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闡告子》一文中說:“龔氏之言性也,則宗無善無不善而已矣。善惡皆後起者。”又說:“善非固有,惡非固有,仁義、廉恥、詐賊。很(狠)忌非固有。”龔自珍發揮告子的思想,對於反對天賦性善論是有一定意義的。可是,龔自珍在晚年又認爲這一思想符合於佛教天台宗的“佛性”說,這就減弱了它的意義。
這是說,“情”是與生俱來,一種自然的、真實的感情。他主張,對這樣的“情”,應當“宥”,即寬容。他曾自述對於“情”的認識過程說:“情之爲物也,亦嘗有意乎鋤之矣,鋤之不能,而反宥之,宥之不已,而反尊之。”
他認爲,對於“無如何者亦受”的“命”,人們無法抗拒它,但對於自己真實的“情”,則應當任其自然發展。所以他說:“夫我也,則發於情,止於命而已矣。”他反對把人的不同感情、才能強納入一個模子,所以要求“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認爲如用各種要求去限制各人的特性,那即使是最有才能的人,也無法得到充分的發揮。如他說:“庖丁之解牛,伯牙之操琴,羿之發羽,僚之弄丸,古之所謂神技也。戒庖丁之刀曰,多一割亦笞汝,少一割亦笞汝;韌伯牙之弦曰,汝今日必志於山,而勿水之思也;矯羿之弓,捉僚之丸曰,東顧勿西逐,西顧勿東逐,則四子者皆病。”龔自珍關於“宥情”的思想,在當時具有要求個性解放的進步意義。
三、魏源的“師夷之長技”
魏源,字默深,生於1794年(清乾隆五十九年),死於1857年(清咸豐七年),湖南邵陽人。他在當時是與龔自珍齊名的著名學者和先進思想家。他也是一個官僚知識分子,曾做過知州等官。鴉片戰爭時期,他親自參加了抵抗英國侵略軍的鬥爭。但他也組織過地主武裝——“團練”,打過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軍。
他是我國近代史上最早提倡學習西方先進科技知識,鼓吹採用機器生產的代表人物。在魏源的“師夷之長技”中,不單是從西方買進一些新式武器或機器,而更主要的是他提出了建立民族工業的主張。他說:“沿海商民,有自願仿設廠局以造機械或自用或出售者,聽之。”他的思想反映了19世紀中期一些商人、地主和官僚開始投資於新式工業的要求。他的主要著作有《海國圖志》和論文集《魏源集》等。
他並且認爲,這是使中國獨立富強的根本。當時,那些封建頑固派竭力阻撓發展新式民族工業,胡說機器生產是什麼“奇技淫巧”,是“形而下”的“器”,發展機器生產將“壞我人心”,等等。魏源對這種頑固反動思想進行了批駁,他指出“有用之物,即奇器而非淫巧”,認爲只要對國計民生有利,就不是什麼壞東西,就應當提倡、發展。
在魏源的文章中,他堅決反對宋明理學和乾嘉以來考據學的空談。魏源爲了尋求國家富強的道路,論證改革的必要,還考察了古代的歷史。他認爲,歷史的發展是不斷進步的。他肯定歷史上以郡縣代封建,以科舉代裡選,以一條鞭法代兩稅制,以僱役代差役等,都是歷史的進步。因此,他認爲,隨着時代的變化,各種制度也必然要隨之變化,而且是“變古愈盡,便民愈甚”。
這是說,把古代不適合的制度改革得越徹底,就越適合當時的情況,便利當時的老百姓。他舉列代的賦稅制爲例說:“雖聖王復作,必不捨條編而復兩稅,舍兩稅而復租、庸、調也。”
爲什麼呢?這是因爲“天下事,人情所不便者變可復,人情所羣便者變則不可復”。由於歷史和階級的侷限,魏源並不能揭示出歷史不斷進步的真正原因和規律。而只是對歷史的進步作了現象上的一些描述。但是,就他肯定今勝於古,並以此作爲他要求改革的根據這一點來講,在當時還是有積極意義的。
他從歷史不斷前進的思想出發,對當時封建頑固派保守復古的思想,進行了尖銳的批判。他說“莊生喜言上佔”,“宋儒專言三代”,然而上古之風,三代之制,都是“必不可復”的。他認爲,瞭解學習過去的東西一定要適合當前的具體情況,而不能剿襲、守陳案。他舉例說,讀古代“黃農之書頂醫書”,而用來殺人,這種人人們稱他爲“庸醫”;同樣,“讀周、孔之書,用以誤天下,得不謂之庸儒乎”?因此,他認爲:“履不必同,期於適足;治不必同,期於利民。”一定要根據具體情況,而不應當拘守於一種不變的樣式或框框。他得出結論說:“執古以繩今,是爲誣今;執今以律古,是爲誣古;誣今不可以爲治,誣古不可以語學。”
鴉片戰爭的失敗,在當時一些進步的人士中產生了強烈的反響。如何使中國富強起來,以抵禦外國侵略者,是當時進步人士迫切關心的問題。魏源關於歷史不斷革新進步的思想,這時也就開始具體化了。他反對封建頑固派在一切方面都採取閉關自守的保守立場,主張必須打開眼界,瞭解世界情況。因此,他在鴉片戰爭後編寫了《海國圖志》一書,介紹世界各國的政治、經濟等情況,公開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
他號召人們要學習西方國家的“船堅炮利”和先進的生產技術。他認爲,中國人是有智慧的,過去在科學技術上並不落後,中國的物產資源也是豐富的,因此只要奮發圖強,努力學習,“盡得西洋之長技爲中國之長技”,集中世界各國的長處,一定能迎頭趕上,與西方先進國家並駕齊驅。他還說:“因其所長而用之,即因其所長而制之。風氣日開,智慧日出,方見東海之民猶西海之民。”在當時中國備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欺辱和壓迫下,魏源能提出這些自信自強的思想,是十分可貴的。“師夷之長技”是當時魏源提出的富國強兵的一條具體途徑。
魏源“師夷之長技”的革新思想,應當說比龔自珍“平均論”的變革思想大大地前進了一步,這是因爲他經歷了鴉片戰爭的洗禮。魏源的這些思想,可以說是以後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的先聲。
四、“經世之用”的哲學思想
魏源反對“心性迂談”和“玄虛之理”,提倡“親歷諸身”和“驗諸實事”,能“經世之用”的學問。這反映在他的認識論上,有比較豐富的唯物主義反映論思想。
魏源認爲,人的聰明才智不是先天的,而是後天獲得的。他說:“敏者與魯者共學,敏不獲而魯反獲之;敏者日魯,魯者日敏。豈天人之相易耶?曰:是天人之參也。”
在通過後天人爲努力而獲得知識的問題上,魏源又強調了直接經驗的重要。他認爲,從間接經驗來講,現代人的經驗比之古代人的經驗重要,“身教”比“言教”重要。他說:“播十四經之編,無所觸發,聞師友一言而終身服膺者,今人益於古人也;耳聒義方之灌,若罔聞知,睹一行之善而中心惕然者,身教親於言教也。”
天資聰明的人與天資愚笨的人一起學習,聰明人不努力,結果越來越愚笨,愚笨的人努力,結果越來越聰明。這難道是天資和人爲互相變易了嗎?回答是,這說明天資與人爲必須結合起來,這也就是說,魏源認爲,即使有了聰明的天資,如果沒有後天的努力,也不能獲得智慧,反而會變得愚笨;相反,即使天資較愚笨,如果後天努力,就能獲得智慧,變成聰明。魏源在這裡着重強調了智慧、才能的獲得,主要要靠後天人爲的努力。後天人爲的努力,完全可以改變天資的自然差別。所以,他又說:“技可進乎道,藝可通乎神;中人可易爲上智,凡夫可以祈天永命;造化自我立焉。”
由此,他也反對了“聖人”“生而知之”的唯心主義先驗論。他說“聖其果生知乎,安行乎”,而間接經驗與直接經驗相比,則直接經驗又更爲重要。他說:“披五嶽之圖,以爲知山,不如樵夫之一足;談滄海之廣,以爲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疏八珍之譜,以爲知味,不如庖丁之一啜。”意思是說,翻看五嶽地圖,自以爲很瞭解山,其實不如樵夫親自走過所瞭解的清楚;談論滄海如何廣大,自以爲很瞭解海,其實不如商人親自看到所瞭解的確實;熟讀名貴菜餚的菜譜,自以爲很瞭解菜餚的味道,其實不如廚師親自品嚐所瞭解的真切。所以,他得出結論說“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艱,烏有不行而能知者乎”,即是說,哪有不經過親身的接觸和實行而能獲得知識的呢,他還認爲:“古今異宜,南北異俗,自非設身處地,烏能腿盂水爲方圓也。”
對於“今”與“古”的關係,“物”(別人的意見)和“我”的關係,他在講道“今必本於古”,“物必本於我”的同時,也着重強調了“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和“善言我者,必有乘於物”的思想。而且認爲,“兩疑相難而易簡出焉”。即不同意見的互相推難才能得出正確的認識。魏源的這些思想反對了主觀主義,提倡尊重客觀實際,爲19世紀下半期的學術界開創了一個新風氣。
他把人的認識比喻成“水”,把客觀事物比喻成“盂”,認爲“水”必須隨“孟”的方圓爲方圓,所以人的認識,必須隨“古今”、“南北”之不同,而“設身處地”去加以考察,然後才能使認識符合於“古今”、“南北”的不同情況。他反對憑空虛構的理論,認爲:“匡居之虛理驗諸實事,其效者十不二四。”意思是說,坐在屋裡談論的空道理,拿出去用實際事物檢驗一下,能夠行之有效的,恐怕十個中連三四個也沒有。
他還說:“自非衆議參同,烏能閉戶造車出門合轍也?”因此,他的結論是:“人非人不濟。”意思是,人們的認識必須互相補充,互相切磋,互相綜合。應當指出,魏源這裡講的“衆議”,並不包括勞動人民的議論在內的,因爲在他看來勞動人民處於鄉野,見聞閉塞,沒有知識,所以他所要“參同”的“衆議”,也只是地主階級知識分子中的議論;但是,他能注意到“獨得之見”不如“衆議”,注意到要吸收“衆議”,應當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在認識問題上,魏源還注意到了“獨得之見”與“衆議參同”之間的關係。他認爲,“獨得之見,必不如衆議之參同也”,即個人的見解,一定不如經過綜合的許多人的見解。他斷言:“合四十九人之智,智於堯、禹。”
這就是說,“仁”這種道德品質不僅是天賦的,而且是永世長存的。他認爲,只要發揚這種“仁”,就可以達到“衆善齊歸而性大成矣”。在主觀和客觀的關係上,魏源強調了主觀必須符合客觀。他指出“事必本夫心”,即做事是否恰當,要靠思想的正確。但是,“善言心者,必有驗於事”,即思想的正確與否,必須受所做的事的檢驗。
他把這兩者之間的關係生動地比喻成秤和物的關係,指出:“無星之秤不可以稱物,故輕重生權衡,非權衡生輕重。”這是說,秤上如果沒有標誌輕重的星,就無法去稱物的輕重,然而秤上的星是根據物的輕重標誌上去的,然後秤纔有衡量的作用,所以說是有了物的輕重才產生秤的衡量作用,不是秤的衡量作用產生物的輕重。這也就是說,主觀思想產生於客觀事物,要受到客觀事物的檢驗。在講道“法”與“人”的關係時,他也說“法必本於人”,即客觀的法則要靠人去運用,但同樣“善言人者,必有資於法”,即人也必須遵照客觀的法則而不能任意造作。他以造車爲例說,如果只是“恃目巧,師意匠”,那麼即使像公輸般(魯班)這樣的巧匠也“不能閉造而出合”。
此外,在魏源的哲學思想中,還有許多唯心主義的東西。如他是一個“有神論”的鼓吹者,堅信鬼神的存在。他反對北宋張載“太虛聚爲氣,氣散爲太虛”,“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的唯物主義思想,認爲聖賢死後“魄降於地”,而“精氣”則“發揚於上爲昭明”,成爲神靈。他說:“五方之帝之佐,皆聖賢既沒之神爲之。”他狡辯說:“聖人敬鬼神而遠之,非闢鬼神而無之也。”
他竭力提倡所謂“陰教與王治輔焉”的“神道設教”,說什麼“鬼神之說,其有益於人心,陰輔王教者甚大,王法顯誅所不及者,惟陰教足以懾之”。又如,他是一個天賦“性善”的鼓吹者。他說“仁者,天地之心也,天生一人,即賦以此種子之仁”,“心之內有仁,迨仁既成而不因形氣以生死矣”。
魏源的哲學思想,反映了這一時期地主階級進步思想家既想改變舊制度的積弊,又不能徹底與舊制度決裂;既不滿意於舊思想的牢籠,又受到舊思想的嚴重束縛這樣一種矛盾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