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擡起頭,眼底的異光並沒有褪去,對上小孩噙着笑意的黑眸,心裡一暖,點點頭,不過卻並沒有讓小孩喚人傳膳,而是先回到寢殿着手寫了一個單子交給了小孩,小孩低頭看去,發現上面列了自己早中晚膳要吃的主食。 有些名字是他聽都沒有聽過的,他在冷宮裡能吃飽已經是祈求了,所以對這些沒研究,可低下頭,就看到蘇岑亮晶晶的蛇眸。
小孩心下一動,就把紙上的字都記了下來,然後喚來了暮雲殿的管事嬤嬤,然後讓她去傳早膳,同時,告訴他自己中午要吃的膳食。
他口中所說的膳食,是蘇岑紙上說寫的,那管事嬤嬤聽到小孩的話,略微詫異了一下,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轉過身時,眼底不經意閃過一抹不耐煩與厭惡,一個不受寵的廢物皇子,這剛搬進來第二天,竟然就要自己點膳了,哼!
管事嬤嬤對小孩不上心是有原因的,她本來是在皇后宮裡管事的,雖然是個不怎麼受器重的,可至少說起來,也是皇后宮裡的人,皇后那是什麼人,母儀天下,那是東陵國最尊貴的女人,可現在倒是好,蘇皇后一聽說皇上給七皇子賜了暮雲殿,看殿裡沒敢管事的,就把她給扔了過來。她頓時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即使小孩要求的那幾樣膳食在平日裡根本算不得上太過奢華,頂多就是普通的養生小膳。
加上蘇岑知道小孩的胃這些年在冷宮裡飢一頓飽一頓的早就壞了,所以,列出來的膽子一般都是以清淡養胃爲主。
除了改變了花樣,倒是菜式也沒怎麼難,就是極普通的御膳。
可就是因爲小孩不受寵,所以,等中午時分,午膳端上來時,蘇岑只是嗅了嗅,期待了一上午的小心臟嚴重受到了打擊,她窩在一旁的錦盒裡,尖腦袋耷拉在上面,也不怕旁邊隨侍的兩個婢女瞧見,對着小孩吐了吐蛇信兒:“嘶嘶……”讓她們先下去。
小孩在蘇岑開口時,正疑惑地看向她,他原本以爲蘇岑看到這些東西會激動地撲上去,可她不僅沒有,反而如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腦袋,說出了這麼一句。
小孩以爲她不舒服,也沒多問什麼,裝作不經意地揮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那兩個侍婢對視一眼,倒是沒說什麼,很快就退下了。
等那兩個侍婢下去了,小孩才問出聲:“怎麼了?可是這些東西有問題?有毒?”他是有聽說過宮裡這些齷齪事,倒是沒想過他剛出宮的第二天就有人敢來下毒手。
蘇岑搖搖頭:“不是有毒,是這膳食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小孩看着這些很香的東西,很是不解。
蘇岑從小孩的眼底看出了他的疑惑,小孩一直身處在冷宮裡,能填飽肚子已經不多,更不要說能見到這些了,可蘇岑是個吃貨,還是一個頂級吃貨,所以,只需要聞一聞,她就知道這些東西,能吃,但是絕對不是那個味!就拿她那張紙上列的其中一樣,“野雞參杞湯”,因爲養胃,需要用小火熬製兩個時辰,這樣熬出來的味道纔夠鮮美,可面前呈上來的東西,甚至還帶着血沫,一股子腥味幾乎迎面撲來。
以蘇岑的估算,連半個時辰都沒有,她甚至都懷疑,這些東西到底被煮熟了沒有。
她原本是可以不說的,畢竟小孩以前吃過苦,也不是太過講究的,可如果今天他們認了這個虧,那麼她能想象到底下那些人以後會怎麼更加敷衍的對待小孩。
所以,殺雞儆猴,立個下馬威,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蘇岑沒有瞞着自己看到的,聞到的,把事情都告訴了小孩,讓他自己拿決定。
小孩黑漆漆的眸仁在聽完這些話後,沉默了下來,他繃緊了小臉一言不發,站起身,甚至瘦弱的小身板只比面前的桌子高了沒多少,他伸出手,用木箸把面前的那盅“野雞參杞湯”給扒開了,露出了裡面甚至還帶着血絲的雞肉,一扒開,腥味更濃了。如果不是小孩力氣大,恐怕連木箸都刺不進去這明顯還是半生不熟的東西。小孩一雙手緊緊攥着木箸,也不說話,只是小手因爲憤怒而略帶顫抖。
蘇岑瞧小孩這模樣有些心疼,想也沒想就爬了出來,順着小孩的衣袖爬到他的肩膀處,用尾巴摸了摸小孩的臉:“既然對方的拳頭已經遞過來了,那就打回去好了。”她一向推崇以牙還牙,畢竟只有痛了,那些人才會有記性,纔會怕,驚懼,是最好的威懾。
小孩認真地點着頭,他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就算是再不受寵,可他畢竟是皇子,他代表的依然是皇族,更何況,經過昨個兒他露出的能力,陵帝都不可能坐視不管,可這件事,他也沒打算捅到陵帝那裡去,雞毛蒜皮的事,只會讓他對他厭煩,所以,他需要告知的是另外一個人。
小孩想通了之後,又恢復了沉默,卻是朝着蘇岑攤開手:“要跟我一起去嗎?”
蘇岑當然沒打算讓小孩一人面對,“當然要去!”昨夜發生的事還記憶猶新,蘇岑可沒打算再次把小孩留在這裡。
小孩聽了這話,眼底淺淺涌上一抹光亮,他伸出手,把蘇岑給放進了懷裡,這才站起身,走到房門前,拉開房門,外面正把耳朵貼在門上的兩個侍婢差點摔倒在地上。
她們怎麼也沒想到七皇子會突然出來,穩住了身形,“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七、七皇子!”
小孩並未理會她們,繞過她們直接出了寢殿、外殿,然後拐個彎朝暮雲殿裡的小廚房走去。
每個宮裡都有專門的小廚房,分派過來的御廚手藝自然不錯,可想到先前送到寢殿裡的午膳,小孩眉頭深深擰了起來。
陵雲淵一路走到小廚房,卻並沒有看到人,從邁進廚房,四周雜亂無章,院子裡雜草叢生,一路行過去,甚至沒有看到應該在的宮婢和太監,畢竟小廚房是一宮殿裡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所以平日裡愈發小心謹慎。可他這暮雲殿倒是好,別說是小心了,連基本的警惕都沒有,鬆散的彷彿這裡根本沒有人一般。只是等陵雲淵踩着軟靴進入膳房,聲音卻是紛亂的傳來出來。
“……司膳大人,我們這麼做,那七皇子會不會生氣啊?”一個囁喏的聲音從膳房了小心翼翼傳來。
“就七皇子?哼!”下一刻,一道嘲弄的聲音就隨即傳了出來,對方的聲音裡明顯帶了嘲弄,彷彿對於那小太監的不安根本不以爲意:“你怕什麼?一個不受寵的小皇子,還一直在冷宮裡待着,能吃過什麼好東西?恐怕就是在地上跺上兩腳,他都照吃不誤!”
“啊?可、可這樣總歸是不是不太好?畢竟……畢竟是皇子……”說話的小太監還是有些懼怕。
膳房裡似乎還有其他人,聽到這小太監的聲音,似乎推了他一把,打了一巴掌,那小太監疼得尖叫了一聲,就沒有再吱聲了,隨即傳來了鬨堂大笑:“怕什麼?放心好了,說他是皇子還高看他了,你是不知道,雜家可是親眼見過,冷宮裡那位,可是被太監像狗一樣踢着他,他根本連吱聲都不敢!”
“真的啊?這宮裡的主子,竟然還有比我們卑賤的?”
“那可不是?雜家還聽說……你們可誰都別說出去,昨個兒六皇子還罵七皇子是小野種呢,小野種代表什麼意思,你們應該很清楚吧?所以,雜家懷疑,當年前皇后她可就……”聲音到了這一會兒低了下去,可那意味深長的話,即使沒有聽到,也能聯想到不是什麼好話,更何況,接下來整個膳房裡爆發出一陣的鬨笑聲,帶着猥瑣的笑意,聽得格外刺耳。
小孩緊緊攥着雙手,小小的拳頭緊緊的,骨頭捏的咯吱作響,蘇岑蛇眸裡也傳出冷冽的寒意。
膳房裡的話,越說越難聽、下流,小孩深吸了一口氣,無聲無息地踩着軟靴踏進了膳房,森冷的視線所到之處,皆是一片寒涼。
陵雲淵入目是三五成羣的幾個宮婢太監,圍着一個身份稍微高一些的,似乎就是他們口中的司膳大人,個頭不高,卻很壯實,因爲聊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表現溢滿了猥瑣的不堪,圍着他的人鬨堂大笑,只有不遠處一個臉腫得有些高的太監縮在一角,可能被剛纔打怕了,窩在那裡,頭也沒敢擡。
陵雲淵就是在他們聊得熱火朝天時走近的,他們聊得高興,根本沒發現小孩的到來,其中一個到了興頭上,還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嬉笑着:“哎,你說這前皇后得有多不要臉,竟然連皇上的綠帽子都敢……咦?”那宮婢掩脣笑到一般,突然覺得剛纔餘光一瞥似乎有些不對勁。
她莫名心裡打了個突突,噤了聲,就保持着剛纔捂着嘴的姿勢,慢慢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