水色如華,迎着淡淡月色。風吹起一湖水紋,一圈圈暈開,最後又迴歸於平常。
獨孤西謨將整整一罈子美酒倒入月牙泉中,面冷如萬古寒冰。
看着這月牙泉,獨孤西謨久久不言,一樣脖子將另一罈酒飲盡。
“幹陌。”輕輕喚道這名,心疼的無以復加。
他知道是誰害死了風乾陌,卻一個也不能動,醉了這麼多天發了這麼久的瘋衝動了這麼多次,到底也該停止了。
一步步走到今日,從最開始到現在,身邊陪着的那些可以成爲兄弟的人一個個倒下,他原以爲最好的兄弟風乾陌可以陪他一起君臨天下,可浮華十幾載,一場夢已醒。
他,該面對眼下的這些事實了。
本不是一個逃避的人,卻因爲這一件件事感到了疲憊,以後他要做的遠比現在更多。
沒了風乾陌幫他處理事務,以後將有的事需要他親力親爲,還要在從那麼多的手下中挑選出最信任的人取代風乾陌原來的職位替他做事。
從懷中掏出風乾陌留給他的血書,看着那一個個用血寫成的字,心燙的生疼。
都說他獨孤西謨鐵石心腸冷情冷肺,只是有些事未到傷心處罷了。
他也是一個有情感的人啊。
可世人不知,父皇不知,溫子洛……也不知。
擡眸平時前方的嫋嫋水霧,從今而後,他再不會有任何大意。否則永遠不會知道,因爲這一次大意,而將永久失去的是什麼。
將血書放入懷中,獨孤西謨深深的看了風乾陌葬身之處的月牙湖轉身離去。
腦中閃過那人依稀的眉目,獨孤西謨微微蹙了眉。溫子洛會助迄雷一臂之力,究竟是和迄雷達成了什麼協議。依着迄雷的脾性,若不是有把柄被他人捏住,哪怕是曾對着天神許了諾言,只要有一點兒傷及了他的利益都斷然不會履行諾言的。
溫子洛手中到底有迄雷什麼把柄。
而迄雷登上王位後,父皇他絕不會坐以待斃,必然會想法子及時壓住迄雷這頭初生牛犢。
黃沙塵土飛揚,獨孤西謨步履匆匆,冷眸深然,一剎那之間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
“大漠王今日午時要將王位傳給迄雷?”溫子洛放下手中毛筆,擡眸略帶了些驚訝的看着無霜問道。
無霜趕緊點頭道:“的確如此,聽說大漠王他昨日就下了王旨,但直到現在纔將消息放出來,眼下離着典禮開始就只剩下一個半時辰了。對了,大漠王他說還要邀請獨孤盛國這邊一同參加呢。”
“不是說傳位登基這些最是隆重慎重嗎,一般半個月前就得開始準備,可是大漠王昨天剛做了決定,今天就立即實行,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點兒,這該準備的東西可都來不及準備。”綠瓊剛剛收拾好梳妝檯,一聽也甚至驚訝的問道。
無霜認真的想了想,道:“反正大漠對這些禮儀什麼的也不是太講究,再說了,大漠裡到處都是沙啊帳篷什麼的,哪裡需要準備什麼。對了,小姐待會兒的典禮你去不去?”
“去。”溫子洛猶豫一會兒回到。大漠王他會如此急着將王位直接傳給迄雷,看來他的時日是真的不多了。而且正好趕在溯源之行結束之前皇上他未離去時傳位,這倒是起到了幾分安撫民心與臣心的作用。
畢竟大王子二王子沒死多久,緊接着就將王位傳給迄雷,這對迄雷來說輿論壓力也是很大的。初即位的君王,最忌諱的事情中民心不穩大抵是第一條。
想起赫巴給自己的王璽,她倒要去看看今日迄雷登基究竟是怎生的一番場面。
“綠瓊,給我另換套衣服。既然要去,得打扮隆重點兒不失禮儀纔是。”
號角聲吹過九遍,原本邊國君臣商議國事的王帳外,此時已站滿了邊國的衆大臣與獨孤盛國出席的各位大臣。
王帳四周紅綢飄然,就連號角上也綁上了紅綢。
邊國重臣情緒各異,高興的猶自高興,滿臉愁容的怎生勉強也掩飾不了臉上的擔憂疑慮,畢竟雖然心中明知道王位的繼承人非迄雷不可,但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獨孤盛國這邊,溫衡道與獨孤真帶領羣臣端站在一旁,臉色自若的交談着。
獨孤真努力的壓抑着自己的咳嗽,只覺得臉上背上都是陣陣的發寒,心頭卻又像是有一團火在燒。獨孤真心知自己這次原來真的是病了,可一時面子拉不下,也只得是硬撐着。
溫衡道見獨孤真臉色不對,輕聲問道:“端王爺看你這臉色不如先回去休息一會兒,交給太醫瞧瞧。”
獨孤真打起精神,擺手道:“無妨,本王沒事。再說了,這邊國新王即位,何等重要的大事,本王怎可缺席。”
正說着,獨孤真擡眸忽見一旁溫子洛款步走來,頓時喜上眉梢。這次登基典禮,命婦小姐們本也可以來,但不想竟一個都沒有,而現在溫子洛竟然盛裝打扮而來,可見她的氣度着實不是一般閨閣小姐所能比的。
不愧是他獨孤真的孫女!
獨孤真心頭大笑,頓覺臉上光彩無限,趕緊走上前,讓溫子洛站在自己身旁。
溫衡道仍舊面無表情的看着溫子洛,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一言未語。他早說過溫子洛並非池中之物,現在鋒芒已漸顯。雖是如此,心頭難免還是有些擔憂。
但不管溫子洛怎樣,他並不關心,只要汐兒她高興,他也高興。只是一看到溫子洛,他就會想起溫子妍,那孩子可惜了。
溫子洛淡淡的掃視一眼帶着各色眼光看她的衆人,並不在意,擡眸見溫衡道並無理她的意思,隨即看向獨孤真,見他這臉色,心頭難免擔憂,正欲低聲說道,獨孤真卻拍着她的後背道;
“你要說什麼祖父都知道,但祖父真的沒事。你的手可是好些了?”
“好多了。”溫子洛低眉淡淡回道。
溫衡道一聽,心中疑惑,見溫子洛的手上裹得有紗布,這才明白過來。嘴角噏動,溫衡道想了想,負手直立,終歸還是沒說什麼。
號角聲再次響起,這次卻是前所未有的長久高昂。
伴着號角聲,遠處的侍衛井然有序的跑過來圍出一條道,持長矛端正站直。
赫巴執着迄雷的手在安木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出現在衆人眼中。
烏青的嘴脣緊緊抿做一團,赫巴努力的讓自己維持以往在臣子面前的形象,可奈何已是強弩之末,全得讓安木扶着才能行路。
溫子洛擡眸看着迎面走來的兩人身上都穿着王服,而迄雷身上的那套王服更加精美細緻,胸前那一頭雄鷹展翅高飛,栩栩如生。而赫巴的王服就像他的人一般,已經舊了。
衆人看着此時的赫巴,這才漸漸反應過來爲何今日不是封王儲而是直接禪位。細想之餘,心頭難免還是唏噓。明明之前還身體矯健精神爍爍的人,怎才過一段時間就變成了這番模樣。
赫巴走過,邊國衆人紛紛下跪,獨孤衆人皆是彎腰行禮。
待赫巴走到了王帳外,緩緩地轉身回頭,那邊獨孤謨乾才攜着獨孤筠凰,獨孤玉澤和獨孤西謨出現。出於禮儀,獨孤謨乾作爲客人,理應如此。
獨孤謨乾快速的走過,身上散發出的王者之氣不同爲赫巴的老練與迄雷的張揚,而是一股逼人的霸道。
溫子洛不知不覺間目光落到獨孤西謨身上,這一次看到的他給人的感覺除了冷仍舊是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
而獨孤西謨目不斜視,只跟在獨孤謨乾伸手走着,努力的剋制着自己不去人羣中尋找那抹身影。
獨孤玉澤許是因爲李家的事情,近日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但仍舊強作鎮定的扇着摺扇,臉帶微笑的看着獨孤衆人紛紛跪下。受衆人朝拜的感覺,他在天台上祭祀的時候感受過一次,再不會忘。
溫子洛挪開視線,並未發現自己眸中的那抹失落。眸光流動之間,忽然見獨孤筠凰正看着自己。
只見獨孤筠凰今日着盛裝出席,更是打扮的明豔動人,晃眼一看竟似二八少女。但待一細看,還是仍舊看得出獨孤筠凰臉上早早呈現出的老態與疲倦。
獨孤筠凰朝着溫子洛淡淡一笑,這樣盛大的場合,每着一次盛裝,每精心打扮一次,她都知道,她的使命又來了。
從始至終她都很羨慕溫子洛,很羨慕很羨慕。無論溫子洛吃過再多苦,至少溫子洛還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自由。
“請。”赫巴見獨孤謨乾走近,做了個請的動作後在安木的攙扶下先行走入大帳內。
待赫巴獨孤謨乾等人,皆已進去後,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號角聲這才停下來。
“進——”安木朝着帳外拖長聲音大喊一聲,衆臣這才依着順序走進來。
溫子洛不知爲何腦海裡總是不斷浮現着獨孤筠凰剛剛看着自己的那個眼神,似是無語凝噎,又似痛苦無奈,更似決絕無悔。
獨孤筠凰她今天跟着獨孤謨乾來這裡究竟是爲什麼?
難道赫巴已是將死之人,獨孤謨乾還念念不忘的想要將獨孤筠凰嫁給赫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