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不遠的地方噴出一道火蛇。是李長慶,他是來換崗的,這傢伙一向心急,想一梭子子彈打死掩體後面的敵人。湯姆森衝鋒槍也是美式裝備,叢林作戰中殺傷力很大。
子彈全部打在岩石上,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火星四濺。代書箱暗罵李長慶他二大爺,這麼打純粹是浪費子彈,況且夜裡打槍很容易暴露自己。
“注意隱蔽,不要輕易暴露火力點。”代書箱低聲吼道。
話還沒說完,敵人的反擊開始了。幾發炮彈帶着飛行的嘯聲落在李長慶周圍,石子亂飛,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在空中彌散。
李長慶死了,肉體和石子一起飛濺成碎末,其實他距離溶洞只有七八米,兩大步就能退回去。
“李長慶,你他媽混蛋!”代書箱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岩石上,刺骨疼痛,但是心更痛。
第二個反擊的是李雲發,手中的M1911加蘭德步槍連續向對方陣地射擊,更多的是一種發泄,幾乎沒有目標。他和李長慶一起來換崗,都是剛剛進入陣地。剛纔還有說有笑的李長慶瞬間屍骨無存,李雲發接受不了。他們是同一個村子、同一個族系,一起當兵、一起出國打仗。李長慶的死使李雲發失去了理智,將代書箱的告誡拋在了腦後。
轟,轟,又是幾發炮彈。李雲發旁邊的小樹被炸上了天。
代書箱的拳頭再一次砸在岩石上,短時間內損失兩個弟兄,而且是以這種很無謂的方式,令人無比懊惱。本來是一場一邊倒的獵殺盛宴,自己一方牢牢掌握着遊戲的主動權,可是現在完全顛倒了,敵人的反擊變得得心應手。
“奶奶的,誰也不許再開槍,注意隱蔽!”代書箱怒吼。槍聲已經把所有人都吸引出來,大家剛知道發生了什麼,羣情激奮,很容易失控。代書箱是所有人當中官職最大的,他必須站出來鎮住場面。
現在的傷亡比例是二比三,貌似自己一方佔優。但是代書箱心裡明白,這麼一對一的耗下去的話,吃虧的是自己一方。他們僅存七八個戰友,而敵人還有一個連隊,一對一的消耗絕對不行。代書箱突然想到一件事:今晚的事情或許是一個圈套,敵人就是想把他引入一對一的人命消耗戰中。
“我再說一遍,誰也不許開槍!”代書箱用長官的語氣命令道。
沒有人再打槍,也沒有人再暴露。敵人的炮彈變得漫無目的起來,零星地放過幾炮之後銷聲匿跡。他們的炮彈已所剩無幾,不會再漫無目的地亂放。
雨林重歸寂靜,受驚嚇的蚊蟲重新聚在一起,圍着人的頭頂打轉。空氣中彌散着濃烈的血腥味,記錄着剛纔發生的戰鬥。代書箱命令全體戒備,敵人有可能在黎明前發起攻勢。黎明前後雨林裡會產生濃重的霧氣,能見度很低,敵人往往利用這個時間段發起猛攻。這裡的霧氣往往帶有輕微的毒素,土著人把這種霧氣叫瘴氣。地面上堆積的枯枝敗葉和動物屍體沉積了數百年,腐爛之後會形成對人體有害的毒素。黎明時分霧氣凝聚,毒素揮發之後附着在霧氣上,會形成特定的瘴氣聚集區。
土著人一般不會選擇在黎明前後外出,萬一趕上瘴氣濃郁的區域,不出幾分鐘便會七竅流血死於非命。代書箱一方和日本兵一方都領教過瘴氣的威力,但是他們還是不止一次選擇在這一時間段搏殺。
代書箱命令全體士兵加強戒備。李雲發和李長慶死了,包括代書箱在內,一共還有七個戰士活着。其中還包括一個英國女人瑞娜,她有傷在身,連半個戰鬥力都算不上。
潮溼的霧氣在雨林中持續擴散,能見度不足20米。代書箱和他的士兵開始零星的放槍,從心理上給敵人以震懾,不過效果有限。真正起作用的是埋設在陣地周圍的地雷,只要哪個地方有爆炸,湯姆森機槍會第一時間掃射過去。敵人會利用霧氣掩護,代書箱同樣也會,他和部下們利用幾個早晨把地雷埋好,單等着敵人上鉤。正因爲如此,代書箱等人才能堅持到現在。
這個清晨很安靜,除了偶爾傳來的鳥叫,沒有一絲異動。升起的太陽驅走霧氣,換來一個澄明的世界。代書箱透過薄霧看看斜起的太陽,血紅血紅。李長慶和李雲發的屍體躺在不遠的地方,同樣血紅血紅。李長慶的上半身被沒了,齊胸的部位露出燒焦的血肉。李雲發胸口插着一根小孩手臂粗的樹枝,被炮彈炸飛的小樹正好插進他的胸膛,血染紅了全身的衣服。
代書箱輕輕擦拭着李雲發臉上的血跡,死者的臉色很平靜,對於死亡他們早已有了足夠的準備,包括李雲發。從中國進入緬甸那一刻起,死亡就始終伴隨着每一個戰士。尤其是進入野人山之後,彷彿一下子墜入了地獄。傳染病、毒蛇猛獸、螞蟥、沼澤、洪水,非戰鬥減員每天都在發生,最慘的就是他們288團3營,整個營只剩下六個人。
“小猴子,挖坑。”代書箱一邊給李雲發整理衣服一邊沉聲道。
一個瘦小的年輕人從戰壕另一邊爬過來,他本來就瘦,經過多日的戰鬥和飢餓,更有了皮包骨的味道。小猴子是代書箱的嫡系,代書箱是三連連長,小猴子一直跟隨他鞍前馬後,算起來有五年了。
小猴子找了一處相對乾燥的地方,揮動匕首挖坑。氣氛變得很壓抑,大家都蹲在戰壕裡發呆,死亡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恐懼,真正恐懼的是大家看不到一絲生的希望。活着的只剩下七個人,前面是人數衆多、裝備精良的日本兵,後面是吃人如麻的野人山,進退兩難。
霧氣散盡,扔在灌木叢邊緣的屍體沒了,日本兵趁着霧氣把屍體弄走了。代書箱罵了一聲奶奶,彎腰爬進陣地上最大的一個溶洞。這裡是他們的臨時落腳地,以這個溶洞爲支點挖了橫七豎八的戰壕,像一顆釘子一樣牢牢扼守住這座高地,圓滿完成了師部交給的阻擊任務。
溶洞的角落鋪着雜草和樹枝,是換崗休息的地方,另一邊擺放着爲數不多的彈藥和一臺損壞的電臺。潮溼的溶洞裡散發着陣陣黴味和淡淡的糞便味,敵人炮火猛烈的時候大小便只能在洞裡解決。
代書箱半躺在雜草上閉目養神,是進是退必須儘快決定,再耗下去必死無疑。山洞深處傳出零碎的腳步聲,是英國女人瑞娜。她腳上和手上有傷,不適合打仗,於是主動承擔起了炊事兵的任務。戰壕以外的地方到處充滿危險,尋找食物的機會不多。好在這條溶洞很長,居住着各種小動物和小昆蟲,這些都成了瑞娜的獵物。今天瑞娜的收穫不多,只有幾隻山蛙和一些奇形怪狀的蘑菇。
瑞娜把手裡的獵物在代書箱眼前晃晃,然後露出討好的笑容。這位英國女人剛來的時候趾高氣揚,處處表現出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她畢業於牛津大學,是駐緬英軍的陸軍少尉,在英國軍隊中受慣了衆星捧月的待遇,對中國軍人從心裡瞧不起。隨着戰事的深入,尤其是進入野人山以後,這個英國女軍官終於底下了高貴的頭。每天都在死人,她的命和別人的命沒有任何區別。瑞娜的腿是在過沼澤時受傷的,幾隻螞蟥鑽進了小腿的肌肉組織,瑞娜拼命往外拔,結果螞蟥的前半身斷在了肌肉裡,引發傷口感染。瑞娜很怕代書箱等人拋棄她,於是主動承擔起做飯的任務,表明自己還有價值。
瑞娜討好代書箱還有另外一層原因:進入野人山之後一路逃亡,性別的差異被忽略。當大家駐守在這個溶洞之後,一切都悄悄起了變化。沒有了逃亡的辛苦,士兵們窩藏在溶洞裡越來越無聊,這時他們才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客觀地講瑞娜確有幾分姿色,有一張典型的西方女人的臉,還有一副火辣的身材和一副堅挺的胸。這些年輕的中國士兵們看瑞娜的眼神開始異樣起來,經歷了一次又一次死亡洗禮而倖存下來的士兵們,對道德和人性已經變得麻木起來。他們需要的是一種放縱,臨死前的放縱。死亡隨時會降臨在他們頭上,看不到任何生的希望,這時候的人會瘋狂到失去最後一絲理智。
瑞娜彷彿是一隻蜷縮在狼窩裡的羔羊,隨時可能被撕碎。最先動手的是排長陸樹庭,他像一隻餓狼一樣撲在瑞娜身上,釋放着粗暴的野性。瑞娜拼命地掙扎,卻無濟於事。旁邊還有七八雙充滿野性的眼睛,她的反抗顯得那麼弱小和無助。這時候槍響了,子彈打在陸樹庭頭頂兩米的地方,彈頭和岩石碰撞出一團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