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張衛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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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聵震耳膜的的呵斥聲中，張衛東足足有半個鐘頭低垂着頭、兩腿規規矩矩併攏，站在法庭中央一動不動，賽過一根木樁。695335
原來挺威風的一邊倒的頭髮，軟塌塌地有氣無力地垂下來，遮住了他的大半個臉，尖翹的鼻尖幾乎碰到的確良上衣上的第一顆釦子，手負疚地捂着胸口。
標準挨批鬥樣子。
大概臉上某處發癢，他擡起右手做了個摳臉動作，是用大拇指，從下向上摳.，再上下搓動兩下，趕走癢癢。
“啪！”不知哪兒飛過來一個臭西紅柿，在空中走了個拋物線，準確地砸在他的後腦勺上，但他不但不敢回頭張望，甚至手都不敢擡起來，只把脖子縮縮，聽任西紅柿臭汁直淌到脖領子裡。
他竟然沒穿那套不知在何處搶來的帶領章的軍衣軍褲，而是穿了一身類似禮服的深灰色西服，硬領，褲腿上有兩條明顯的褲線。
早先那撮奸詐毒辣的希特勒式的小鬍子已颳得精光，露出了圓滑的下巴，鼻樑上還架副白邊眼鏡。
這身打扮倒給他增加了不少書卷氣，不認識的人很難想象這就是那個造了一次反、博得中央某首長（江某）接見過的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周圍、門邊、窗戶上都擠滿了圍觀的羣衆，站的、趴的、蹲的、坐的都有，人多的把門窗遮得不見天日，到處是一雙雙怒火燃燒的眼睛，到處是一片咯咯嘣嘣的咬牙聲。
“無恥”“卑鄙”“混賬”“禽獸”的怒罵聲此起彼伏、滿堂亂飛，衝擊着警戒線，要把張衛東吞沒掉。
其陣勢不亞於現在人們羣口譴責藥家鑫這個殺人犯。
公安局長挺了挺胸，擺出老公安的威風。
他，決不允許有人胡作非爲，他要用人民還賦予他的司法權力來主持正義：“張衛東，擡頭，回答問題。
”聲音字正腔圓，滿含威嚴。
張衛東順從地擡起頭來。
幾百雙噴火的目光像道道槍彈直射過去。
哦！張衛東臉上那不可一世的驕橫神氣不見了，臉色蒼白得賽過白蠟，畏縮在玻璃片後面的那雙惡眼也微閉着，不敢與大夥照面。
也許他已估量到自己這次罪惡的深重，也許已經知道全林業局的人都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吧？
有人輕聲議論：“這回，這個混世魔王的囂張氣焰總算給打掉了。
“殺人償命，他是決躲脫不了吃‘花生米’了，混賬東西。
但是，細心的人覺察到：張衛東臉上並沒掛一絲恐懼，相反卻隱隱露出從未有過的無盡苦悶、憂愁、煩惱神態，嘴脣輕輕嚅動着，似乎在嘆息什麼。
“說，林業局長陳志明現在什麼地方？”公安局長問。
“毀屍滅跡了吧？快交代埋屍地點。
”小王聯想着問。
沒有回答。
“被告張衛東，回答問題。
”公安局長又問。
張衛東緊閉的嘴脣裡仍然沒有發出任何聲息，只有眼鏡後面那雙眼睛緩緩睜開，閃動着苦悶而矛盾的光……
周圍的羣衆動了公怒，吼得震天響：
“張衛東老實交代。
“你是怎樣害死老局長的？”
一些小夥子摩拳擦掌、伸胳膊展腰，想衝上來把張衛東撕成碎片。
再催逼之下，張衛東的頭忽然埋進手掌裡，發出重病纏身的嘆息：“唉！我要是會撒謊就好了！可惜……”
有人嗤笑：“這種話從他嘴裡冒出來真是諷刺。
孰料張衛東又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聳肩攤手動作後，卻衝動地抱住頭、搖搖擺擺蹲下，叫了聲：“老天爺啊，這叫我怎麼說呦！”就“嗚嗚啊啊”大哭起來，哭得像女人，哭得五臟六腑都翻出來了。
眼淚泉涌般流淌出來，很快糊滿了臉。
所有人都爲之一愣。
張衛東一把接一把地用袖子擦淚水，如同吐出難言的苦衷地說：“我天生不是撒謊的料，這事兒簡直是一幕悲劇、大悲劇，我不知咋說是好，我不得不把真情核桃棗兒地倒出來呦！原諒他，大家宰相肚裡撐大船，原諒他還年輕幼稚不知厲（利）害吧！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