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卻是怔在原地,她這一次倒不是裝的了,是真的在發呆。她沒想到這乞巧節的第一名竟然可以見到皇上,而如今東陵國的皇上,就是……阿淵啊。她忍不住轉過頭,目光怔怔然落在臺閣上姿容端莊的女子,心裡一陣發澀,可就算她知道了,卻也不可能真的上臺。
她如今的身份根本連正常人都不如,如何去爭?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蘇黎白。陵慕端當年隱藏的那麼深,徹底讓她不再那麼相信善意,至少,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在打探清楚之前,她不會再犯上一次的錯誤。
“怎麼了?”蘇黎白髮現蘇岑的異樣,他一整天都沒看到她有反應,甚至,在比試最關鍵的時候,她眼底也沒激起漣漪,可突然就轉過了頭。
蘇黎白望着她的左側臉,光潔如玉,雲髻鬆鬆搭在耳畔,髮絲柔軟的不可思議。一層金色的輝光灑在她的身上,竟是給人一種超脫世俗的空靈感。
純淨柔美,讓人移不開視線。
蘇岑重新轉過了頭,垂着眼,沒說話,只是臉一轉過來,露出了那幾乎佈滿了右臉的紅痕,蘇黎白方纔所有的錯覺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蘇黎白覺得自己這幾日幫父親處理鋪子裡的事累了,否則,他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覺得,有時候他這五妹,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蘇岑的反應在蘇黎白的意料之中,他也沒想着她真的能回答他,嘆息一聲,揉了揉她的腦袋,不經意用手指一撥,蓋住了她露出的紅痕。
四大家族的人都還沒走,他不想讓別人看到,從而讓她成爲唄討論針對的話題。
蘇黎白帶着蘇岑出了暗道時,蘇青燕已經不見了蹤影,蘇黎白擔心人多把蘇岑丟了,就再三囑咐她捏好自己的衣袖,蘇岑一問三不知,只掛着一個耳朵聽着。
不過前方靠着湖邊的地方,卻隱隱傳來喧譁聲,蘇黎白也聽到了,擡眼去看,就遠遠看到一艘畫舫正朝着這邊游來。
看到畫舫,饒是蘇黎白這麼清冷的人,也怔住了。
雖然他已經有幾年不再都城,可這裡發生的事卻都瞞不過他的眼線,三年前這裡平地而起的島嶼,以及那些關於無人島的傳言,都歷歷在耳。
他曾經也好奇,想派人打探一番,這都城裡還有誰,能大得過他們四大家族?
只是還沒等他出手,蘇家主的一封信,讓他徹底打消了念頭。
信的關鍵,只有八個字:宮中權貴,休要惹事。
蘇黎白不笨,宮中權貴,如今有哪個權貴敢在這青水湖裡,直接私設了這麼一個島嶼,除了那個性情陰晴不定,冷漠殘暴的帝君,也沒人了。想到七年前發生的事,蘇黎白忍不住後脊背躥起一股涼意,沉了沉心思,再擡頭看了一眼那畫舫,就反其道,帶着蘇岑往馬車而去。
這艘畫舫裡的人,恐怕不是宮裡的那位,就是與他相關的,經歷過七年前的那一幕,連蘇家主都不敢放肆,更何況他這個還沒長滿羽翼的獵鷹?
蘇岑並未看到畫舫,她一直想着奪得第一的女子,不知道阿淵會不會真的見她,親自賞賜什麼的,爲什麼想想就覺得這麼窩心呢?
蘇岑被蘇黎白帶上了馬車,蘇岑乖巧地跟着,四周的紛亂聲,吵得她腦袋疼。這個身子骨很弱,只是出來這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睏乏。
馬車開始徐徐而行,把外面的紛亂漸漸隔絕在外,耳邊終於清淨了,蘇岑輕輕吐出一口氣。
蘇黎白覺察到了,好奇地轉頭,似乎沒想到,這神智癡傻的五妹還會……
好奇脫口而出,“你還會嘆氣啊?”
蘇岑嘴角抽了抽:她只是傻,不是死人好嗎……
蘇黎白說完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真傻了,怎麼會問出這麼傻的話,難得一張俊臉染上一抹尷尬,低咳一聲,好在他這五妹什麼都不懂,估計也聽不懂他的話。轉過身,拉開了暗格,又拿出一碟點心,放在了蘇岑的手裡。
蘇岑鼻子動了動,本來不想理蘇黎白的,可止不住那香味往鼻子裡鑽,她默默咬了一口。只是即使沒轉過頭,卻也能察覺到蘇黎白一直在盯着她看,於是,蘇岑趁着馬車不小心一顛的情況下,轉過了身,背對着蘇黎白。
風掠起帷幕,一道騎着馬的身影,從蘇岑面前刷的一下飛過了。
蘇岑手裡的動作赫然一僵。
馬車剛纔顛得厲害,蘇黎白眉頭擰起:“怎麼回事?”
車伕不安地回答,“稟告大少爺,方纔有個人騎着馬迎面衝來,小的差點沒躲閃開,所以……”
蘇黎白“嗯”了聲,“繼續走吧。”
只是下一刻,他剛想轉過身安撫蘇岑,卻看到身邊原本乖乖坐着的女子,突然驀地衝出了馬車,因爲蘇岑的動作太過突兀,蘇黎白沒反應過來。等發現的時候,蘇岑已經掀開帷幕直接跳了下去,在地面上滾了幾下,動作迅速地閃到了一處暗巷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車伕並未發現異樣,馬車繼續向前,蘇黎白反應過來,立刻讓車伕停下,只是等他跳下馬車的時候,飛掠到原地,哪裡還有蘇岑的身影?
蘇黎白連忙詢問四周的小商販,這時候正是日落,餘暉刺目,加上蘇岑動作太快,又是人多的時候,蘇黎白問了一圈,都沒發現有人見到蘇岑。
他站在原地,目光深深沉沉,快速走進蘇家的商鋪,“速度派人下去,尋找五小姐!”
而在蘇黎白全面找尋蘇岑的時候,她動作極快得跳上了一輛運菜的馬車,緊貼在馬車下,朝着與先前馬車相反的方向而去。
她的視線清晰地看着蘇黎白跳下馬車,再詢問……
等再看不到蘇黎白的身影之後,在運菜的車即將轉彎時,蘇岑鬆開了手,馬車遠去,她從衣裙裡撕下一塊,把臉與頭都矇住了,這才匆匆回到大道上,蹲下身,查看地面上的馬蹄印。
然後飛奔而起,朝着剛纔與馬車擦肩而過的馬離開的方向而去。
雖然只是瞬間的一眼,可她還是看清了,騎在馬上的人,分明就是蘇九,她與他們一起待了五年之久,蘇岑對他們極爲了解,如果找到蘇九……是不是就能見到阿淵了?
蘇岑止不住心臟的跳動,身後的景物往後飛快掠過,只是到了一處,馬蹄印已經很淡了,蘇岑茫然地站在四周,恍惚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青水湖邊。
只是與先前蘇黎白帶她去的地方不同,這裡顯然人少了很多,她甚至還能看到不遠處聚集的人羣。
蘇岑失望地垂下頭,眼底掠過一抹黯淡。
等冷靜下來,她苦笑一聲,她這是怎麼了?就算找到了蘇九,就算是告訴蘇九她就是蘇岑,然後呢?蘇岑想起了國師當初的話,一張臉慘白如雪。
可她到底是捨不得的,她想見他,比任何時候都想。
她還想知道孩子怎麼樣了?她一醒來,卻已經是七年,對她來說是一瞬間,可對他們來說卻是七個春秋……也許,也許阿淵已經忘記了她,也許……也許……
蘇岑腦海裡閃過無數的可能性,都被她一一否定。如果阿淵已經放開了,她真的還要去打擾他嗎?
她真的還想當初的事再發生一次?上一次,她能用靈獸的靈力救他,可下一次呢?蘇岑頭痛欲裂,四周的天幕黑了下來,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空茫茫的,可她同時卻也很清楚,即使……有一百種可能性,她還是想見他,想留在他身邊。
即使……以另外一種身份。
蘇岑擡起手,遮了一下眼,掩藏住了眼底的晦暗落寞。等再睜開時,蘇岑知道她要做什麼了,她要進宮,不能成爲他最親近的人,卻至少能成爲離他最近的人。
蘇岑頹敗地鬆開手,茫然地轉過身,步子極慢地往回走……
青水湖旁邊聚集了很多圍觀的人,他們看着已經靠近的畫舫,正想瞧瞧到底是什麼人,敢冒着生命危險在青水湖上游湖,只是還沒等靠近,突然齊刷刷得幾列禁衛軍,把近旁的人全部給擋開了,空出了一條道,一直延伸到末端的馬車前。
陵雲淵踏出畫舫前,薛忠畢恭畢敬地弓着身,遞上面具,陵雲淵擡手覆上,遮住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卻擋不住他周身的冷冽之氣,肅穆深沉。
陵雲淵把小殿下包裹的密不透風,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好奇地瞧着四周,興奮之情溢於眼底。
陵雲淵長腿一邁,從畫舫裡踏了出去,原本圍觀的人,不經意對上陵雲淵掃過來的目光,莫名抖了抖,對方的眼神太冷,竟有種讓他們不安的危險逼迫感。
陵雲淵目不斜視,抱着懷裡的小傢伙,直接進了馬車裡。
小殿下雖然新奇,卻從沒見到這麼多人,忍不住到後來搭着眼,小腦袋抵在陵雲淵的頸窩處,到了馬車上,才忍不住小聲道:“阿爹,人好多……”
陵雲淵以爲他被嚇到了,摸了摸他的小腦袋,“沒事。”
小殿下重重應了聲,卻是坐不住,還是想看,於是從陵雲淵的左肩膀,蹭了蹭,挪到了右肩膀,然後,小手撩開一點帷幕,偷偷往外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