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郡王從袖中取出幾錠銀子,拉過周掌櫃的手放了進去,道:“周掌櫃,我知道現在在岐川即便有銀子也買不到什麼,但這些銀子你還是先收下,岐川……總會好起來的。”周掌櫃看了看手中的銀子,搖着頭,一邊將銀子收起來一邊嘆:“好起來?這個天高皇帝遠的鬼地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的起來罷了罷了,你既然已經來了,便住在這裡吧,我家如今雖然破落了,但空房間還有的是。不過……現在店裡沒有夥計,房間一直沒人收拾,你們只能將就着住了,洗漱的話,就用這口井裡的水。若是不嫌寒酸,吃飯就一起吃我家那老婆子做的便飯吧。”
誠如止郡王所言,這位周掌櫃的確是個好人,一下子解決了我們住食這兩個最大的問題,有了這個落腳之處,我們纔有精力細查岐川這一片荒涼背後的真相。
我們忙向周掌櫃行禮致謝,他搖了搖頭,一邊向內走,一邊道:“你們隨我來吧,我帶你們看看房間”,說着,便顫顫巍巍地推開了一扇門,走了進去,我跟上前去,這才發現,門內是木質的階梯,順着階梯上去,便是二層,轉過階梯的轉角,入目的是一條走廊,以及一列房門。
“這些都是客房,你們隨意挑吧,快到飯點了,我去幫我那老婆子到地窖裡取點菜出來,飯好了我來叫你們。”說着周掌櫃從另一面的臺階上下了樓。我跟過去,向前走了幾步,往下看了看,這才弄明白,原來從另一邊的階梯下去,便是這家客棧的大廳,雖然現在大廳裡的桌子都已摞在一起,只留了一張較大的圓桌,櫃檯上也空無一物,但從大廳的大小來看,我依稀也能纔想出,這家悅來客棧從前是怎樣的光景。
轉回走廊,其他幾人都已經挑好了房間,不知是不是紅夙刻意成全,衆人挑了連在一起的一排房間,獨獨空下了紅夙和容成聿二人房間中間的那一間。站在門外,一想到容成聿就在隔壁,我便忍不住臉上一陣發熱。
這會兒大家都忙着收拾自己的房間,我也開了門,打算收拾收拾自己的房間。周掌櫃說得不錯,這房間的確是很有些日子沒打掃過了,地上桌上的灰落了厚厚一層。我從門後取了掃帚,反覆掃了好幾遍,才覺得地上乾淨了些。拿了盆子,我正欲下樓去井裡打些水,出門卻看到鄺宇提了一大桶水上來,給陵嫣盆裡倒了一些,給紅夙盆裡倒了一些,而後來到了我面前。
“月小姐,要水嗎?”看我微微發怔,鄺宇問了一句。我點了點頭,端好盆子,他小心地控制着力量,緩緩地將桶裡的水倒在盆子裡,沒有濺一滴水在我的身上。倒過水之後,鄺宇對我點頭示意了一下,便向前走了,我端着一盆水,忍不住又走了神。
鄺宇此人……未免太周到了些,宮裡的侍衛平日又不伺候主子,他怎麼在這方面做得如此周全?一路上,我不止一次的暗暗觀察他,卻發現他除了特別會照顧人之外,沒有一丁點的異常之處,而這,纔是最爲異常的地方。
或許我該找個機會問問容成聿的看法。
搖了搖頭,收回心思,我端着盆子回到房間,將抹布沾溼了,一遍一遍的擦着桌子椅子,終於讓他們恢復了本來的面目。最後,我坐在梳妝鏡前,小心仔細的擦拭銅鏡,看到自己的臉,一點一點在鏡中變得清晰。
這幾天連着趕路,我一直沒有機會照照鏡子,湊近了些,我鬱卒地發現自己神情明顯帶了幾分憔悴,嘆了口氣,我賭氣的轉過身,不願再看鏡子,可一回頭,卻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容成聿。
我只得尷尬地笑了笑。不出意料的話,方纔我賭氣的樣子全都被容成聿看了個真真切切。唉……
“在氣什麼?”果然容成聿一邊向我走近,一邊柔聲問。我張了張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是爲了面色憔悴而鬱卒。好在容成聿沒有追問,只是接着道:“方纔我發現,房間的衣櫃裡有洗過的乾淨被褥,就過來提醒你一下。”
我眨了眨眼看着他,心中十分疑惑——這件事有任何需要提醒的必要嗎?想了想,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眼前這位一臉淡定的翩翩公子,這次罕見的找了個極差的藉口。
容成聿自己顯然也回過味來了,我確定自己看到了他臉上可疑的微紅。尷尬地咳了一下,容成聿自說自話到:“那我先回去了”,說着便要轉身離去,我忙止住笑,叫住他道:“我不笑了,你別走。”他這纔回過身來,臉上的微紅仍是沒有散去。
其實我很高興容成聿主動過來看我,尤其是一想到聰明如容成聿,卻找了這麼拙劣的一個藉口,只爲同我單獨相處。我便忍不住心中的喜悅,甜蜜如同蔓草般在我心裡滋長。
和容成聿閒聊了幾句,我突然想起方纔之事,便正色問容成聿:“鄺宇此人……你怎麼看?”沒有想到我會突然說起這個,容成聿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你也看出來了。”是肯定的語氣,沒有疑問。
看來我們又想到一起去了,壓下心中的小歡喜,我輕輕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的確,鄺宇一路上做得太好,好得超過了一個大內侍衛的本分。通常,不尋常的表現都有其不尋常的原因,我在想,父皇讓他隨行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僅僅是爲了安全起見。”
容成聿所言正是我擔心的地方,鄺宇他是皇帝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作爲皇帝親自選擇的隨行侍衛,我很難不懷疑他是帶着皇帝的密令和我們一同前來岐川的。而如果真是這樣,現在最需要弄清的,就是這道密令究竟是針對誰的,因爲這很可能會影響到容成聿的全盤計劃。
又或者,我和容成聿都是過慮了,皇帝派鄺宇同行,只是爲了監視我們而已,並不會有太多影響我們地方,這頂多說明了皇帝對我們一行並沒有十足的信任,讓鄺宇同行以保證他能確切掌握岐川的動向。
沉默了一陣,容成聿微微一笑,道:“不必太憂心,有我在。” 簡單幾個字,卻如同有魔力一般,讓我所有的擔憂如同有了支撐一般,變得不那麼沉重。不由自主的牽動嘴角,我笑着點了點頭:“好”,我答。
“晚飯做好了,你們下來吃吧”周掌櫃的聲音由遠及近,我和容成聿對視了一眼,先後出了門,從那一側樓梯下去。遠遠看了一眼,我看到客棧大廳的那張圓桌上擺了很大的一盤菜,走近了纔看清,盤裡盛的是滿滿的白菜。
“公子小姐快坐吧,現在天冷,地窖裡只存了些白菜土豆,所以……菜色上不得檯面,你們不要嫌寒酸纔好。”在一旁擺碗筷的一位老婦一邊在圍裙上蹭着手,一邊略帶赧然的道。我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問道:“您便是周掌櫃的夫人吧,辛苦您爲我們做了這麼大一盤菜,我們怎麼會嫌棄呢。”
老婦聽得很開心,面上溢滿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說話間,其他幾人也已經下了樓,看到桌上孤伶伶的一盤炒白菜,陵嫣臉色明顯變了,在她出言之前,我忙把她拉到一邊,小聲道:“嫣兒,現在我們是在岐川,能有東西吃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周掌櫃他們夫妻在地窖裡存下些菜很不容易了,現在他們這麼慷慨地分了這麼多給我們吃,我們若是還挑挑揀揀嫌這嫌那的,豈不是太不懂得感激了?”
陵嫣認真的聽着我的話,時不時的點着頭,待我說完了,她揚起臉笑着道:“月姐姐,我知道了,我們快過去吧,別讓大家等急了。”我笑着點點頭,隨着陵嫣回到桌前。
拿起筷子,就着糙米饅頭,我們和周掌櫃夫婦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在這個蕭瑟的城鎮裡,這樣的場景,顯得分外溫暖。讓我欣慰的是,陵嫣聽進去了我說的話,她一邊大口吃着炒白菜,一邊笑着告訴周夫人這菜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說得周夫人高興極了。
吃了一陣兒,周夫人突然抹起了眼淚,見狀,周掌櫃斥道:“老太婆,好端端的哭什麼哭”周夫人搖了搖頭,帶着笑意,一邊擦淚一邊道:“我只是覺得,咱們有太長時間沒有和別人一起吃飯了,這麼熱鬧的場面,我們是有多久沒有見過了啊……唉……我是高興,高興”
看着一邊笑一邊抹眼淚的周夫人,我心裡酸酸的,一座城的混亂,會讓多少像周掌櫃夫婦這樣的平常百姓過上苦楚難捱的生活?他們何其無辜,沒有他們,哪裡來的城,哪裡來的國,可就是這些他們,卻要爲了從不曾謀面的權貴,陰謀者,而顛沛流離,痛苦心酸。
這是何其的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