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叮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隨着代課老師離開,整個教室都熱鬧起來,燕破嶽默默收拾着書包,突然有一條手臂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張笑臉出現在他面前:“小燕啊,我今天家裡有點急事,可是正好又輪到我值日,江湖救急,幫哥們兒一下吧。”
燕破嶽還沒有回答,有一個男同學就在一邊插口了:“今天我也有事,我在中午就拜託小燕幫我值日了,人分先來後到,二蛋你就別橫生枝節了行不?”
二蛋不滿地一撇嘴:“人分先來後到咋了,還事分輕重緩急呢。”
兩個輪到一起值日的同學就像是兩隻好鬥的小公雞般彼此大眼瞪着小眼,可是他們誰也無法壓制對方,他們最後又一起將目光投到了燕破嶽身上。“要不,小燕你就幫我們兩個人一起打掃了吧,反正教室不大,能者多勞嘛。”
燕破嶽想要拒絕,二蛋湊前一步,在燕破嶽的耳邊,低聲道:“花生。”
彷彿是聽到一個魔咒般,燕破嶽的身體狠狠一顫,就連他眼睛裡的神采都跟着黯然起來,兩個同學就在燕破嶽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邁着歡快的腳步離開了教室,很快他們的腳步聲就消失在走廊彼端。
燕破嶽停止收拾書包,站起來走到教室後面拿起了掃帚。衛生委員立刻在一邊叮囑了一句:“燕破嶽,記得要先灑水再掃地,別弄得教室裡塵土飛揚的。”
燕破嶽又放下掃帚拿起水盆,走出教室到水房去接水,今天才轉學到這裡,被臨時分配到教室最後面課桌那兒的蕭雲傑,把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燕破嶽的老爹燕實祥,那麼強勢的一個老爹,又在自家地盤上,怎麼養出這麼一個人見人欺的慫貨兒子?
但是這些,和他蕭雲傑又有半毛錢關係不?
燕破嶽把水灑到了地上,一個人清掃起來,先把整間教室掃上一遍,再用拖把將地板擦洗乾淨,將課桌擺整齊,原本兩個人合作用二十分鐘就能做完的事情,他一個人用了近五十分鐘纔將教室清潔完成。
默默將書包收拾好,揹着它走出教室,一個人慢慢穿過空蕩蕩的校園,就在他走過校園正中間那座輔樓時,有人在輔樓後面喊住了他:“燕破嶽,你過來一下。”
輔樓背部和校園圍牆之間,有一塊三米多寬十幾米長的區域,陽光終年照不到這裡,就算是夏季都陰冷得厲害,平時鮮少有人過來,這種半封閉世界,自然就成爲學校裡一些學生曠課、吸菸、喝酒的聚集點。
燕破嶽略一猶豫,還是走了過去,在輔樓後面,四五個學生正坐在牆角吞雲吐霧。他們坐在最外面的一個學生身邊,放了一塊碎鏡片,只要往鏡子裡一看,自然就能看到大半個校園。這樣就算是有老師出於某種原因偶爾過來,他們也能及時逃之夭夭。這種反偵察技術,也算是軍工廠子弟學校,和普通學校的不同之處。
猶如衆星拱月般坐在正中間,那個塊頭最大綽的學生綽號“阿豬”,他一看到燕破嶽就眼睛亮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小燕,哥們兒我最近手頭有點不方便,能不能借我點錢買菸?”
燕破嶽抿起了嘴脣,沒有吭聲。
阿豬收起了笑臉,聲音中透出一絲看多了港臺片,不知道從哪個反面角色身上學到的陰森:“怎麼,連這點面子都不給?”
“我沒錢。”
“沒錢?”阿豬瞪起了眼睛,“你爸可是總軍代表,他隨便在外邊撈點,就夠我爹累死累活幹上五六年,你沒錢誰有?”
“我爸從來不給我零花錢,”燕破嶽低聲解釋,“我爸也從來不會在外面撈錢!”
“切,少來吧,天下烏鴉一般黑,別看你爸在我們面前一本正經的,在外面誰要給他錢,他立刻就會變成一條汪汪叫的狗,說不定他天天在外面都會摟着那些大屁股女人睡。我敢打賭,你爸在家裡一定藏了不少錢,我們也不多要,你找機會拿兩張藍票子就行。”
看着燕破嶽捏緊了雙拳,全身都在微微輕顫,阿豬卻毫不在意地又向前走了一步,從口袋裡取出一顆花生,用看似隨意的動作輕輕一捏,將花生殼捏碎,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在花生殼被捏開的瞬間,燕破嶽突然變得臉色一片蒼白,就連他的呼吸都變得像是要窒息般,喘得嗬嗬有聲。
阿豬看着幾乎喘不過氣來的燕破嶽,臉上露出一絲貓戲老鼠式的快感,他將剝出來的花生米丟進嘴裡,故意嚼得津津有味,隨着他這樣的動作,燕破嶽臉色更加地蒼白,到了最後,他甚至失去了支撐自己的力量,坐倒在地上,他拼命用手壓着自己的胃,只有這樣,他纔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阿豬從燕破嶽身上搶過書包,隨手將書包倒轉,將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鉛筆盒摔落到地面,裡面的文具全部散開,阿豬看到其中有一支金屬筆桿的英雄牌鋼筆,他拾起鋼筆順手放進自己口袋,又用腳尖在書堆中扒拉了一下,從來沒有零花錢的燕破嶽,書包裡當然一分錢也沒有。
阿豬又從口袋裡取出一顆花生,在燕破嶽的面前來回搖晃着,“給你一天時間,拿兩張老頭票過來,如果你敢拒絕,我一生氣說不定會把一瓶花生醬都塗到你身上了。”
聽到“花生醬”幾個字,燕破嶽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雞皮疙瘩炸成一整片,原本隱藏在皮膚下面的青筋更是一根根跳起,看起來猶如老樹根纏繞在身上般,甚至就連燕破嶽的嘴裡,都發出了牙齒上下對撞發出的噠噠聲。燕破嶽的身體已經痛苦地蜷縮成了蝦球狀,在他的喉嚨裡,更發出一連串壓抑的痛苦呻吟。
“阿豬,你看他的樣子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另外幾個學生中間,有人低聲道,“別弄得太過了。”
阿豬不以爲然地又將第二顆花生捏碎,刻意將花生米放到燕破嶽面前,做勢要往燕破嶽嘴裡塞:“他能有什麼不對的,我們每次在他面前吃花生,他不都是這屍+從樣?再說了,他活該這樣,他幹了那些天怒人怨的事,就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纔會叫我們出來替天行道!”
“啪!啪!啪……”
掌聲突然從頭頂響起,阿豬等幾個學生一起霍然擡頭,就看到蕭雲傑坐在輔樓樓頂,一邊望着他們,一邊拍着巴掌:“當年日本人侵略中國,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他們怎麼能一邊屠殺中國平民,一邊放聲高喊什麼中日親善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直到今天我終於在各位身上找到了答案,真是失敬,佩服。”
“你懂什麼?”
阿豬指着在地上縮成一團的燕破嶽,道:“你問問他自己,都幹過什麼好事!他知道後媽對花生過敏,就在後媽有了孩子的時候,花言巧語騙後媽吃摻了花生醬的蛋卷,讓他後媽沒了孩子,還和他爸離了婚,像他這樣的人,就是狼心狗肺禽獸不如,我收拾他不是替天行道是什麼?”
旁邊的學生也幫腔起來。
“對啊,他何止是狼心狗肺,純粹是沒有人性,他連自己的媽都不放過,你對他再好,又有什麼用?”
“你是今天剛轉校,不懂是咋回事,我們也不和你計較,現在你還有多遠閃多遠,千萬別和這種人沾在一起,小心將來被他賣了,都還在替他數錢。”
如果是別的孩子,聽到這些罪狀,縱然不會人云亦云,也會立刻離開,再不管燕破嶽的死活,但是蕭雲傑不是別的孩子,他從小就爹死娘改嫁,短短五六年時間,就換着投奔了四個親戚,用自己的雙眼看盡了人間冷暖,有着遠超同齡人的心智。
一羣十六歲的孩子,尤其是一羣不良學生,哪懂什麼體諒別人的痛苦,就算燕破嶽只是無意中讓他的後媽吃到了有花生醬的蛋卷,引起花生過敏,阿豬爲了能讓自己欺負燕破嶽欺負得理直氣壯,毫無負擔地認定燕破嶽是故意的,至於這種說法,會對燕破嶽的心靈造成何等傷害,會給他的名譽帶來何等打擊,甚至是對他的一生造成何等影響……他們既不會理解,也不會去體諒。
蕭雲傑從輔樓上爬下來,他的動作比猴子更靈活,他跳到了阿豬面前:“原來你是燕破嶽的同謀啊。”
阿豬瞪大了眼睛:“你纔是同謀,你全家都是同謀!”
“既然你不是燕破嶽的同謀,你怎麼知道他是故意讓後媽吃花生醬蛋卷,如果你不是同謀,你又怎麼知道,燕破嶽當時是花言巧語地騙了後媽?”
阿豬被問得有些瞠目結舌,根本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愣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指着蕭雲傑的鼻子叫道:“你個外校生,剛跑到我們這裡來胡說八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炸刺。”
“別別別,我打架可真不行,別說是一對五,就算是一對一,我大概也不是你對手。”
蕭雲傑連連搖手,“但是我打小報告卻是一把好手。你們剛纔不是罵了燕破嶽的老爸,說有人給他錢,他就像狗一樣汪汪叫,還天天摟着大屁股女人睡嘛,我只要把這些話,告訴燕破嶽的老爹就行了。你們猜猜,我打小報告的結果會如何?”
不等阿豬反應過來,蕭雲傑就繼續道:“燕破嶽的老爹肯定不會對咱們這些小屁孩出手,那樣太掉價了。但是燕破嶽他老爹,收拾你們老爹,卻是輕而易舉,保證是髒活累活一起上,扣工資扣獎金,罰款與小鞋共舞,等到你們老爹終於明白爲什麼會被總軍代表收拾得像死狗一樣,我想你們老爹自然會讓你們知道,花兒爲什麼這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