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有很多時候是沒有秘密的,有的只是誰也不說的默契,因爲誰都不說所以就成了秘密。可惜的是,李鴻章跪請皇上撤回他監國旨意時被很多人看見了,而皇上在指責他沒有擔待時的那一句“一國宰相”也說的很大聲,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了。恭送皇上南巡後的李鴻章在一片恭維聲中回到了軍機處,但明顯消息傳遞的速度要比他走的快。一隻腳才踏進軍機處的大門,就有人一臉諂媚的上前。
“李相,下官奏請京津鐵路建複線的摺子不知可否批准?”
說話的這位是天津知府,如今天津是整個華北地區最大的海運碼頭,不僅要承擔南糧北運的重任,還要承擔整個華北地區建設所需各類材料的海運中轉。而整個天津最大運力的火車卻因爲是單線,無法將越來越多的抵港物資運出去,修建複線鐵路勢在必行。
李鴻章轉頭望了天津知府一眼,卻轉而吩咐戈什哈準備馬車。天津知府見李相臉色不善只能悻悻退下但卻沒有走遠,因爲這條京津鐵路可是關係到他的政績。只要能在他的任上把這複線鐵路修好,就可以借這條鐵路帶動整個地方,且不說各類工廠,就是碼頭車站這些個地方所需要勞力就足夠養活整個天津人。老百姓有錢了天津衙門就能收到更多的稅,那就是鐵打的政績。自己可是上過大學堂培訓班的,這個道理哪能不懂。他已經打通了工部交通司的門路。甚至直隸總督張中堂的門路都疏通了,只要能拿到朝廷的批文就可以動工,要不然自己一個知府放下煩雜的事務親自進京幹嘛來了。只要有了鐵打的政績等二年後自己的任期結束的時候。是不是可以再向上挪挪了?
滿臉期待的天津知府恭候在軍機處外,不久他就看見李相乘着馬車帶着摺子向西北而去。他不明白,聖上都已經下旨由李相監國了,李相還要去請示誰?
頤和園門外,李鴻章焦躁的來回踱步。按照他的官職,本可以直驅內宮門前而他卻選擇正規朝晉,其目的就是要做給天下百官們看。自己僅僅是名義上的監國,實際監國權依然在太后手裡。這樣做有二個好處:一是向皇上向太后表忠心,即使被賦予監國大權。他李鴻章不會趁機獨攬大權。二是把自己放在兩宮太后身後,如此無論他做什麼那也就都是受了兩宮太后的懿旨。木秀與林風必催之,如今政局交替之時能不出頭還是不出頭的好呀,如果可能他甚至連總理都不想當。可誰能想的到皇上卻來這麼一手……
今天豔陽高照。溫暖的陽光撒滿大地,若非人站在陰處,還是能感覺非常暖和。巍峨的宮牆沒有擋住陽光卻擋住了來自北方的寒風,高處的氣流掠過垛牆發出微微的呼嘯,低處的氣流衝擊到城牆上只能卷帶着塵土打着旋在宮牆裡徘徊。
“吱呀――”宮門打開的那一刻,集聚在宮牆內的氣流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下子就撲了出來。思慮深重的李鴻章被這寒風一吹,竟不禁打了個寒顫。
“傳太后話:皇上既下旨由李總理監國。總理行監國之權便是。朝中大小事宜由總理酌情辦理,不必再請懿旨了。”傳完太后話的小卓子見李鴻章步履有些踉蹌。便上前攙扶李鴻章後陪着笑說道:“東太后還說了,若李相是來請安陪太后說說話,那太后歡迎。若是李相帶着摺子來,那就不讓進門了。”
“李相?”李鴻章自言自語卻是滿臉的苦相。自有清以來,同級漢臣大於滿臣,他是第一個;自有清以來就沒有漢人爲相,他是第一個;自有史以來就沒有臣子監國,他――還是第一個。無數個第一都撩在他的肩上,他實在抗不住呀。他是慈禧太后一手提拔出來的重臣,他是慈禧太后藉以威懾全國的重臣。如今正是新皇鎮壓舊臣之時,卻把他架到監國宰相的位置,是信任還是捧殺?
李鴻章長嘆一聲後向小卓子抱拳拱了拱手後,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回京。軍機處裡裡外外見李相黑着的臉,都不敢多言語。做爲監國,是有批紅權的。就在他去頤和園請旨的時間裡,在總理辦公桌上,筆墨紙硯都已準備妥當。李鴻章無語的看着桌上的陳設,打開奏摺、拿起毛筆、蘸滿濃濃的紅墨在奏摺上批了一個“準”字。
這是必竟是皇上出京的第一日,所以很多政務其實早已經決斷。之所以會拖到今日來辦,就是爲了讓監國之人通過批閱奏摺能儘快熟悉政務。正是因爲早已決斷,也可以讓監國者在今後的監國時,不致於使朝政出變過大的變化。所以諸如京津鐵路複線修築事宜,一個準字就能解決問題,可更多剛呈上的需要商榷的奏摺就沒那麼好批了。如果皇上在京或是太后監國那好辦,這些本來就是他總理權限之內,他怎麼批都可以。但現在監國的是他,一但這些摺子被退回,那就會讓人有藉口攻擊他。看着滿桌的奏摺,李鴻章揮退了軍機處所有的人後,拿起電話打給了他遠在臺灣的女兒。
夜色已深,李鴻章伸了個懶腰,酒足飯飽之後就準備在躺椅上躺一會,此時喝口熱茶可謂愜意。當侍妾端上香茗還沒喝到嘴裡,戈什哈就遞上的拜貼。
“哈哈哈――香濤能來老夫府上,實屬難得。如今正好有皇上御賜的上品龍井,不可不品呀。”因爲大家都沒穿官服,那就不是正式拜見。所以李鴻章就在自己的書房招待夜間來訪張之洞,他揮退了侍從並親自爲張之洞斟了一杯茶。
張之洞拱了拱手說了聲客氣也就在客座上坐了下來,端起茶碗細細的品了一口說了聲:“好茶。”
李鴻章微笑道:“香濤此來若要談及政務。老夫可就不奉陪了,身受皇上監國重任實在不敢尋私。若是孝達爲閒談而來,秉燭夜談亦可呀。哈哈哈――”
“閒談。自然是閒談。皇上離京一語,少荃即爲當朝宰相,下官還沒來及恭喜,失禮了呀。”說完,張之洞站了起來向李鴻章抱拳一拱手。
“皇上恩典如斯,自當報效皇上。”說完李鴻章似有若無的看着張之洞。張之洞來訪的第一時間裡李鴻章就知道他的來意。從西太后走過來的老人除了劉坤一就他們二人依然受皇上重用。此次皇上乘火車南巡,而鐵路出了直隸就是湖廣。而皇上此行帶着南洋華人,那漢陽鐵廠與漢陽兵工廠就必定是皇上巡視之地。看來張之洞也明白皇上南巡只帶岑春煊的意義了,他是怕皇上清理他的門生。故而到此來訪打聽消息來的吧。
沒想到張之洞呷了口茶卻嘆道:“李相面前老夫就開門見山的說了吧。皇上南巡不帶別人就帶岑春煊,就是爲整頓江南官場而去的。老夫爲官一身清廉,老夫故舊門生若有貪腐被查抄也是咎由自取。老夫所慮者乃是皇上親政才數月,朝中西太后一黨勢力尚在。皇上卻在此時南巡。萬一再來一次宮變。這如何是好?”
沒想到張之洞所顧慮的不是自己的門生故舊,而是朝廷大局。相比之下,李鴻章就落了下乘。李鴻章略帶愧意的站起來向張之洞施了一禮:“張公以天下爲己任,老夫自愧不如。”
“李相過謙了。”張之洞起身回了一禮:“下官有些話想問,若有不妥還請李相見諒。”
李鴻章坐直後正色道:“請張中堂直言。”
“自甲午以來,朝局多變。先是皇上借甲午之勝初掌朝權,後不足一年西太后發動宮變訓政。老夫以爲,皇上本有反抗之實力卻甘願讓太后訓政。其意就是不想朝局震動。然太后訓政不足五月,沙俄悍然入侵大清。皇上再借對俄大勝。更以炮轟建國門徹底主政朝堂。如今朝局初定,正在收攏人心打壓政敵之時,皇上卻在此時離京南巡,這不是給後黨機會嘛。一但西太后找準機會重新訓政,那皇上就沒有外敵的藉口,只能帶兵打回京城,到那時整個大清就是人心惶惶,有分裂之憂。老夫聽得皇上欲南巡,多次上折呈情勸諫皇上,可皇上一句留中不發便再無下文。少荃就沒有這個顧慮嗎?”張之洞說的有些急,而他確實也急。皇上今日纔出京,以世鐸就進頤和園給西太后請安,這太不正常了。
李鴻章一聽,反而笑道:“如果香濤擔心的是這個,那實在毫無必要。”
“李相有何高見?”
“高見沒有,到是有些淺見。香濤豈不見無論是太后訓政也好,還是皇上親政也罷,這裡面都有一個前提――軍權。”李鴻章看着有些詫異的張之洞,李鴻章便詳詳細細的說給他聽,必竟政局上多一位朋友總比多一位敵人好,更何況是這麼一位重臣。
沒錯就是軍隊,凡是掌權者第一步需要掌握的就是軍隊。慈禧之所以能從同治朝垂簾聽政到光緒二十年,就是因爲她的手中有着中國最強的軍隊――淮軍。俗話說的好呀,沒有軍權的皇帝說話連屁都不是一個。而慈禧最終失去政權的起因也就是因爲光緒掌握了軍權。
當光緒帶着自己的兩師軍隊在田莊臺大戰日本並戰勝之後,有大義在身的光緒就自然而然開始主政朝堂。然而太后再次發動訓政,也是藉着甘軍董福祥的軍力纔有發動的底氣。當初董福祥的甘軍是藏在西山,有銳健營爲他們打掩護。再看看現在北京城內外,還有能藏的下一支軍隊的地方嗎?
張之洞想想也對,但卻轉而說道:“此時不同於乙未年,那時必竟皇上在京。如果皇上已將西太后一黨全部遷回奉天,再行南巡之舉尚可。可如今這些人全部還在京,而皇上僅僅也是免了官職,他們定不甘心。一但他們藉口皇上南巡而勸說太后接管監國之權,那將如何是好?”
“哼。本相奉旨監國,就有監查天下之權,這些人一無軍權二無大義,在朝堂上更無實權,他們憑什麼訓政。本相可不是泥捏……”原本底氣十足的話突然停下來,李鴻章緊盯着張之洞看了一會才緩緩的說道:“原來張中堂正真不放心的是我呀――”
張之洞起身施了一禮:“爲社稷慮,不得不出此下策,還請李相海涵下官冒昧之舉。說實話,一但李相自願將監國之權交託於西太后,而皇上此刻又遠在江南,我大清恐有南北分裂之憂。”
“不可能,即便老夫請出西太后監國,老夫可以肯定太后旨意出不了京城,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西太后有故吏門生衆多且大多都在京城,加上你這個監國宰相的支持,完全可以架空皇上。老夫一直以爲,皇上在政權未固之時南巡,實在是大爲失策。”
“誰說皇上皇權末固。”李鴻章拿起桌上的指揮棒說:“老夫看皇上的皇權無比穩固的很呀。”然後重重的點在牆上地圖中的北京城的位置上。
自李鴻章見過參謀本部作戰室後就深深的愛上了那裡,無論是清日之戰還是清俄之戰,李鴻章最喜歡的就是站在高臺上手持指揮棒“指點江山”。所以他在家中書房中也掛上地圖、裝備了指揮棒。而張之洞也順着這根指揮棒在李鴻章的解釋下這才明白,即便是李鴻章投靠西太后,也對皇權毫無威脅。
東北、兩江那都是皇上心腹嫡系人馬,無論皇上身在何處,這兩地只可能聽從皇上旨意,這從太后訓政期間兩江總督嚴復敢公然扣下朝廷的稅銀就可以看出。而張之洞所領之直隸,且不說公然反對,但有今天這一問,至少說明對西太后陽奉陰違是肯定的。即使湖廣總督大張旗鼓支持太后,但有了張之洞的態度在前,以張之洞多年在湖廣爲官的底蘊來說,湖廣總督也只能是自己叫喚,張之洞對此深表贊同。更何況獨立師主力駐守漢口,又一團兵馬駐守長沙,湖廣早就被皇上牢牢的看住了。身爲雲貴川之地的總督總兵的趙家兄弟也皆是皇上指派,不說支持皇上,中立是可以肯定的。而兩廣有皇上親自坐鎮,黑旗軍劉永福必定爲皇上護駕。臺灣遠在海外,只要派艦隊一封鎖,臺灣想鬧也鬧不起來。至於閩浙,上有兩江後有海軍,他能鬧那去。
唯有這甘陝之地,皇上雖從未派出官員進入甘陝,但看看皇上如何安排軍隊的。北方內蒙有第二師,向南有湖廣的獨立師,西面青海新疆的聶士成第六師已經超過二萬人。只要甘陝有變,三支軍隊一起壓來,何人能擋?東面有兩江嚴復和你香濤的直隸,甘陝動亂就是取死之道。唯有這西藏,可朝廷什麼時候真正管過西藏呢?
“說到底,西太后錯就錯在當年讓皇上建新軍。不然,西太后不至於如此呀。”李鴻章放下指揮棒,最後總結道:“別看皇上漫不經心,其則早已大權在握了。”
張之洞詫異的看着李鴻章,因爲就在皇上南巡的前一天,兩人還一起叩宮奏請皇上暫停南巡事宜。這才一日爲何態度變化如此之大:“不愧是宰相,下官佩服。”
李鴻章有些慚愧的說道:“老夫所言其實都是小女的見解。你是知道的,小女菊藕與皇上私交甚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