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那一天正在四川出差的趙敏媽媽能在地震後第一時間把跨國長途電話打出來,簡直可以稱之爲神蹟,因爲那之後很長時間,不論趙敏怎麼撥打電話,都無法再聯繫到媽媽了。若非之前已經報過平安,估計女孩要擔心很長一段時間了。
日本是有着很先進的地震應對的,用科學點的解釋就是,地震的爆發會產生兩種“波”,第一種波比較快,但很輕,第二種波很慢,但會造成主要的傷害。分佈於全日本,乃至日本近海的各種探測儀,會第一時間收集到第一種波,然後不是經過人力,而是用電腦傳送到各種東西上,電臺,電視,手機,以及幾乎分佈於日本每一家的地震報警儀。一般來說,從第一聲地震報警儀開始響,到第二種波到來引發震動,其中會有七秒鐘的時間,這七秒鐘纔是日本所爭取出來的救命時間。
但是中國沒有這種東西,很簡單的一個原因就是,中國爆發大地震的機率要比日本這個存於地震帶上的島國小的多,而且中國也太大了,人太多了,尤其是很多交通不便的鄉鎮鄉村,這樣的預測措施以現在中國的水平是很難實現的。所以在面對巨大地震的時候,中國往往會受到更大的傷害。
雖然都是上海人,但祖國的巨大地震對於史淇跟趙敏來說依舊牽動人心,以至於若田部在比賽沒到一半的時候,就不得不把史淇換下來,因爲他整個人的心思都已經不在這上面了。史淇也是如釋重負,雖然還不至於跟趙敏一起離開,但他同樣也操着手機,迫不及待的跟祖國的同學聯絡了起來。
至於比賽的最終結果。史淇已經不在意了。
對於日本人來說,地震幾乎是從有記憶起就一直存在的東西,三級的,四級的,日本一年間都會發生很多起這樣不大不小的地震,所以另一個角度來說,對於中國發生的地震,日本人也是最感同身受的。
這一天的比賽之後一直到晚上,消息還在不停的傳來,史淇也抱着自己的筆記本電腦跑去了柏木家。陪着趙敏一起關注着國內的情況。死難的人數不斷傳來,慘景,悲傷跟全國民衆凝聚一心的感動就連邊上看不太懂的柏木都禁不住紅了眼眶。
來日本一年,史淇大大小小也經歷過好幾次地震了,這邊每次稍微大點的地震幾乎全城都會響起報警。更小點的地震則更加習以爲常。而剛來不長時間的趙敏則完全沒有經歷過這些,這天晚上的她顯得有些孤單畏懼。史淇有些擔心。不過幸好還有柏木,女孩溫柔的在趙敏身邊照顧着安慰着,讓她安心了許多。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雖然史淇沒有受到任何特別對待,但他還是微妙的感覺到了一絲氣氛的不同,周圍的目光更是似乎一直圍繞着自己一樣。
中午的時候。學校教學樓大堂無聲的多出一個捐款箱,上面寫着的是爲中國四川地震捐款等等字樣,遙遠的日本普通的小高中裡設立這樣的捐款箱按理說是收不到什麼錢的,但櫻高略有不同。史淇跟整個趙敏的班級到來讓這裡對於中國顯得更加親切一些,所以一箇中午的時間,捐款箱裡就放了不少錢,這裡有中國孩子們的,也有日本孩子們的,絕大多是是100跟500元的硬幣,還有一些千元紙幣,甚至有兩張萬元的紙幣,看起來似乎是教師們投進去的。
事件慢慢的發酵着,傷亡的人數也隨着發掘而水漲船高,到第三天的時候,已經有幾萬人傷亡,這麼大的數字讓大家都很沉重,尤其是中國班級跟史淇更是如此。
或許是史淇的身份太被人所熟知了吧,在下一場進行的熱身賽上,櫻高跟對手列隊的時候,球場的廣播竟然還會通知大家爲地震默哀,雖然顯得有些刻意,但史淇仍舊是感動的,畢竟自己以中國人的身份站在這裡,本來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日本高中棒球在賽前能進行這樣一個儀式,可以說還是很窩心的。
地震的陰雲籠罩在史淇跟趙敏等中國孩子的心頭整整一個多月才終於散去,當大家終於能正常些恢復在日本的生活之時,時間已經到了六月份,距離這一年的縣大會只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天晚上放學,鬆井照舊來到棒球部的更衣室,不一會兒,隊員們也紛紛一起到來,只不過今天教練若田部跟隊長史淇遲遲未到,他們確實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下午的時候,他們去鹿兒島失去抽籤了。
這抽籤抽的,當然就是縣大會的對戰表了。
今年的縣大會仍舊有57所學校參與,也就是說,只要第一輪櫻高抽不到輪空,他們就仍舊要打五場比賽才能進入最後的決賽。
之前的事實已經證明若田部是個大黑手,今天發生的事情則證明了史淇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存在,雖然沒有在第一輪就抽到伊集院高這種宿命一樣的對手,但史淇伸手抽到的這第一簽也不怎麼樣。
他們要參加的,赫然是縣大會第一天第一場,對陣上一屆冠軍鹿兒島實的揭幕戰!
跟伊集院高相比,鹿兒島實簡直更像櫻高的宿敵!
這個結果顯然對櫻高是更不利的。
鹿兒島實去年拿到第一,所以一早就知道了自己將出戰揭幕戰,而且以鹿兒島實的底蘊,挑出來的球員先不說實力,至少大場面不會見的少了,這樣的他們即使是面對數萬人在場的揭幕戰也不會發憷。而櫻高就不同了,本質上是一羣鄉下孩子的他們大多數都沒見過什麼世面,手法中更是有兩位高一球員在,這讓櫻高的球員難免在心態上就落後於鹿兒島實。更何況再有去年的戰績擺在那裡,恐怕誰都不會看好櫻高了。
最開心的則是鹿兒島實的新晉投手福村水城了,本就對櫻高跟史淇看不順眼的福村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在比賽上把櫻高打的媽媽都不認識他們爲止!
至於其他分組方面。伊集院高跟櫻高同樣分在了上半區,而至學館則被分到了下半區。雖然上半區匯聚了鹿兒島實伊集院高跟櫻高,但下半區看上顯然更加危險的樣子,衆多水平差不多的球隊爭奪着一個決賽的名額。上半區這邊看上去則要平和一些,櫻高若能打敗鹿兒島實,下場比賽面對的將會是玉龍高中跟皇徳寺高中的勝者,皇徳寺高中並不是寺廟中的高中,而是位於寺廟邊上的高中而已,這是所默默無聞的高中,當得知第二輪可能遇到他們的時候。鬆井未來曾經想在網絡上搜索這所高中棒球部的資料卻一無所獲,因爲今年,他們並沒有進行任何熱身賽。努力了一下後鬆井也就放棄了,皇徳寺高中面對的玉龍高中實力不弱,想必陰溝翻船的可能性不大。與其浪費時間在這所陌生高中上,不如多收集些其他學校的資料。
史淇高二伊始春天到初夏的幾個月時間裡並沒有再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上學。訓練,比賽,這纔是一個高二生的日常。雖然並沒有刻意追求過,但史淇發現,棒球真的成爲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每天早晨按部就班的晨跑到下午隨隊的訓練。再到晚上挑燈夜戰跟教練交流着投球的經驗。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很快就已經到了縣大會即將開戰的日子。
富澤守,鬆井未來等人都成了史淇很好的朋友,有時候不需要訓練的話。大家就會聚到史淇家玩,這其中除了柏木等三個女生以外,還有一直都是柏木好朋友的兩位女生,富澤守跟鬆井未來,以及同年級的棒球部成員木村郎跟鬆崗透等人。
將近十個人的陣容在史淇家集合之後,有時候會去唱卡拉ok,有時候去野餐或者乾脆就在史淇家做東西吃,偶爾大家還會組織起來去爬山,說是爬山其實櫻高就只有一座山而已,這個學期,一羣人幾乎把櫻島火山踏遍了。
當然還有釣魚,有時候他們能蹭到一艘船出海釣魚,有時候就只能在海邊碼頭支起魚竿跟凳子來。能出海釣魚的日子是很少的,但幾乎每次出海,大家都能有不錯的收穫,很多魚拿回來之後,別說柏木跟指原這種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了,就連史淇這種半吊子都沒辦法處理。只好拿給服部爺爺去料理,而服部爺爺也不含糊,有時候如果魚的品種好,他甚至能把新鮮的魚處理成美味的生魚片,不要以爲生魚片就只是把生魚肉切成片擺盤而已,其中還是有不少手法跟料理方式的,也只有老廚師才能完美的切出讓人看着就想吃的生魚片來。
大家聚在一起玩在一起的心是如此的強烈,甚至於有一次颱風天,史淇家中竟然都湊齊了人,鹿兒島這地方可不是內陸或者高海拔,颱風的威力是很強的,史淇都無奈了,因爲面前近十個人窩在自己的家裡大驚小怪的看着外面呼呼叫着的大風天,一副沒見過的樣子,但其實呢,大家長這麼大,哪年不遇到幾場颱風啊。
現在的史淇完全不會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事實上,近十個人的小團體這樣長久的混在一起,玩在一起可並不多見。他們會暢想着今後的日子,甚至會心心念念着,待以後大家賺錢了,就買一棟大別墅住在一起,每天下班之後回到房子裡,前後左右住着的,都是同學跟摯友,大家每晚混在一起玩笑打鬧,直到30歲,40歲……
史淇不懂,高中二年級的他們所有人不會懂,他們如今的玩鬧,其實已成永恆。這永恆既意味着他們會永遠的記得這個學期,也意味着他們永遠都不可能再經歷這樣的學期。
他們會逐漸萌發出自己的感情,會有人喜歡上其中的人,但也會有人同樣喜歡那個人。
也會有吵架跟爭執,最後有些人一怒退出這個團體後,即使想要返回,卻也總會陰差陽錯的錯過。
還或者有人會因爲一些事情而不得不離開這個團體。
而最後的考驗,則是高中以後的日子。
大學的前一兩年,大家或許關係還很不錯。一些人選擇了相同的大學,一些人成爲了戀人,大學的第一個暑假,他們或許還會一起回到鹿兒島重溫舊夢,但這已經是迴光返照。
他們會有更多的朋友更多的社交,會有大學時候的同學,會有各自的新歡,會有空間上不可彌補的距離。
到最後,大學畢業的他們會發現,大家已經零落的散佈在天涯海角當中。有些人或許會在東京打拼,有些人留在了鹿兒島,有些人在上海,有些人在韓國……
甚至或許有些人早早的……就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那曾經海邊驚走魚羣的打鬧跟大笑,那櫻島火山中拉着自己前進的手。那卡拉ok房間裡扭着屁股唱起的走調旋律,還有家中架起的兩桌麻將。柏木雪新學的料理香蕉船……凡此種種。都會化爲一首名爲青春的歌,唱響於這部名爲青春的影片結尾處,演職人員登場的時候……
或許史淇因棒球而來,或許趙敏是因史淇而來,或許這裡面還有其他人,是因爲種種原因加入到這裡來。但這時候的友情。不僅跟國籍無關,也跟棒球無關,這時候的友情之所以彌足珍貴,就是因爲他還不摻雜任何東西。沒有功利心,沒有虛榮心,他們在乎的,就只是彼此而已,他們此時的生命中,也就只擁有彼此而已。
十年後,這些人中或許不會有任何一對戀人成功走到最後,十年後,或許當這些人中的其中幾位因爲某人的婚禮而再次聚到一起的時候,會發現如今還在聯繫的,但其實也有好幾年未見的,就只有彼此兩三個人而已了。時光或許會告訴你這個人不是你一生之中的那個人,但記憶卻會告訴你,這個人永遠都是你生命中的那個人。
到時候的他們當中,有些人會惆悵,會灌自己一肚子啤酒,會拉着聽故事聽的一頭霧水的妻子說着曾經。有些人你默默地講着大家十年間發生的故事,會說出一些互相之間不太清楚的秘辛。還有些人會沉默的吃着東西,懷戀着當初暗戀着的那個女孩,雖然身前坐着的,或許就是曾經那個女孩的男朋友,或許新郎其實當年也暗戀着那個女孩,或許新娘明明就跟那個女孩有着三分相似……
這一切卻已經再也不會回到從前了,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很多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無數次回憶起的青春。
這個學期,終於走到了盡頭。
當史淇最後擦乾淨教室黑板,拎起書包走出門後,他鎖起來的,是人生當中高中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
他迎來的,則是又一個火熱的夏天。
這個夏天會有奧運會,一箇中國人等了好多好多年的日子,但在那之前,則是史淇的甲子園縣大會,是屬於棒球的日子。
流水的高中生,鐵打的球場,矗立在鹿兒島市幾十年的鴨川球場又迎來了新一年的縣大會,有些人是第一次來這裡,有些人是第二次,有些人則是最後一次了,這裡註定會是很多人永恆的記憶,不過這些記憶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跟夢想成真有關,更多的,則是希望跟夢想破碎的記憶。但是,這不正是甲子園的魅力所在嗎?只有在這些破碎的夢想襯托下,那甲子園的優勝旗才顯得更加美麗跟偉大不是嗎?
這裡曾經的戰鬥一如昨日,對於櫻高來說,準確的說,是對於史淇富澤守跟鬆井未來來說,當三人再次站上這座棒球場的時候,時間彷彿仍舊停留在去年的那個下午。
史淇全壘打後瘋狂的大笑跟奔跑,富澤守油盡燈枯之際全力以赴的魚躍接球,高三生們從不懈到堅持,直到最後失望的吶喊,都彷彿仍在耳邊圍繞。
但世界已經不同了。
捕手位沒有了上田晉也,投手位站着的,也換成了新人木村郎,只有有外野跟游擊手位置上,站着的仍舊是去年熟悉的身影。
而對面,學校仍舊是那個鹿兒島實,但上場的球員卻也有着巨大的變化,又一屆三年生們帶着同樣睥睨天下的勇氣站到了櫻高面前,他們有信心,摧毀擋在他們前面的每一所學校。
“想不到你竟然真的厚着臉皮賴在四棒上不走了,如今到了縣大會都不離開嗎?”列隊的時候,福村水城說道。
“這就不勞您費心了,比賽的時候會讓你看到我爲什麼能站在四棒的。”史淇面上波瀾不驚的回覆,但背在身後的雙手不停動彈着出賣了他的心思,被憋了這麼久,他的大棒已經飢渴難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