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野女人,真是太討厭了,長得討厭,臉上的表情討厭,嘴巴更討厭。她不是來還債報恩的嗎,我怎麼感覺她像是來討債的,嘴皮子上下一翻,就能像機關槍似的發射個不停?算了,不提那個野蠻女人了,明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三個師父晚上就都要走了,他們和我約定,以後無論是寒暑假,都至少會有一個人過來,監督我訓練。趁着晚上道別的機會,我終於向“邪門”師父提出了在心中盤旋已久的問題……忍者可是日本纔會出現的特殊職業,他身爲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怎麼會懂忍術?
“邪門”師父是這麼說的,日本侵略中國時,徵召了大量國民參戰,像忍者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羣體,更是日本陸軍重點徵召的對象。“邪門”的師父就是一名忍者,在中國參戰身受重傷,被老百姓收留,日本侵略軍是很壞,但並不是每一個日本人都贊同侵略,也不是每一個日本人都願意屠殺,戰爭結束後“邪門”的師門就留在了中國。
一輩子沒有娶老婆,當然也沒有孩子,一個人住在一間泥坯房裡,那時候沒有電視可以看,當然是無聊得要命,據“邪門”師父說,他師父平時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門前,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想什麼。
在某一個大年夜,“邪門”師父悄悄給老頭子送了兩隻紅皮雞蛋,還陪老頭子聊了半宵的天,莫名其妙地就成爲了柳生派忍術的第十七代傳人,好吧,原來在電影中,牛逼到爆的忍者,竟然廉價到了只值兩枚紅皮雞蛋。以後我再遇到什麼落難的老頭、無名的乞丐,是不是也要送他們兩隻紅皮雞蛋,看看能不能混個什麼奇遇?
唉,還是算了吧,要是見人就送兩隻紅皮雞蛋,把老爹的工資全送出去估計都不夠。
再說說忍術,“邪門”師父臨走前,教會了我忍者九字真言,這九字口訣其實在以忍者爲主角的電影中我已經聽過,它們是‘臨,兵,鬥,者,皆,陣,列,前,行’這九個字聽起來很神秘,其實來源於中國道家秘法,據說這九字真言在中國道法中有闢除百邪之效,忍者在戰場上結合手印念出,會起到激發人體潛能,短時間內消除疲勞和痛苦,增加戰鬥力的作用。有沒有實際效果我不知道,但是聽完“邪門”師父的解釋,這九字真言都是忍者面對戰鬥時,爲了讓自己更加瘋狂,而進行的自我催眠,從本質上來說,和‘二戰’時日本士兵動不動就喊的‘爲天皇陛下獻身’、‘大日本帝國萬歲’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有信仰的人,在戰場上的確可能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可怕力量,那麼我的信仰又是什麼呢?”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有太多想法想要吐露,所以燕破嶽整整寫了三頁。他已經寫完日記,在最後又加了一句:“那個野蠻女人睡到了我隔壁的小屋,雖然我的書房被她侵佔了,我還是鬆了一口氣,要是她和老爸睡到一起,那我可真會瘋了的。”
隨手再翻開一頁,這一天,燕破嶽的記錄很短。
“真不知道老爹抽什麼瘋,竟然要那個野蠻女人和我一起去上學,她比我大兩歲,都十八歲了,竟然還好意思跟着我們一起讀高中,她不是來打工還債的嗎?我怎麼感覺她是來討債的,是來當大爺的,老爹沒有說我也知道,給她辦理入學手續是多麼的麻煩。”
在相對應的另外一頁上,燕破嶽記錄的當天內容也很短,但是內容卻相當充實:“二蛋他們又想用花生米來威脅我,這一次我身邊的蕭雲傑竟然腳底抹油溜了,虧他還天天把哥們兒義氣掛在嘴邊,結果還沒過三分鐘,那個野蠻女人接到蕭雲傑的小報告就殺氣騰騰地衝過來,我的眼睛一定是出問題了,纔會看到一個野丫頭,把二蛋他們四五個男生揍得滿地亂竄,她真的脫下鞋子在揍人!把二蛋他們揍跑,我難得的心裡涌起一點點好感,就被她的一句話全部掃得乾乾淨淨,她說,只有她劉招弟纔有權利用花生米對付我,別人都不許這麼幹,誰要敢搶她的權利,她見一個打一個。媽的,這個討厭的瘋女人,還有,蕭雲傑啥時候被這個瘋女人收買了?!”
……
翻翻這兩年寫的日記,上面有大約五分之一的內容,是在寫被三個師父輪流“荼毒”後,對忍術、國術、魔術的認識,有十分之一的內容,在寫生活中的其他瑣屑事,剩下的篇幅全是在講那個野蠻女人和瘋丫頭。什麼又和野蠻女人吵架了,什麼瘋丫頭又拿着花生米威脅他了,什麼野蠻女人做飯能做一大鍋,炒菜卻每次都只炒貓吃的一小口,油都捨不得多放……
雖然彼此看着對方就討厭,但是在過去的這兩年時間裡,劉招弟這個野蠻女人,硬是用她的野蠻潑辣,擠進燕破嶽的生活中,並搶佔了相當長的篇幅。
還好,這個野蠻女人已經二十歲,終於要嫁人了。事實上在兩個月前,她就已經搬出了燕家,再也沒有人動不動就對燕破嶽冷嘲熱諷,再也沒有人動不動就拿出幾粒花生米在他面前嚼啊嚼的,當然了,再也沒有人走進廚房去端出熱氣騰騰的飯菜。
“今天就是那個野蠻女人嫁人的日子,我真的很好奇,是哪路大神大仙,能忍受這麼一個野蠻、粗魯,心地說不上歹毒,但是也絕對和善良沾不上半毛錢關係的死女人。老爹今天有事,沒有時間趕去參加婚禮,就那麼一臉淡然的將新婚賀禮丟給了我,憑什麼那個死女人都要嫁人了,還要我眼巴巴地湊上去討不自在?而且老爹還反覆叮囑我,見到死女人的男人,一定要喊他姐夫,擦,憑什麼啊?!”
寫到這裡,燕破嶽已經要合上筆記本了,他想了想又在上面添了一句:“我敢打賭,那位‘乾姐夫’一定醜到了姥姥家,而且還有口臭、腳臭、狐臭,只要一進屋子脫下衣服,那臭味就堪比丟了一顆催淚彈,我還得預祝洞房花燭夜一年後,野蠻女人能生上個大胖小子,仔細那麼一看,嘿,可惜沒屁眼。”
在日記本上,寫完這一段足以讓任何一個正常女人爲之憤怒的惡毒詛咒,燕破嶽心滿意足地放下了筆,他拎着新婚賀禮走出了家門,頭頂的天空還是一片最深沉的黑暗,滿天星斗都在空中眨着眼睛,放眼望去整個軍工廠家屬大院依然陷入沉睡,也只有幾盞路燈散發着暈黃的光芒,默默照亮了一片小小的空間。
現在不過是凌晨五點鐘罷了。
天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但是陰了四五個小時了,硬是一滴雨星也沒有飄落下來,讓人煩得只想擡頭指着老天問一聲,你丫的不上不下吊在半截究竟是什麼意思。
就是在這一片陰沉的天空下,黃色與綠色交雜的羣山當中,一條只有三尺多寬的山路蜿延曲折的向遠方不斷沿伸,每次到了彷彿再也沒有了前路時,一個妙手天成的曲折輾轉之後,又是一片周而復始的羣山,一條繼續向前延伸的山路。
在足足有五十度陡峭的山坡上,一羣髒兮兮的山羊,淡定地在上面來回踱着貓步,時不時低下頭,啃上一嘴並不算特別鮮美的野草,偶爾它們歡快地跑竄起來,繫到脖子上的銅鈴就會輕響起來,一直閉目養神的放羊老頭眼睛微微一睜,手中的皮鞭一甩,一塊石頭就會帶着驚人的精準砸到調皮的羊隻身上。當羊羣恢復安靜後,老頭又會再次眯起了他蒙着一層灰色的眼睛,彷彿一尊石雕般,再不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