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軍旗不倒
我八斤從小就是孤兒,長官爲我好纔會管教我,以後要是再賭錢,我是龜兒子,行不?——八斤
3月19日,國軍預9師向仙姑壇、丁家山一線出擊,壓迫北路殘敵,第19師唐伯寅部主力分途東進抵灣裡湖至許江一線。
江西省保安司令部也派出了鍾石磐第3挺進縱隊所屬的三個保安團,向奉新、高安一帶截擊進犯的日軍。
第72軍新15師奉命向上高北面的白茅山楓樹橋日軍猛攻,新14師則於潭山市南方的騰橋迎敵,第26師則繞襲敵側右翼,第74軍主力則在上高附近,向正面敵軍發起攻擊。
由於國軍參戰部隊的協調配合和廣大官兵的頑強作戰,終於達成了合擊上高日軍的有利態勢。
同日,敵北路第33師團主力在苦竹坳地區遭國軍第70軍一部伏擊,經苦戰後方得以突圍。進攻伍橋河的一部日軍遭到第19師及預9師一部包圍,首尾不得兼顧,傷亡嚴重。日軍分進合擊企圖受到嚴重挫折,不得不突圍調頭逃竄,中華軍隊左翼部隊第70軍得以從側翼對中路日軍實行圍殲-
雲頭山上,日軍志在必得,我軍寸土必爭,雙方都打紅了眼睛,不顧一切代價殊死拼殺,猛烈的槍炮聲好似怒海狂飈,一浪高過一浪,而云頭山則在驚濤駭浪中搖搖欲墜,一團團黑紅的火焰帶着巨大的爆炸沖天而起,遮天蔽日;數不清的人影在硝煙裡伴隨着嘶啞的殺聲迎面相撞。慘烈撕殺。將雪亮的刺刀互相扎進對方的身體。
左翼高地上。聽不見槍聲了。
估計弟兄們都已陣亡。
那裡三面都是峭壁,易守難攻,十分有利於發揚火力,從側面封住日軍攻擊主峰的路線。也正因爲如此,那裡成爲日軍千方百計要打掉的火力點,已先後有兩個排前赴後繼倒在那裡。
再派誰去守高地?
明燦手裡已經沒有預備隊了,迫擊炮排在打完炮彈後都頂上第一線。看着身後僅有的幾個弟兄,他滿懷悲憤之情:被炸成一片浮土的山頂上。一個弟兄胸部被大口徑機槍擊中,發出艱難的喘息聲,滾滾的血水和被打碎的骨肉不斷涌出飯碗大的傷口,兩個弟兄一邊不停地大叫:“快!他要死了!”一邊徒勞地用紗布想拼命堵住他的血;而他的副官一隻手掌也被炸斷,左手捏着光禿禿、血淋淋的右手腕,跪在地上木然地自言自語道:“我的手、我的手不見了……”,八斤正發瘋似地雙手滿世界扒拉着泥土,想找到他那一個即使找到、也無法再接上去的手掌。
“八斤!”明燦在掏出急救包爲副官包紮傷口的同時喊道。
聽到長官的招呼,八斤擡起了頭。
“你快去左翼高地!”
“是!”
這時候頂上最前沿,必死無疑。但八斤沒有絲毫猶豫,提起機槍、扛起彈藥箱就走。
“等等!”明燦心裡一動。又叫住了他,說:“以前我打過你、還不給飯你吃,你不會怪我吧?”這是訣別的話,誰都聽得出來。八斤沒事一樣回了一句:“我八斤從小就是孤兒,長官爲我好纔會管教我,以後要是再賭錢,我是龜兒子,行不?”
望着他弓着腰衝進炮火中的背影,淚水一下子涌出明燦的眼眶。前邊有人在肉搏中被刺倒,發生一聲淒厲的報警:“我不行了!小鬼子上來了!”
來不及抹去眼淚,明營長擡頭一看,前面十幾米遠處,已不見弟兄們奮戰的身影,6個端着步槍的日軍就要衝上主峰,幾乎全靠條件反射,他舉起駁殼槍就扣動了扳機。舉槍一剎那間,他覺得槍在手裡發輕,一個不祥的預感讓他心裡一緊:糟糕,子彈可能不夠了!果然,在一連幾槍打倒兩個日軍後,撞針發出空蕩的撞擊聲,完了,老子真的要完了!靠在掩體裡的明燦,眼睜睜地看着幾把滴着血的刺刀直逼過來。
“快來幫我!快來幫我!!”他摸着自己空空的彈帶,發出幾近絕望的呼救。千鈞一髮之際,只聽一聲怒吼,在他身後的那兩名弟兄挺槍衝了上去,刺刀驟然相撞,發出鏗鏘的聲音和飛濺的火花。
趁此機會,明燦趕緊從他腳下衛兵的屍體上翻出一個裝滿20發子彈的長彈匣,右手一按卡榫,拋下空彈匣,左手再把新彈匣推上去。幾秒鐘之間,在他面前,一個鬼子和一名弟兄已接連倒下,另一名兄弟陷於一比三的包圍之中,只有招架之力了。
再一次舉起沉甸甸的駁殼槍,心裡的感覺塌實多了。他冷笑着,拇指順手將快慢機扳到連發位置便扣動扳機:“砰砰!砰砰!”一連打出兩個點射。
見左右兩邊的同伴轉眼間中彈倒下,當中的鬼子心裡一慌,步法大亂,一不小心,刺刀就閃電般地捅進了他柔軟的腹部。那名弟兄也因用力過猛,且站位又在日軍上方,一時收不住腳,兩個人便一起順着慣性向山坡下栽倒,只聽見“咔嚓”一聲,捅進日軍肚子裡的刺刀隨之被卡斷。
不等這名弟兄爬起,又有一大羣日軍從山腰涌上來。衝在最前面的胸前挎着歪把子機槍,邊打點射邊敏捷躍進。一顆子彈擦着明燦的鋼盔而過,震得他頭皮一麻,趕緊蹲進掩體裡,把槍插進皮帶上,雙手在廢墟里一陣急促摸索,摸出兩顆手榴彈。
擰蓋、拉索、投擲。
隨着兩聲爆炸,明燦再一次拔槍站起,對着臥倒在山坡上的日軍一甩手打光彈匣裡的16顆子彈。這時候,八斤的機槍在左側高地上打響了,以準確的點射。把一個個還想站起來繼續衝鋒的日軍接連打翻在地。
“打得好啊八斤!老子要跟你記功!”
明燦興奮得一聲大叫。
然而。話音還沒落地。一發炮彈在他旁邊猛烈爆炸,強大的衝擊波把他掀上半空中,就在他騰空而起的那一瞬間,他看見右邊的山脊被突破,日軍如渾濁的潮水一卷上主峰……
張靈甫親率1個團趕到雲頭山之時,主峰已經失守。
明燦的第二營幾乎全部打光,十幾個弟兄攙扶着那名被炸斷右手掌的副官被迫撤退。張靈甫站在山腳下,一言不發地注視着他們。他們抹去滿臉的淚痕,以毫不愧疚的目光迴應着長官。他們渾身血污,衣服破碎得如飄零的飛絮。伸手摸一摸他們的子彈帶,沒有一發子彈。再看看他們的槍,槍上的刺刀有的刀尖折斷、有的刀刃殘缺。他們是好樣的,不是孬種。張靈甫的目光柔和了幾分:“你們已經盡力了,請回後方休息。”
“謝長官!”副官搖搖晃晃地舉起沒有手掌的右手敬禮道:“我們們絕不走,我們們要跟大部隊一起奪回陣地、找到營長!”
有這樣牽掛長官的弟兄,明燦就是死也無憾。
張靈甫默默地點點頭。他側耳細聽,山上和遠處還有捷克機槍在射擊。而捷克機槍是的制式武器和主要特徵。他相信,遠處的槍聲一定是陳公勇他們在背後攻擊日軍。而山頭上的機槍聲也許表明還有弟兄在頑強抵抗。
“上面還有我們們人嗎?”他問道。
副官肯定回答:“有,左邊高地上還有我們們的一處火力點。”
好!這種勢態十分有利於發起反衝鋒。敵由進攻倉卒轉入防禦,本來就來不及熟悉地形、構築工事、配置火器,再加上我軍在背後與側翼的打擊和牽制,只得分散兵力和注意力,組織協同不會很嚴密。張靈甫相信,自己只要集中兵力猛打猛衝,一個急襲就會把敵人打下山頭。他扭頭對身後牽着虎子的孟鐵蛋說道:“通知擔架兵,把掛彩的弟兄擡下去!”又點了面前幾個看上去顯得很機靈的士兵說:“你們幾個隨我來。”說着,拄起手杖,轉身向山包後大步走去。
山包後的窪地,集中了全團12門迫擊炮。
根據二營士兵對雲頭山主峰長和寬的描述,炮手們通過試射,迅速測定射擊諸元和修正彈着點,只待一聲令下即可復仇。
這時候,天已將黑,日軍飛機更不會出動。
張靈甫站在雜草叢生的山包上,以必勝的信念向前揮起手杖,對兩邊簇擁着自己的校尉們朗聲喝道:“十發急速射,開炮!全體唱軍歌、上刺刀,給我拿下雲頭山!”
隨着一顆耀眼的信號彈騰空而起,天空沸騰了,一排排炸雷滾過頭頂,流星一般撕裂天空,在雲頭山上砸出絢麗無比的火樹銀花。猛烈的爆炸聲淹沒了一切聲響,弟兄們匍匐在山腳下,心跳得和大地一樣劇liè抖動,一個個默默地把刺刀插上了槍口,準備和鬼子決一死戰。
炮聲還沒停,衝鋒號又起。
頓時,炮火連天的雲頭山上,響徹將士們視死如歸的悲壯軍歌。衝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旗手。軍旗在槍林彈雨中迎風招展,激勵和引導着每一名弟兄不斷地向前衝、向前躍進。
軍旗就是方向,就是勇氣,就是使命的召喚。
日軍開始瘋狂阻擊,條條火龍傾泄下來。
爲壓制日軍火力,掩護我軍衝鋒,設置在山下的我輕重機槍也一起開火,曳光彈在昏暗的天空中交叉穿梭,編織出無數條火線。半山腰上,旗手中彈,仍踉蹌着擎旗奮進,直到氣絕倒地。然而,軍旗沒有倒,後面有人一把奪過軍旗接着衝鋒。日軍的空爆彈臨空爆炸,彈片覆蓋一大片,軍旗終於晃了幾下飄然墜地,後面的弟兄沒有絲毫停頓,加快腳步,從地上抓起旗幟繼續向前猛衝。又一捆集束手榴彈扔過來,幾個弟兄隨着一聲猛烈的爆炸被拋向空中,破碎的肢體和幾頂鋼盔雨點一樣落下來,而軍旗依然不倒,仍劃開硝煙在向前、向主峰頑強挺進……
當張靈甫終於登上雲頭山後,在滿地屍體和彈殼的山頭上,撿到一塊彈藥箱的木蓋,上面有這樣一行字:“久(欠)李二娃兩塊錢,來生在(再)還。”
字,是用燒焦的樹枝寫上去的,歪歪斜斜,還有幾個錯別字。
沒有署名,不知道是誰的最後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