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白虎

寒羽宮的墓地在宮外不遠處的一片雪山山腰上。銀白的視野中,大量灰白色的墓碑與山體融爲一體,少許雪松矗立在雪地中,爲單調乏味的墓地增加了些許變化。

寒羽宮建宮已有數千年,雖說除了創始人之外再無一人飛昇,族中坐化的化神期高手卻不少,埋葬他們的棺材多了,久而久之便自然形成了靈力威壓,非寒羽宮血脈一進入墓地範圍,便會承受重重壓力,難以久留。

謝修竹熟門熟路地找到了角落處他母親的墓碑,將一束臘梅放在了她的墳頭。

他的母親名叫容淑兒,在他六歲的時候便早早去世,留給他的記憶其實並不多,但謝修竹醒事後,便常常來看她。

因爲這個女人給人的印象實在太過美好,難以忘懷。對於極度缺少關愛的謝修竹而言,這更是前世他在遇到琥珀之前,所擁有的唯一一段溫暖回憶。

容淑兒是個真正的大家閨秀,出生於大陸以北地區排名第三的門派,是掌門的嫡女。一舉一動無不優雅嫺靜,教導年幼的謝修竹時,也往往引導他做個知書達理,正直寬容的翩翩公子——如果她一直在世,或許謝修竹真能順順利利地長成品行高潔的合格家主,可她卻早早去世了,此後謝修竹無依無靠,又被繼母處處打壓,寬容便成了軟弱,正直成了木訥膽怯,最終悲哀慘死。

若是她知道自己活不過26歲,大概根本不會教年幼的謝修竹那些光風霽月的教條,而是從小告誡他學會自私、懂得如何保護自己吧?

謝修竹現在想來,卻也並不埋怨當年母親的教育方式,畢竟,記憶中那些溫暖的懷抱、輕柔的細語,無不真切的滿懷愛意,讓他極爲眷念。

謝修竹從籃子中掏出手帕將墓碑仔細擦淨,又在碑前擺上準備好的果子糕點,最後從酒壺中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貢品旁,一杯端在了自己手中。

此刻他的身體還是十六歲,很少碰酒,一口氣將辛辣的酒液飲盡後,俊秀白皙的臉頰上不禁泛上了些許薄紅。

他咳了兩聲,對母親拱手道:“母親,修竹來看您了。今天我成功拿到了弟子堂堂主之位,今後的幾個月,可能都沒辦法過來,您不要太過掛念。”

放下酒杯,謝修竹按了按眼角,眼眶有些紅,眼睛裡卻全是堅定:“這輩子,我可能沒法像您期望的那樣,當個合格盡責的家族繼承人了。我……我想做的事,我想過的生活,大概與您的期望完全背道而馳,也許您還會忍不住罵我忘恩負義、瘋癲毒辣,但我不想再像前世那樣過活了……對不起,母親,我註定要讓您失望了。”

寒風呼嘯,除了雪松枝頭偶爾滑落的“噗嗤”雪聲,再也沒有任何聲響,更無人會來回應謝修竹的話語。

在容淑兒墓前坐了好一會兒,謝修竹終於還是站起身,拎起籃子往墓地深處走去。他沒有忘記他的第二個任務,要獲得守墓人的好感,當然先得找到守墓人在哪裡。

墓地的佔地面積頗大,謝修竹花了一個多時辰沿着雪地走了個遍,也沒有發現任何修士駐留此處的痕跡。

不知不覺又轉回了母親的墓碑處,臘梅在風雪中已經積了薄薄的白雪,顯得有幾分蕭瑟……咦,臘梅怎麼在動?

謝修竹愣了愣,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不是臘梅在動,而是,有隻白底黑紋、胖乎乎毛絨絨的小老虎正蹲在母親的墓碑前,扒拉着果子啃咬。

這是……一隻白虎嗎?謝修竹瞪大了眼睛,雖然他只在琥珀死前短暫地見過他的本體,但他圓圓的虎耳和黑白相間的尾巴,謝修竹卻見過無數次,閉着眼睛都能描繪出來。

這隻幼虎和琥珀長得好像啊!謝修竹抿了抿脣,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這隻胖胖的小老虎。

白虎其實早就發現了不遠處躡手躡腳朝他走來的清秀少年。

他不用看都知道這人目前才煉氣六層,他這會兒體型看着小,修爲卻已經有煉氣八層,完全不用怕他。

於是他繼續專心致志地啃蘋果。

誰知謝修竹因爲前世和琥珀親暱慣了,在接近小老虎後,由於擔心它跑掉,直接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嗷嗚!——”白虎整隻虎都不好了,怒吼一聲,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轉身就想給這膽大妄爲的人類一爪子!

愚蠢的人類!不知道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嗎?

少年卻躲也不躲,任由他在自己手背上撓了四條血道,反而溫柔地托住他的背部,將他整個抱在了懷裡。

“小老虎乖,讓我抱抱好嗎?”謝修竹柔聲道,見懷裡軟乎乎的虎崽還在掙扎不休,便試探着將手指放在它的下巴處,力道適中地撓了幾下。

前世琥珀哪怕是人形的時候,也保持着一些老虎的習性,喜歡揚着下巴高傲地讓謝修竹給自己“按摩”,謝修竹反覆嘗試數次,終於練出了一套高超的白虎按摩技術。

白虎原本還在憤怒謝修竹竟敢抓他的尾巴,誰知謝修竹的按摩技術竟然——這麼好!艾瑪,怎麼這麼舒服……

小老虎立刻停止了掙扎,收起爪子靠在謝修竹的懷裡,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嗯,再往上一點兒就好了……咦,這人怎麼知道自己想往上?嗷嗷嗷,人間極樂啊,甚好甚好!

謝修竹見懷裡的幼虎享受地閉上了眼睛,偶爾還發出兩聲熟悉的呼嚕聲,不禁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謝修竹輕聲問。

白虎擡起眼皮覷了他一眼,表情分明是:哼!我不告訴你!

謝修竹愣了愣,覺得自己前世是和琥珀呆久了嗎?什麼時候學會了看動物表情的?

“那我也不能老是‘小老虎’、‘小老虎’的叫你對吧?那樣太不禮貌了,”謝修竹說着,見幼虎沒什麼反應,便試探着道,“我叫你琥珀怎麼樣?”

謝修竹倒不是十拿九穩確定懷裡的白虎幼崽就是琥珀了,他其實覺得琥珀他作爲妖皇,身份尊貴,多半是從小在妖修森林裡長大的,只是……他要是提前到妖修森林去找人,單槍匹馬十分危險不說,莫名其妙地去了妖修大本營後,再想回來拿到家族中的神級秘境鑰匙,那難度絕對不可同日而語。

畢竟完不成任務就只能選擇死亡(默)。而且,前世臨死時他弟弟所說的半年前琥珀發佈“尋人令”一事,他還十分迷茫,萬一那是琥珀會對自己好的契機呢?要是今生命運扭轉,該出現的契機沒有出現,琥珀會不會壓根懶得多看自己一眼?

令人忐忑的事情實在太多,所以謝修竹在看到這隻神似琥珀的小老虎後,第一個想法其實是:快抱回家養起來……當吉祥物!

白虎當然不知道謝修竹想養他當吉祥物的想法——否則絕對是撓他一臉血然後迅速跑遠好嗎!他沒料到謝修竹給他取名字,竟然取了個真名,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謝修竹卻以爲它這反應是十分喜歡這個名字的意思,更加高興了,將它摟得更緊,賣力地在它毛絨絨胖乎乎的身體上按來按去,發揮他精湛的白虎按摩技術:“那我就叫你琥珀啦,琥珀,舒服嗎?”

琥珀眨眨眼睛,扭過頭哼唧幾聲,算是勉爲其難地認可了他的服務。嗯,雖然這人一上來就捏他尾巴簡直太不懂禮數,但是撿回家當個人形按摩機還是可以考慮的。

謝修竹抱着琥珀一點也不嫌重,繼續在墓地搜尋守墓人蹤跡時,都捨不得把它放到地上。

“找了第三遍了……琥珀,你餓不餓呀?我籃子裡還有些吃的。”

“我以前來了這麼多次,都沒見過這裡有守墓人,會不會是弄錯了?”

謝修竹也不在意琥珀聽不聽得懂,偶爾嘟噥兩句,排遣找不到人的無奈。

第五次繞回原處,謝修竹終於嘆了口氣:“哎,究竟在哪裡啊?琥珀,要是你知道就好了……”

他只是隨口那麼一說,誰知懷裡的小白虎竟然懶洋洋地“嗷嗚”了一聲,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