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不受君命
084不受君命
贛北各軍作戰時間都比74軍長,傷亡都比74軍大,各軍都未調下整補,對74軍也請緩予調下整補!——薛嶽
德安西南一個小村莊裡,薛嶽正在1兵團指揮部內,心緒煩亂。他低着頭,兩手插進褲袋,來回的踱着步子。時而又依靠在牆邊,目光呆滯的望着屋頂;時而又緊鎖着眉頭,不知該把自己的手腳如何放置。他走向窗前,心事重重的久久凝望遠方。貪婪的深吸一口沿窗闖入的新鮮空氣,無奈的搖搖頭,沉重的嘆口氣,又背離窗臺踱去,移向牆角。他從褲袋中拉出雙手,緩緩的順着大腿劃至膝蓋,艱難地彎曲雙膝,頭微低。他猛然擡頭,嘴脣微動,似乎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只見僵滯的口形而久久未聞其聲。
薛嶽的心裡有兩個小人在搏鬥着,一個喊“放人”,一個喊“不能放”,弄得他左右爲難,拿不定主意。
1938年的9月,江南戰場一片沉寂,可時而爆發間歇性的槍炮聲在提醒人們,江南贛北是戰場,這裡正處於一場惡鬥後的喘息階段。
能讓薛嶽如此爲難的自然不是別人,正是蔣委員長。兩天前,老蔣來電,要調74軍到長沙休整。
鑑於1兵團是機動兵團,不但要阻擊敵人,更要大規模地向日軍反擊,所以薛嶽捨不得放走一兵一卒,遂向武漢的老蔣回電:“調不下來。”
薛嶽知道老蔣爲什麼如此關照俞濟時,關照74軍。
俞濟時作爲蔣家王朝的十三太保之一,像任何一個在老蔣面前得寵的將領一樣,有兩條關鍵因素起作用:一是老蔣的浙江老鄉;二是黃埔軍校畢業。但不同於其他人的最主要的是,早年俞濟時的族叔俞飛鵬是黃埔軍校的軍需處長,後來俞飛鵬還擔任了民國的交通部長,俞飛鵬還是老蔣的表哥,俞濟時就是老蔣的遠房外甥,加上濟時刻苦學習,又有族叔在老蔣面前說好話,早在黃埔時期俞濟時在JIANGJIE石腦中掛上了號。
從兩次東征至黃埔畢業後幾年內,他的這層特殊關係使俞濟時緊隨老蔣左右,擔任侍衛。特殊的身份給他帶來了無形的權勢和接連的破格提升,同時也給了他一種勃勃野心和目空一切的驕傲。
俞濟時有恃無恐,驕狂不已,很有關羽被封君侯後的架子,各地軍政要員誰也不願意惹這個蔣家太保,這使俞濟時一時間更加狂妄。他走到哪裡,與哪裡的友軍關係都搞得很僵。不久前金官橋一戰中,他起初就沒把頂頭上司薛嶽放在眼裡,引起友軍部隊痛罵。後來率部解圍了,但從金官橋一線撤下來的部隊沒人感激俞軍長,沒人領他的人情。
友軍沒人心疼他,可老蔣心疼他。南潯線大戰兩個月,日軍的松浦、伊東師團死傷慘重,但中華官兵在裝備、單兵素質都弱於日軍的情況下,死傷自然更重。老蔣心疼部隊,可也不能任由日軍一口氣打到武漢去。在兩難取捨的情況下,自然要把恩惠施給嫡系部隊,施給維繫蔣家王朝的支柱軍隊。
無論是誰處於老蔣這個地位,都不得不區分嫡系部隊和雜牌軍。幾十年來,嫡系部隊對老蔣很是忠心,替他打下了江山,撐住了江山。但事物的兩面性終究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老蔣得到了嫡系,得到了一支表面上能震懾軍隊、控制政權的武力集團,但他失去了軍心,失去了士氣,結果丟掉了江山。
嫡系部隊既是他一統天下的踏板,也是他落入深淵的斷橋。真是成也嫡系,敗也嫡系。
老蔣愛黃埔將領,疼嫡系部隊。但是對待嫡系他又有去區別。由於和俞濟時的這層關係,俞對蔣一生都忠心不二。這樣,74軍就能得到友軍無法得到的優良裝備,享有友軍不能享有的龐大編制,戰鬥力自然也就更強大一些。
74軍成了國軍中“嫡系中的嫡系。”
大敵當前,JIANGJIE石不是不清楚一兵一卒的重要,但他的私心也太明顯,在這節骨眼上抽走精幹部隊豈不是要下掉薛嶽的臂膀?白崇禧說薛嶽作戰“果敢決斷”,但薛嶽對JIANGJIE石的這道命令卻是思忖再三的。74軍與老頭子的關係,薛嶽知道得清清楚楚。他雖然不想得罪老蔣,但他更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放走74軍。贛北之戰正進入前戲,好戲還在後頭。放走74軍不但會失去一支生力軍,也會失去整個前線部隊的軍心。目前,74軍的損失是最低的,僅憑委員長的面子就放人?不!絕不可能!
最後,他決定來一個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叫來機要秘書,覆電蔣說:“調不下來”。蔣暗自吃驚,自已的部將竟會給他難堪!所以再來電說:“第74軍傷亡甚大,應予調下整補”。
薛嶽到底就是薛嶽,他寸步不讓地發電給蔣說:“贛北各軍作戰時間都比74軍長,傷亡都比74軍大,各軍都未調下整補,對74軍也請緩予調下整補!”JIANGJIE石沒法,其命令只得讓薛嶽給“修正”了!
這時,廣東方面情況吃緊,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又來電調64軍赴粵作戰,這也是老蔣死要面子,不從薛嶽身上找回點可笑的尊嚴,大概不會罷手的。(如今許多機關、國企、家族企業中的領導在下屬那裡吃了癟,總要想點方法找回點尊嚴和老蔣何其相似。)
薛嶽這次真的難辦。64軍是一支廣東部隊,現在家鄉危急,調他們回去保衛家園,名正言順,況且俗話說,事不過三,倘使薛嶽一再堅持已見,只怕JIANGJIE石對他就有看法了,所以權衡之後,薛嶽放走了半個64軍,卻將187師強留了下來!
薛嶽的這兩手幹得漂亮。戰爭的勝敗往往存乎一念之間。歷史有時是在看似偶然中寫下的。倘使薛嶽完全聽從了JIANGJIE石和軍委會的意見,半個月之後的萬家嶺之戰恐怕就很難說是中華的勝利了。
後來,在武漢軍委會的老蔣得知日軍一個整編師團落入薛嶽的羅網中後,並知道74軍和187師所起的關鍵作用後,一聲不吭,只是嘴角露出一絲欣喜的笑容。心底裡,他覺得薛嶽是對的,薛伯陵的反擊意識比自己強啊。向來以成敗論英雄的老蔣,振奮之餘,把前段時間那場不愉快的爭執拋到了腦後,對薛嶽的怨恨一時間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從這一天起直至以後若干年,老蔣一直沒有提起這段舊事,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骨子裡,老蔣對嫡系以外的將領是個喜歡記仇的人,尤其是對那些手握軍政大權還敢流露出不馴服態度的人。這一次,薛嶽在七、八年內是個例外。不過,抗戰一勝利,老蔣還是奪了薛伯陵的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