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自己親手捏出的花捲,我仍是壓抑不住狂跳不止的心。方纔,容成聿是真的不高興了,我能感覺到,容成聿表面平淡的話裡暗藏的冷意。
我不是沒有想過我和他這段感情所面臨的現狀,可是就在剛纔,我第一次意識到了,要想走下去,我們要面對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多很多。我和容成聿都很清楚,在現在的情勢下,我和他的感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公之於衆的,而這便意味着,我們不僅要小心的維繫着彼此間的信任,更要有足夠的聰明和忍耐來面對來自外界的種種有意或無意的挑戰。
就比如剛纔,如果是一對尋常的愛侶,哪裡需要又慌張又含怒,直接講明真相就好了,可我們,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苦苦支撐,像方纔那樣的情況還算好,至少周夫人本是好心,但是我無法想象,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那些來自別有用心之人的挑戰,我和容成聿該如何應對。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不是一句簡簡單單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能打發得了的了。
對前路充滿了憂慮,我只覺得口中原本應該香甜的花捲,變得酸澀非常。心中沉重不已,我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容成聿,透過他一如往常的淡然神態,我暗暗猜測,此時的他,是不是也同我一樣,充滿了擔心和憂慮。
就因爲陵嫣的一句無心之言,好端端的一頓早飯吃得十分憋屈,我隨便吃了一點,便吃不下了,站起身,我道:“大家慢慢吃,我吃飽了,先回房去一下。”說着,對衆人福了福身,便回身從正面的樓梯上了樓。
繞過樓梯拐角時,我聽到陵嫣可憐兮兮的聲音:“剛纔……我是不是說錯了話,惹月姐姐不高興了?”“怎麼會呢,你月姐姐哪是那麼小氣的人,你……”我一步一步走上二樓,紅夙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
默默走回房間,將房門合上後,我脫力般的靠在門上,閉上眼睛。耳邊一陣嗡嗡作響,連我自己也聽不懂那些混亂的聲音,額際突突地跳着,腦袋漲得發疼。迷亂中,有一絲神志在幻想着,很快,容成聿便會上來,用他平靜如水的聲音,隔着這扇門,安撫我此刻混亂的情緒。但幾乎是同時,有另一個聲音誠實卻殘忍的告訴我,理智如容成聿,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做出如此衝動的事來,方纔都已經忍了,現在無端端棄下一桌人過來安撫我,豈不是白白浪費了方纔的容忍,且,還會給我們以後的路埋下難以想象的危機。他不會這麼做,換做我,也同樣不會這麼做。
突然覺得很悲哀,我和容成聿都是如此冷靜甚至殘忍的人,不同於所有人,我們太擅長忍耐和隱藏,以至於我們永遠都無法做到放縱和任性,即便是爲了對方,我們也會用最理智,最冷靜的方式思考和行事,雖然這些選擇都沒有錯,但是,我們對自己,太殘忍了。
真希望自己可以放肆一些,任性一些,哪怕就那麼一次,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去他的長遠計劃,去他的牽一髮而動全身,只要此刻能在一起,互相安撫,就是最最幸福的事。
這麼想着,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呵,來我自己都覺得這種想法是如此的幼稚可笑。擺在我和容成聿面前的,是一條不歸路,稍有行差踏錯,便毫無轉圜的餘地,要麼忍,要麼死,就是這麼簡單,這麼殘忍。我們註定不能像旁人那樣,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相攜,在別人的祝福的中相守,當初我們選擇在一起的時候,本就該想清楚這些了不是麼,如果沒有做好承擔孤單痛苦的準備,就一時衝動的選擇了一起走下去,這樣的行爲無異於將對方推向絕路。我們同樣身處絕境,如果我們中的任何一個心志不定,那麼,我們的愛便是推對方墜入深淵的禍首。
思緒轉得飛快,思及此,原本的壓抑和孤寂感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甸甸的責任感,這是我對自己所做選擇的責任,這是我對這段感情的責任,更是我對容成聿的責任。這份責任如此沉重,卻又如此熨帖,讓我有一種安穩感,似乎,就是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讓我感受到了自己和容成聿之間無法斬斷的聯繫,那是無言的承諾,那是我永遠割捨不下的在意。
一陣幸福感慢慢在我心中升起,是啊,不管怎麼樣,我和他是在一起承擔。
突然想起今天在伙房裡看到的那塊石頭,我和容成聿對彼此的這種責任,就如同那塊石頭一樣,安全地,穩穩地壓在我們之間,讓我們更加緊密的靠在一起,依靠彼此,信賴彼此。這麼想着,我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等等按剛纔的說法,如果責任是那塊石頭,那我和容成聿不就成了……鹹菜?這個想法讓我不可抑止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尹月啊尹月,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鹹菜?容成聿?尹月?實在是……太和諧了。
我正靠在門上傻樂,門外突然傳來叩叩的敲門聲。努力抑制住笑意,我穩住聲問:“誰?”“妹妹,是我”,紅夙頓了頓,答道。我心下了然,回過身,將門打開,紅夙正嫋娜地站在門外。
“紅夙姐快進來坐”我說着,讓出路來,紅夙在門外踟躕了一下,點了點頭,走進門來,我將門合上後,一邊招呼着紅素坐下,一邊問:“紅夙姐,有什麼事嗎?我看你一臉憂色,可是有心事?”
紅夙似有些驚奇的看着我,那表情似是在說,“我有心事?有心事的該是你纔對吧”見紅夙不語,我笑着坐到她身邊,本想習慣性的給她倒一杯茶,卻發現茶壺裡空空如也。將空茶壺放回原處,我道:“紅夙姐是爲剛纔的事而來吧”
紅夙點了點頭,柔聲道:“方纔……其實公子心裡一定很想上樓來寬慰於你,但……你也知道,如今你和公子處境並不安逸,且不說止郡王和陵嫣郡主是個什麼態度,單就鄺宇來說,他顯然是皇上的心腹,是皇上放在你們身邊的眼睛,方纔公子出言拂了周夫人的心意,本就已是冒險之舉,若是他再在這個節骨眼上單獨見你,鄺宇怎麼可能不起疑心?他若是生疑,皇上那邊,恐怕就真的難以交代了,你可千萬莫要因此而怪公子不體貼,同他生了間隙……”
紅夙還要往下說,我卻搖了搖頭,打斷道:“紅夙姐,我都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們的事勞你費心了。你說的沒錯,他……和我一樣,我理解他,真的。你別擔心了,我不怪他。現在我和他恐怕不方便單獨相處,有機會的話,勞姐姐替我帶句話給他——我相信他,就如同他相信我一樣。”
沒想到我想得如此通透,紅夙顯然很驚奇,怔了片刻,她嶄露笑臉,道:“從前我一直在想,能讓公子另眼相看的女子會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公子心志不定的會是什麼樣的女子,能……讓公子爲了她不惜改變計劃的會是什麼樣的女子……現在,我明白了,妹妹你……值得他爲你做出這些改變。”
紅夙說着,臉上滿是欣慰和欣賞,我也不客氣,笑着照單全收了。紅夙站起身來,一邊理了理袖子,一邊含笑到:“看來,此番是我多事了,這樣纔好,知道你想得如此通透,我便放心了,公子那邊,我一定把話帶到。”說着,紅夙便向門口走去。
我也站起身,送着她走到門口,正要出門,紅夙突然回過身來,定定的看着我,認真地道了一句:“妹妹,你那顆信任公子的心,永遠都不要變。永遠。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你都要相信,公子他,絕不會讓你失望,絕不會對你不住。”說完,不待我反應,轉身便走了。
望着紅夙遠去的婀娜背影,我忍不住怔怔出神——信任,是啊,多麼重要的兩個字,尤其是對於我和容成聿來說,更是彌足重要。未來?永遠?真是太遙遠的詞了,現在我根本不想想這些,也沒有餘力想這些。何必用未來二字壓得自己喘不過氣,又何必用永遠二字壓抑着對方?未來的總歸還沒有來,而永遠……太遙遠了,遠得連我自己都不願想象。
至於容成聿會不會讓我失望……呵,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敢做選擇,就敢承受結果。既然我當初選擇了信任,選擇了他,那麼,即便失望了,也怪不得任何人。
反正,不管怎樣,保持本心,還是最重要的。我不會去猜度容成聿的真心,我也不會猜測那個渺茫的永遠,就這樣吧,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下去,在每一刻,選擇信任對方,在每一刻,記得自己的責任。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