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
慈禧面無表情的眼着自己手中正在撥弄的茶蓋碗,而在她下面跪着的是戰戰兢兢的軍機大臣們。
今年是她的六十壽典,本當一個舉天同慶的日子卻被日本人攪了個天翻地覆。該修的園子也沒修好,該來賀壽的人也沒來齊。更可氣的是,十月初十做壽的那天既然連喜慶的爆竹都沒放。就因爲以翁同龢爲首的清流們說:皇上如今于田莊臺血戰正酣,宮內卻要鳴喜慶之炮,不妥。
慈禧不由得瞟了眼,跪在下面的翁同龢。翁同龢也沒有擡頭,只是安靜的跪求在那兒,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回想起自楊洪之亂起,是自己一手安定了眼前的朝局,然後練就精銳淮軍,建立北洋水師。好不容易有點中興的氣象,也想着能借着這個機會辦個壽典昭示萬方。可不曾想到小鬼子來了,把她的壽典攪得一塌糊塗,連鞭炮都沒放成。先前還想着藉着北洋水師和淮軍打個漂亮的勝仗,也爲自個兒的壽典增點喜慶。卻沒想到,大清敗了。從那時起自己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整宿整宿的翻來覆去。那時,多想能打一個大勝仗,既挽回大清的顏面,也能讓出席自個兒壽典的洋人公使們瞧瞧,咱大清是誰說了算。但結果是一敗再敗,直到皇上出征,對陣海城。輸了的時候想要打勝,真的傳來勝利的消息了,慈禧心裡卻又愈發的不是滋味。
皇上纔到遼河,先劉家河再是馬家溝,直到收到的遼河大捷的消息,遼東日軍全線潰敗。這仗不管是誰去了打贏都成,可怎麼就成了皇上的勝仗了呢?反觀自己在山東的淮軍,卻一路潰退。如今的街談巷議。朝野言論,都把皇上捧上天去了。說大清唯有皇上能力挽狂瀾、皇上是大清幾百年纔出一個的聖主,堪比康乾、拒敵唯有皇上方可,山東之敗就是因爲沒有皇上指揮……皇上的聲望已是如日中天,若再照此發展下去,這大清就不是自己這個太后當家了。所以滄州不能再敗了呀。
“世鐸呀,遼東的援軍到了天津了嗎?”想到這,慈禧忽然擡起頭,望着世鐸面無表情的問道。
“啓稟太后,皇上親點第一師增援天津。先鋒第一團已經抵達。主力部隊也將陸續跟進。只是李中堂不斷催促第一師前住滄州前線,而歐陽將軍卻以朝廷和皇上旨意是佈防天津爲由,目前還留在天津。”聽到慈禧問話,世鐸一臉恭謹的回答。
慈禧點點頭問:“現在滄州戰事如何?”
“回稟太后,現在滄州集中了七萬多清軍。以逸待勞。而日軍不足兩萬,且勞師遠征。請太后放心。四倍於敵的兵力。還有李中堂坐鎮天津,不久定有捷報傳來。”回話的是孫毓汶。
慈禧聽這麼一說,到也是這個理。便很滿意的說道:“告訴這個第一團,前線部隊已經足夠了。很讓他們來天津是以備萬一。如無旨意不可上前線一步。”再也不能讓皇上打勝仗了,如今應該藉着大好的局面漂漂亮亮的打個大勝仗,讓天下人也知道知道。咱大清國能打勝仗的不只有皇上,還有太后。
想到這,慈禧又有些不放心的問道:“滄州前線是誰在主事呀?”
“回太后話,是甘軍提督董福祥。”
董福祥這個人慈禧知道。所以慈禧也很放心的說:“告訴董福祥,讓他給哀家好好的打,打個大勝仗給哀家長長臉,哀家定有重賞。”
“那奴才就先替董福祥謝過太后了。”孫毓汶高興的說道。
“也許大家都以爲滄州贏定了。但奴才卻不這麼看。”說話的是剛剛出山,重領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奕欣。
“六王爺有何高見?”慈禧心存不閱的呷了一口茶。
“回太后話,滄州看似兵力雄厚,實則不然。其間湖南巡撫吳大微所領三萬皆爲新兵,是在山海關前匆匆組建而成,毫無戰力可言。其它各部皆是各地勤王之師,雖可一戰,但卻無統帥,戰時無法有序調度且戰力值得懷疑。最後是從山東退回的淮軍各部。雖可一戰,但一路潰敗早已士氣全無,不可用。”奕欣滿臉憂鬱:“還請太后下旨讓第一師儘快前住滄州,使其統領滄州各部,方可確保萬無一失。”
“六王爺的意思是,此次若無新軍統領滄州必敗了?”慈禧怪聲怪氣的問。四個打一個還是以逸待勞,怎麼打都有勝算,到了你奕欣這裡卻要敗了?
奕欣嚇的連忙磕頭:“奴才並非此意,只是若有第一師在場則我大清必勝。”
“那你的意思就是,第一師不在就不一定能勝了?”慈禧怒視着奕欣:“哀家還就不許第一師上去。告訴董福祥,讓他打個勝仗給咱們六王爺瞧瞧。”
“六王爺多慮了。”孫毓汶出來說話了:“其實六王爺也不必把新軍想的那麼厲害,你叫人家去打仗人家還指不定不願意呢。此仗獲勝那是必然的,就是剛剛抵達天津的新軍統制歐陽振華都私下抱怨說,皇上杞人憂天,四比一的兵力怎能不勝。還說就是七萬頭豬拱也拱死小日本人了。如今此人正帶着部下四處在天津各地遊山玩水。整個第一團半點要佈防的樣子都沒有。就連李中堂的多次勸告,此人也置之不理。大有恃寵而驕之感。”
其實朝廷裡沒人知道,第一師營級主官已經全部提前到了天津,每日“遊山玩水”後,兵營指揮部內,各級主官都在地圖前忙到半夜。唯有李鴻章猜了個大概,因爲第一師所有營級軍官都只到對着滄州方向“遊山玩水”,而風景更加秀麗的北面卻從未去過,而且後續部隊跟本沒進天津。李鴻章認爲,這跟本不是在玩,而是爲了一個天大的計劃做着掩人耳目的準備,只是計劃是什麼他李鴻章就不得而知了。
說着。孫毓汶從懷裡掏出一份摺子:“啓稟太后,奴才參奏新軍統制歐陽振華。參他目無上官、不守法紀。前線戰事正酣,他不思禦敵之策卻一路遊山玩水,置國法軍規於腦後。枉顧朝廷和皇上對他的倚重。奴才請朝廷下旨將歐陽振華緝拿回京審問。”
孫毓汶話語一出就是語驚四座,衆人紛紛小聲議論開了。這陣前換將本就是兵法大忌,而且還是一個剛剛立下千里回援救了皇上的大將。
不過這些人都是久經官場,雖然一時不明,但細細思量後都明白了。滄州之戰必勝,那日本就如甕中之鱉再也繃答不起來。此時緝拿皇上身邊重將就是要削皇上的兵權,而這也是削權的最好機會。此時皇上還遠在遼東。此時以朝廷旨意緝拿下歐陽振華,那整個第一師立刻羣龍無首,這時再派人接管也好,籠絡其中的軍官也好,就看太后樂意了。明白過來的軍機大臣們紛紛贊同附意。
唯有翁同龢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自從皇上親征田莊臺後。總理戶部的翁同龢爲了往前線運輸各項軍需,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撲在了上面。特別是當解往田莊臺的那十萬兩勞軍的銀子被扣在山海關後。他更是竭盡所能。其間還有人看不過去,問他戰前皇上砸他一事他就給忘了?他只是笑而不答,因爲事後皇上寫給他親筆密函,讓他明白在這個國家最重要的是實力、是軍隊。所以他不僅動用了他能用到的所有關係,就是皇上的生母也被他變着法兒的搬了出來,每日就守在軍機處。連日的操勞又擔心前線的皇上有什麼不測。年邁的身子楞是給他咬着牙給撐了過來。如今終於等到了皇上在田莊臺大捷的消息,雖然他告訴自己要穩重,但那份從心內發出的喜悅任誰都能在他臉上看的出來,言談間輕鬆的笑聲。早已傳遍整個軍機處。連帶着都是帝黨一系的談笑風聲。
如今孫毓汶的這道摺子,翁同龢怎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歐陽振華是帝黨一系的核心人物,如要他要是保不住,一但軍隊被後黨攝取,那皇上用命拼來的局面指不定煙消雲散。事關未來朝局,事關帝黨一系興衰榮辱,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他都要爲皇上爭上一爭。
“孫大人的意見在下不敢苟同。”翁同龢尋思片刻,冷靜的說道:“孫大人蔘歐陽將軍不思禦敵之策,可是孫大人都信誓旦旦的說滄州必勝。敵人都潰敗如斯,歐陽將軍早已是無敵可對,如何思禦敵之策。”
不僅是孫毓汶,在場衆人連同慈禧也是一楞。還是孫毓汶心思活絡:“那歐陽振華奉調佈防天津,朝廷和皇上都有旨意讓李鴻章全權節制山東戰事。如今歐陽振華視上官於無物,此事當真吧!”
“非也,在下卻認爲歐陽將軍不僅不應罰反應當賞。”翁同龢卻悠然輕撫鬍鬚。
“在下到很想知道,翁師傅如何以爲當賞?”孫毓汶有些不屑一顧。
“衆人都知曉,第一師是奉朝廷和皇上的旨意到的天津,而旨意中都很明確是讓佈防天津。而節制山東戰事的李中堂卻是調第一師前住滄州。請問,難道一地總督還大過朝廷大過皇上?如此,歐陽將軍而來目無上官之說。”
“那他爲何四處遊山玩水不思佈防之事?”
“所以說歐陽將軍當賞。日軍即將於滄州潰敗,本也無須佈防。而且軍隊一動就意味着大筆的開撥費,歐陽將軍按兵不動是爲朝廷節省開撥費,如此還不當賞?”
跟文人打嘴皮子仗,十有九敗。如今翁同龢就是咬住孫毓汶說滄州必勝,第一師無敵可對,孫毓汶總不能又說滄州必敗吧。
“你……”孫毓汶氣壞了,剛出口反駁,就被上面的慈禧打斷。
“好了,吵吵嚷嚷成體統。”
慈禧一說話,這下好了,是不吵了。全都跪倒在地,山呼:“請聖母皇太后聖裁。”
慈禧也是煩心。不請自己懿旨,皇上帶新軍第二師親征田莊臺就不提了。可田莊臺之圍已解,遼東日軍已敗,朝廷下旨調遼東各部南下增援已經糜爛的山東戰事,卻被遼東各部以無皇上旨意爲由一兵一卒都調不動。如果還只是新軍二個師忍忍也就算了,反正新軍已經是皇上的心腹了。可連帶遼東淮軍各部也開始聽宣不聽調。慈禧這會是雷霆大怒,把世鐸、孫毓汶等人召來痛罵了一頓,卻於事無補。如今總算找個機會,卻被翁同龢三言兩語給頂了回來。這如何不讓慈禧心煩意亂。
“國家戰事未平,此事就不要再提了。”慈禧頓了一頓:“這一場仗打下來,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裡的。甭說什麼練軍防軍的,就是一直常說的清銳北洋各部都已經是不堪大用,唯有新軍纔是中流砥柱呀。所以朝廷還是要編練新軍的。以我看來,就讓榮祿把編練新軍的擔子挑起來吧。豐臺大營不是還有一個營頭的兵力嗎?就依葫蘆畫瓢,再編練一支新軍出來。也是國家之幸。”
“太后聖明……”
翁同龢嘴上喊着太后聖明,心裡卻想着的是皇上聖明。皇上手持大刀拼着性命血戰田莊臺,這才堪堪換來一地之勝利,而朝廷卻等不及最後的勝利就下起了絆子、使起了手段。可是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當年唯唯諾諾的皇上了,二十年的韜光養晦換來的今天的一鳴驚人。此刻。皇上已是民心所向、三軍歸心,待清日戰事徹底結束的那一天。羽翼已豐的皇上還能聽憑你太后任意擺佈?
走在出宮的路上。輕鬆的笑容掛在翁同龢臉上。想要手握權柄,豈是靠陰謀手斷能成,如今皇上有雄師在側,有大義在手,又豈是幾個陰謀所能阻擋。只是皇上何時得勝而歸?
回到家中,翁同龢左右思量一翻。立刻提筆寫了兩封書信。一封交由忠心可靠之家僕讓其快馬送至天津歐陽振華處,將朝堂上奕欣的話複述了一遍,提醒他滄州可能潰敗,讓他提前做好準備。另一封他親自帶在身上。來到順風物流北京總部,從這裡發電報給遠在上海的孫家鼐,讓他在《務時報》上好好誇誇滄州七萬大軍,把這七萬大軍捧的高高的,等他們全面潰敗後如何向天下人解釋。這還不算,翁同龢利用手中的職權,如同當初朝廷削減田莊臺補給一樣,開始削減滄州各部的補給。
清日之間的戰事剛剛告一段落,太后和皇上權利之爭已經開始,明槍暗箭紛紛開始亮相。就是苦了還在苦苦支撐滄州戰事的李鴻章。
隨着清日之間的戰事不利於大清,皇上親征田莊臺後,就藉着前線各部一路潰敗之名,遼河邊殺將立威,大刀闊斧的整頓軍事,收編各部爲暫一暫二兩師,名義上依然還是淮軍各部,可通過一系列的戰事,皇上已經實際上掌握兩支部隊的所有權。遼河大捷以後,皇上身先士卒的做法讓遼東各部皆以皇上爲尊。唯一未被改編的只有依克唐阿和聶士成兩部。依克唐阿是奉天將軍本就不受他李鴻章調度,而聶士成此刻卻去了朝鮮。李鴻章相信,等聶士成從朝鮮回來,也將不再受他節制。而山東這邊唯一可倚仗的丁汝昌的海軍陸戰隊卻又被皇上調去了琉球。而讓李鴻章意外的是突然冒出來的太平洋艦隊,如果真是皇上秘密購買,那皇上的城府也深的可怕了。這麼龐大的資金是從何而來?再說山東戰事,淮軍一觸既潰。終於等來各地援軍,雖有七萬之衆可李鴻章明白這七萬人靠不住。好不容易等來了皇上的第一師卻沒想不聽調也不聽宣。
北洋已經完了,遼東淮軍已被皇上收編,山東淮軍不堪一擊戰後也將被改編,唯有北洋艦隊尚存,但突如其來的太平洋艦隊必將取代北洋艦隊的位置。如今之計,想要保住北洋最後的希望,就只能寄託在天津之戰上了。本來朝廷給的補給就不多,爲了能保住北洋最後的基業,李鴻章咬着牙自己墊了不少,皇上不給武器,如今朝廷還要拖發糧餉,逼與無奈的李鴻章只能拖着病體上門找歐陽振華。
軍營內,井然有序。指揮部內,燈火通明。沙盤上,旌旗招展。看到一切早有準備的第一師,李鴻章這才放下心來。李鴻章與歐陽振華一翻交談下來,李鴻章終於放鬆繃緊的神經。原來皇上的意思是讓第一師直接調到滄州,無奈朝廷不準。要是大張齊鼓的拉開架式佈防,皇上又擔心影響前線軍心。故只能秘密安排。同時,歐陽振華提議:因爲第一師兵力不足,請李鴻章派兵協助佈防。第一師可以提供武器並協助訓練。
李鴻章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調滄州淮軍回防天津,並將指揮權交到了歐陽振華手裡。
清日之戰已經到了最後的收尾階段,滄州對陣的清日雙方都做着最後的努力,唯一不同的是,在李鴻章的掩護下,一個對日本徵清第三軍的巨大口袋已經布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