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路向西,列車終於抵達了終點站——南京。
看見齊聯春、海倫帶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車了,沈硯白也下了車,她倒是輕裝簡行,只是人家大包小包的叫上人力車便直接告訴車伕去哪裡,而沈硯白卻並沒有詳盡的目的地。
這是家鄉故土,然而卻找不到回家的路,無論是作爲中共黨員,還是軍統特工,再或是國家民族的叛逃分子,沈硯白在想,這一路都是艱辛的,想來也應該是艱辛的纔對,也許是明天、後天,再或是一兩週以後,沈硯白想,自己的所謂逃亡之艱辛會有人去加以證實,基於這一點,所有的艱辛都是值得的,也是必須的。
沈硯白坐車去了國府路,這裡離國民政府要近一些,爲了明後天更方便,沈硯白選擇了這裡,沿街竟然找不到一家小旅館,大一些的旅館飯店沈硯白倒是很熟悉,不過因爲身份證件並不完備,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沈硯白一直在找一家較小的旅店,國府路是主幹道,想來不應該在這裡找,穿進小巷再試一試,沈硯白也沒多少把握,因爲這裡已經不是當年的南京了。
小巷子裡終於找到了一家小旅店,背陽、潮溼的一個磚木結構的四方回型三層小樓,採光也就是頭頂上的一方天井。這樣的環境,沈硯白是能夠忍受的,或者說是願意接受的,因爲這裡邏輯上顯然更符合自身的境遇。
櫃檯前,沈硯白問了住宿價錢,價錢還是不貴的,老闆問,住幾天。沈硯白說,先住幾天再說。老闆拿出登記本子,“登記一下。”老闆手裡拿着筆,看着沈硯白。
沈硯白明白,這是等着自己拿出證件,沈硯白說的一口南京話,“老闆,我能自己寫嗎?”
老闆還是很好說話的,他猶豫了一下,就把登記本轉了180度,沈硯白填寫身份信息的時候,老闆說:“我知道,這年頭都不容易,但先跟你說好了,萬一有人來查,你就說證件剛剛掉了,到時候,你可別害我啊。”
“經常有人來查嗎?”
老闆說:“基本沒人查,不過也說不準,萬一呢,對不對,你是南京人吧,怎麼不住家裡,我不多問,反正到我這了,咱們就該相互照應,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預付了房錢,老闆便交給沈硯白一把鑰匙,“二樓,202。”
這是一個單間,一張大牀,兩把椅子,一張圓桌,還有一個大衣櫃,再無它物了。去了洗漱間,打了熱水回來,小旅館的內部環境基本就算是摸了一遍,打開房間的窗戶,視線裡沒有街景,只有民房的老舊屋頂。
洗漱之後的沈硯白覺得精神了一些,一路的風塵僕僕,此時更覺得餓了,鎖上房門,下樓。旅店老闆還是很熱情,“出去吃飯啊。”
“嗯,去逛逛。”沈硯白應了一聲,便走出小旅館。一家小吃店裡吃了一碗麪條,晚飯也就解決了。天已經黑了下來,看了看手錶,晚上七點鐘,小巷子裡穿出去,又來到了國府路,一直散步到國民政府的辦公大院門口,還是那莊嚴的門樓,如今也還是叫國民政府,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沈硯白也就是閒着無事,來熟悉一下路徑,再是看一看這國民政府大門的守衛者究竟是什麼人,沈硯白比較好奇,還好,不是日本憲兵,否則真就是一個大笑話。
一夜睡到天大亮,還能賴在牀上,枕邊摸出手錶,已經是早上九點鐘了,這才起牀,淪陷區還能如此的隨心所欲,也是難得。到了下午快四點鐘,沈硯白來到了國民政府的門樓前,僞軍衛兵擋住了去路。
“哦,我找人的。”
衛兵問道:“證件。”
“忘帶了。”
衛兵說:“沒有證件,你不能進去。”
“我有急事啊,能不能幫幫忙。”沈硯白說着,從口袋裡摸出幾塊大洋,直接就塞進了衛兵的口袋裡,幾塊大洋衛兵也不清楚,只聽得落入口袋裡的清脆碰撞聲,那感覺想來是很好的。
“不是我不幫你,上頭有規定啊,這樣,你找誰告訴我,我幫你打個電話看看。”
沈硯白將對方姓名、職位告訴了衛兵,衛兵說他知道這個人,於是就在門崗的電話間裡打了電話,電話另一端讓沈硯白接電話,電話裡沈硯白自報家門,對方顯然有些吃驚,追問了一遍。
“民國二十五年,南京二期幹部進修班的教員,沈硯白,有印象嗎?”
“沈教官啊,有印象,當然有印象,怎麼,你也到南京了。”
對方讓沈硯白把電話交給衛兵,隨後衛兵放行,並且告訴沈硯白詳盡的去路。
沈硯白要找的這個人姓吳,僞國民政府監察院供職。這是重慶紹處長早就擬定好的人選,老吳現在的職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職權上似乎很大,又似乎沒有,關鍵是老吳爲人還是比較熱情的,各方面的能力也就一般了,紹處長和沈硯白看重的就是這一點,目的是讓他去幫忙,同時又很難完成的一個幫忙,從而驚動一些人的注意,最好是日本特高課伊藤宏介的注意。
來到了老吳的辦公室,正如推演的那樣,老吳很熱情,似乎很在乎當年的師生之情,給當年的教官讓座、沏茶,老吳一直是笑臉相待。
老吳問沈硯白怎麼也到了南京。
沈硯白有些尷尬,“怎麼說呢!”似乎是爲遮掩尷尬,沈硯白很優雅地從手提包裡取出一盒香菸,遞給老吳一支,自己也點燃一支,然後說:“哎,你們還是有先見之明啊,不說棄暗投明吧,起碼是先人一步,爲自己找了一個好出路啊。”
老吳擺擺手,說:“這個還真不好說,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選擇就一定是對的。”
“是啊,爭取吧,爭取從善如流吧。”
老吳又問:“那你也是主動過來的?”
“唉……”沈硯白嘆了一聲,又深深吸了一口煙,說:“我呀,也是太單純了,一直都以爲與世無爭,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就算了,你也是知道的,我雖然是個軍統,但我不過就是一個教員,功名利祿本來就和我沒什麼緣分,我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莫名其妙的就讓人踢出了軍統,我想這也好,幫我做決斷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求之不得呢,我就離開了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