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搖着那把不合時宜的紙扇,容成聿一步一步向小亭走來,我本該福身請安,卻傻傻站在了那裡,眼睜睜看着他走到近前,同止郡王寒暄。
“陵止,方纔母妃派人到翊陽殿傳話,說是你來了,正在毓淑宮裡,我這便趕過來了。上次宴會匆匆見過一次,我們兄弟二人還不曾坐下來說幾句,這次應當是有空了,不如便借尹姑娘這小亭一用,你我好好敘敘舊。不知尹姑娘意下如何?”容成聿突然轉向我,我怔了一下,不太自然地答道:“自、自然可以。”
陵止笑着說:“陵止也正想着去翊陽殿尋你呢,可巧你就來了。也好也好,便借尹小姐一處寶地用用。這樣吧,老規矩,別的不說,咱先來一局。”容成聿贊同的點點頭:“讓我瞧瞧,陵止這次出門回來,又學了些什麼新奇的招式。”
說着,二人在小亭的石凳上坐下,就着桌上的那盤玲瓏棋子開始切磋了。
對於下棋,我怨念已久,雖則規矩道理全都懂,但自己終究是沒拿下棋的天資。此時此刻站在二人的棋局旁,我不禁感嘆自己果真天資愚鈍,且看二人你來我往氣定神閒,每每走投無路偏又峰迴路轉,我的心情隨着那棋局起起伏伏,下棋的兩人卻是一樣的風輕雲淡。
棋藝的精妙在於對全盤的顧慮,所謂一着不慎,滿盤皆輸,棋盤上縱縱橫橫的每一小步,都對結果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稍有忽略,便會被對手抓住短柄,最終擊潰。
都說棋品即人品,每個人下棋的習慣都能體現他爲人的準則。我在一旁瞧着二人廝殺了許久,也漸漸看出了些門道。止郡王爲人豁達,不受拘束,也不貪圖小利,每逢緊要關頭,他總是靠兵行險招謀取生機。而容成聿卻截然相反,他的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看似無關的兩步之間,絕對有潛在隱藏的聯繫。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差錯,同時,計劃的延續性也很強,一招套一招,招中有招,讓人防不勝防。
剛開始,因爲容成聿的韜光養晦和止郡王的兵行險招,止郡王似乎稍勝几子,但越往後,容成聿的優勢便越明顯,他那些連環的招數讓止郡王疲於應付,更不用說他一路上埋下的陷阱,讓止郡王進退維谷。終於,在棋盤下得餘不下多少位置時,容成聿取勝。
待容成聿最後的那顆黑子落下,止郡王輕輕一闔掌,笑着嘆道:“不愧是二哥,棋藝實在了得,看來陵止此生是無法勝過二哥了。”容成聿收回手,刷的展開扇子搖了搖,笑答:“這可不見得,陵止這次回來,棋藝大有精進,也學了幾個新鮮的招式,二哥我這次受益良多。”
容成聿展開扇子的時候我不經意瞥了一眼,發現這把扇子便是當時容成聿在瓊鸞峰上留給我的那柄一面題詩,一面空白的紙扇。沒想到,他又把這柄扇子翻出來了,還在空白的那面題上了……
容成聿,我可不可以把它當作你對我的回答?我可不可以……相信你?你到底值不值得我義無反顧?
後來容成聿和止郡王又說了些什麼,我根本沒有聽進去,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一直站在一旁,盯着那紙扇出神。直到二人站起身,容成聿說了一句:“這會兒父皇應當已經下朝了,我同你一道去康壽殿拜見父皇吧。”我猜猛地回過神,看着二人。
“也好,上次皇上說許久沒見過陵嫣了,這回我便把她帶進了宮,也好讓她去拜見皇上。”說着止郡王向遠處的陵嫣招了招手,陵嫣立刻跳下鞦韆,小跑着過來:“哥哥,你同聿哥哥切磋完了?讓我猜猜,這次你是不是又輸了啊?”
止郡王寵溺地揉了揉陵嫣的頭頂,笑着說:“你這潑丫頭,就盼着你哥輸好了,這會兒皇上大概也下朝了,你隨我去拜見皇上吧。跟尹小姐道別。”
聞言,陵嫣轉向我,吐了吐舌頭,用嘴型說了句有胸無腦,而後出聲道:“尹大小姐,本郡主先走了,下次本郡主再過來,你可要伺候得周到些。行了不用你送了,哥哥,聿哥哥,咱們走吧。”說完,這丫頭頭一扭,率先出了院子。
止郡王向我施了施禮,也轉身出去了。只留下握着把摺扇的容成聿站在那裡。
方纔陵嫣用口型說的那句有胸無腦已經不重要了,此刻,我的全部精力全都集中到了眼前之人那裡。我知道時間緊迫,止郡王和陵嫣還在院外,但是任我如何努力,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容成聿將扇子合好,遞給我:“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還有……記得我上次說的話,要相信我。”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緊緊捏着這柄紙扇,熟悉的觸感讓我恍惚間回到了瓊鸞峰上,回到了那幾個和容成聿共度的午後。
輕輕展開紙扇,撫摸着他親手題上去的那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我不禁眼睛有些酸澀。
容成聿,我相信你,也請你,多給我一些相信你的理由。讓我陪你一起,義無反顧地沿着那條萬劫不復的路走下去。
把玩着那柄紙扇,我竟就這樣虛度了一日,等天色全黑下時,我才反應過來,明日便是容成聿及冠的慶典了,實在是……實在是讓我有些措手不及。剛……就要被這堵宮牆阻隔,這讓我如何能心平氣和。
又枯坐了一陣,小遙敲門進來,帶着一抹奇怪的笑意對我說:“小姐,明兒可是聿王爺及冠的大日子,您可得好好準備準備。”沒錯,是他及冠的大日子,可是我需要準備什麼啊?
小遙接着說:“我已經燒好了水,小姐快來沐浴吧。德妃娘娘方纔派畫梅姐送來了一盒芙蓉膏,讓我在你沐浴後給你周身抹上,說是能讓小姐明日分外光彩照人,面色紅潤。”德妃?好端端的送我芙蓉膏做什麼?
我還沒想清楚,小遙已經拖着我到了裡間,在我稀裡糊塗之際,將我剝乾淨扔進了浴桶裡。浸在溫熱的水中,我覺得自己似乎放鬆了一些,持續了一整日的遊離狀態也終於有所好轉。
唉,容成聿,你害我何其深
不知泡了多久,皮都有些泡皺了,小遙纔將我撈出來,扔在牀上,開始一點一點塗抹那盒香噴噴的芙蓉膏。剛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癢,扭來扭去的不願配合,到後來,許是小遙的手法太好了,不知不覺,我已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我正乾淨舒適地躺在自己的被窩裡,小遙、畫柳畫竹,甚至畫梅,一字排開站在我的牀邊,帶着淡笑望着我。這是什麼狀況?
小遙湊過來,一邊扶着我坐起身一邊道:“小姐可巧醒了,若是你沒醒過來,我們也該叫你了。今兒是聿王爺及冠的大日子,祭天台那邊早已收拾妥當了,依禮各宮各苑所有人都要前去觀禮,所以,小姐快點洗漱好,德妃娘娘特意派了畫梅姐過來給你打扮打扮。”
小遙說完,其他三人齊刷刷的點了點頭,我也跟着點了點頭,突然醒悟過來,連忙搖頭到:“今日是聿王爺及冠,我打扮得那麼漂亮作甚”這幾個丫頭哪裡管我,合起夥把我從牀上拉了下來,洗漱了一番後按在鏡子前坐下。
畫梅到底是德妃手下的老人了,描妝綰髻的動作利落非常,很快,鏡子裡那個原本睡眼惺忪無精打采的尹月,便成了光彩照人顧盼生姿的尹大小姐。
我還在大量鏡子裡的自己,幾個丫頭又端來了一盤首飾,還有一件嶄新的襦裙。“小姐,這盤首飾是兮寰公主讓奴婢拿給您的,這條裙子是新近做出來的,上次領了月例,德妃娘娘特意關照做活的嬤嬤給您新制了一條裙子。可巧正趕上用了”
我瞅了瞅盤子裡的首飾,險些被裡面的珠玉晃了眼。什麼金鐲子啊金戒指啊,金釵金步搖啊,還有幾串溫潤的珍珠鏈子不待我掙扎,幾個丫頭三下五除二地給我換上了那新裙子,並將那整整一盤的首飾以各種方式盡數掛在了我身上。
我確定,現在的我絕對比方纔重了不止一點點。
在一番打仗般的慌亂之後,四個丫頭終於對我的這身行頭滿意了,最後讓我抿了一口紅紙,畫梅歡歡喜喜地扶着我出了門,直奔祭天台而去。
路上我問畫梅爲什麼不去前苑和德妃一起走,這才知道,由於是自家兒子的及冠慶典,德妃格外上心,天還沒亮便去祭天台查看了。也對,及冠這麼大的典禮,是絕對不能出任何岔子的。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祭天台終於近在眼前了,這會兒時辰尚早,有身份的幾位主子都還沒到,容成聿這會兒應該還在祠堂裡跪着呢。掃視了一眼整個祭天台,我深感大炎在建築方面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