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局長之死
引子:悲劇,是把生活撕碎了給人看。
一老局長之死
(時間:“文……命”後期,成立革委會時)
一種抑鬱悲愴的氣氛忽然溢滿了小山城。濃霧從天放亮起久久不散,無言地愛撫着萬物,在草葉上、松枝上灑下點點淚珠般的露水。漫天瀰漫着黑雲彩,既厚又重,沉沉欲墜,給人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一切景物都被濃霧遮掩得撲朔迷離:高山隱影、河水藏跡、莽莽森林猶如遁去,只有一些屋頂樓頂在霧海中猶如小船漂浮……忽有忽無。
駐本縣的最大省級企業——省林業局的機關大院裡自發地擁擠着憤怒的人羣,形成一片憤怒的海。
省林業局的機關大樓坐落在縣城西街上,大門面北,東西向的大樓方正、老式,半新不舊的樓體經常年山風的吹拂,顯出世紀的滄桑,樓體不高,僅有四層,但樓下的院落卻極其寬敞,聚集了數百人仍有空餘。
頻頻晃動的人頭是海洋的波濤,震耳欲聾的嘈雜聲是海洋的波濤聲浪。大家情緒如一片引燃的烈火。個個怒髮衝冠,咬牙切齒,心中火山爆發。衝着大樓裡的“造反兵團”(“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兵團)指揮部高呼口號:
“解散流氓惡棍組織‘造反兵團’!”
“嚴懲殺人兇手張衛東!”
“血債要用血來還!”
“以血還血,以命抵命!”
聲音震得玻璃嗡嗡響,震得樹葉搖晃,牆皮掉落。蘸滿怒火的口號聲,在空中到處亂飛,鑽到每一個角落,鑽進每一個善良人心裡,勾起滿腔巨大仇恨。
因爲一個消息被人們由街頭巷尾口口傳播開來:據說林業局的老局長、三八年的11級老幹部陳志明同志,昨晚讓造……反兵團抓去批鬥,這哪叫批鬥,實際是打人。沒批幾句,一羣人蜂擁上到臺上,拳腳一起上,圍毆老局長。
有人親眼看見造反兵團司令張衛東,用一根劈柴棒,碗口粗細,是硬川桃木的,猛力一揮。當頭擊在老局長頭部,剎那血流如注;老局長砰然倒地,半天身子動也不動。
大家聞訊趕到時,已人去樓空。已不知張衛東們把老局長弄到何處去了,
屋裡屋外,樓上樓下,毫無蹤影。
真真無法無天,老局長,深受大家愛戴,爲革命出生入死幾十年,立下汗馬功勞,黨齡比林區最老工人年齡都長。在即將被結合進革委會領導班子時,竟被這夥無法無天之徒一棒子隨便地“解決”了?
此事激起沖天民憤,怒火到處燎原。老年人氣得嘴脣直抖,切齒之聲可聞;小夥子氣得揮拳砸牆,滿手流血。
再看滿院子,鋪天蓋地貼滿了大字報,各種字體、各種顏色,各種表示感情的驚歎號飛滿各個院牆。大標語內容是將人們的口號有形化了:“立即解散流氓打砸搶組織‘造反兵團’。”“嚴懲殺人兇手張衛東。”張衛東三個字爲倒寫,打着三個粗粗的、墨汁淋漓的大叉。“強烈要求交出老局長遺體!”“還我局長!”
這些保皇派組織的羣衆,嚴格遵循毛主席說的最高指示:“要文鬥不要武鬥。”只把沖天憤怒用呼口號和寫大字報形式發泄出來。否則,如不剋制,憤怒爆炸,不知要出多少人命?
突然,樹上的大喇叭響了。大喇叭裡重申着牆上標語的內容,用標準的普通話聲音、滿含怒火的聲音強化着那些內容:
“立即解散流氓打砸搶組織‘造反兵團’。”
“嚴懲殺人兇手張衛東。”
“強烈要求交出老局長遺體!”
“還我局長!”
怎麼搞的?敵人的喇叭?
冷丁醒悟,原來是“毛主席思想捍衛軍”的人佔領了廣播室。這廣播室從來都是造反兵團控制着的,如今竟意外被自己人拿下、佔領,不能不說是一個決定性的戰役勝利,也是一個象徵:造反兵團已露敗象,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沒幾天蹦躂的了。
“嘩嘩嘩嘩!”人羣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人們沸騰了,如開水鍋般歡騰起來。一些人高興地跳起了忠字舞,一些人伸出兩個指頭擺出勝利手勢。一些人大嚷大叫“亞克西,亞克西,亞克西,什麼亞克西呀,打垮‘造反兵團’亞克西。”
大家開始跟着廣播喊:
“立即解散流氓打砸搶組織‘造反兵團’。”
“嚴懲殺人兇手張衛東。”
“強烈要求交出老局長遺體!”
“還我局長!”
聲音整齊劃一,雄壯有力,氣勢磅礴。
造反兵團的人都已不知去向。
這有點像“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鳥各自飛。”
有人逃遁也有人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