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三隊隊部門口,大秀,小老道,韓紅兵,陳大喜,馬孟起五個人並排坐在臺階上,每人手裡抓着兩個窩頭,眼巴巴望着前面支起來的兩口大鐵鍋。
其中一口鍋內,是十斤已經被切成核桃塊的一等肉和最上面一塊二斤重的斷生方子肉,在顫顫微微隨着沸騰的湯汁抖動,色澤紅亮,肉香撲鼻。
謝虎山的奶奶站在大鍋前,用勺子蘸了些鍋內的肉湯在脣邊沾了一下,抿抿嘴脣之後,又放了一次鹽。
另一口鐵鍋內,已經裝好了冷水,韓紅貞和吳大嬸把洗了三個多小時才總算收拾乾淨的一堆零碎下水放了進去,準備煮到斷生打沫兒。
與肉鍋比起來,這一鍋內沒有一點值錢貨,從玻璃廠食堂淘換來的那幾套豬腸子,看起來多,可是肥腸一截都沒有,全都是最難洗,味最大且又最瘦的小腸。
豬肝更是之前連苦膽都沒摘乾淨,吳大嬸用鹼面仔細擦洗了半天去除苦味兒,豬心是殺完豬洗都沒洗過,心包裡面還都是髒兮兮的大血泡,豬肺更不用說,全是髒兒灰血沫兒。
光把這些下水洗乾淨,就用了小半天功夫。
三隊收工的男人們圍在附近抽着煙瞧新鮮,至於女人,則在家管住自己的孩子,免得有孩子跑來,哭天抹淚的跟自己父親鬧着要吃肉,讓男人在外面下不來臺。
農村人雖然窮,但也知道教育孩子要臉面,別人家哪怕燉龍肝鳳髓,也不準孩子去瞧嘴,在父母眼中,那是極其丟人的表現,窮可以,但必須有骨氣。
奶奶把十斤塊肉燉好之後,馬老五親自端着盆用笊籬盛出來,確定鍋內沒有漏下一塊兒,這才由趙會計騎着自行車馱着他親自送去獸醫站。
而那邊煮到斷生,去掉髒沫兒的下水,則被撈出來,放進這鍋剛剛煮完十斤一等肉的肥湯繼續燉煮。
豬內臟下鍋,奶奶燉肉調湯的任務就算完成,謝虎山親自把奶奶送回家,再回來時,老猛正負責按照吳大嬸的吩咐給竈裡添柴,吳大嬸自己則把另一口鍋刷乾淨,開始和麪烙火燒,韓紅貞馬不停蹄去隊裡的菜地摘來香菜清洗切成碎末。
看到謝虎山在旁邊揹着手,韓紅貞丟給謝虎山一辮子蒜:“你不是說這東西吃的時候要放蒜泥蒜末嗎?別閒着。”
謝虎山拎起大蒜,轉頭看向藥王廟門口的臺階上,大秀,小老道,韓紅兵,大喜,馬三,幾個人排成一排,動作整齊劃一,左手的碗裡放着從自家帶來的倆雜合面窩頭,右手握着筷子,眼睛朝鍋這邊望着。
倒不是他們不要臉,主要是這幾個貨是謝虎山親口許諾,擔任本次生產三隊副業組第一鍋滷煮火燒的試吃員,負責嚐嚐這玩意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死人。
“想吃嗎?”謝虎山拎着蒜走過去,對幾個人問道。
“想啊!我爸讓我滾回去別丟人出洋相,罵四次我都沒動地方!”大喜誠懇的表達着自己一定要把美食吃到嘴裡的決心。
旁邊的馬三也連連點頭,不甘示弱:“我弟說讓我回家吃飯,他可以替我在這等着,到底是親弟弟,我沒捨得打他,讓大秀替我動手把他打跑了。”
“看到你們爲了吃滷煮一點臉都不要,我就放心了,想吃先剝蒜,每人先剝十頭,小老道負責拿搗藥的石臼把蒜瓣搗成蒜泥。”謝虎山把一辮子蒜丟在幾人面前。
一直燉到天色已經大黑,火燒已經被咕嘟冒泡的肉湯泡到發軟,下水也都能用筷子一捅就爛,吳大嬸這才讓大秀喊起在隊部桌子上趴着眯了一覺的謝虎山,畢竟這玩意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切,切多少,怎麼裝碗。
謝虎山揉揉眼走過去,站在案板前從鍋裡撈起一塊火燒,按照上一世看到的大概程序,把火燒切成小塊裝進海碗,佔了大半碗的位置,隨後是不值錢的豬肺豬心切了一些也裝進碗裡,讓海碗看起來像是已經裝滿,最後是豬腸,切了一點點,碼在最上面。
隨後一勺湯澆在海碗內,最後撒上香菜沫,看起來滿滿登登,入眼處全都是豬下水,不止裝滿,甚至還微微冒尖。
“看到沒有?”謝虎山擡頭問旁邊的韓紅貞和吳大嬸:
“不要特意裝實,虛着點裝,看起來顯多,最重要是把火燒裝在最下面,下水裝上面,這一碗看上去讓人覺得都是肉,來,嚐嚐。”
說着拿起兩副筷子遞給兩人。
吳大嬸拿筷子夾起一塊小腸,這小腸是她洗的,她想嚐嚐還有沒有苦味,韓紅貞則夾起了一塊浸滿湯汁的肺塊。
謝虎山也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比起上一世吃的,湯味可能還有些薄,但隨着湯頭時間久了,自然味道會變厚,入口除了些許臟器味,主要是那十斤一等肉留下的濃郁肉香,不用等那幾個饞蟲試吃員評價,他就知道吃這東西的人應該不會少。
“好吃,小腸兒不苦,肺也不腥,火燒也泡軟了,跟燴餅差不多。”韓紅貞嚐了兩口之後,連連點頭。
吳大嬸則咂着嘴說道:“你奶燉肉火候把握的好,把塊肉裡那些油都燉出來化在湯裡了,要不你大媽怎麼說啥都讓你接你奶來幫你燉這鍋肉,這肉燉的好啊,肉味把下水都沁透了。”
謝虎山把那碗剛纔三人嘗過的給了旁邊的老猛,又讓吳大嬸和韓紅貞練手切了另外幾碗給那幾位已經饞的快要流哈喇子的試吃員。
幾個人跟生產隊養豬場的豬一樣,坐在臺階上捧着海碗埋頭苦吃,發出一陣西里呼嚕的動靜。
而且吃法還都一樣,先把碗底的火燒吃了個乾淨,然後開始把窩頭掰成小塊泡進去,繼續吃窩頭,等窩頭也吃完,纔開始吃肺頭小腸,最後雙手舉着碗把湯汁也都喝進肚子,這才滿足的抹抹嘴。
“好吃嗎?”謝虎山看向六個人。
六個人連連點頭,異口同聲:“好吃!”
“老猛,昨天晚上的肉包子丸子湯和今天的這碗滷煮火燒,哪個好吃?”謝虎山對老猛問道。
老猛認真的回憶了一下:“這個好吃,這個有燉肉的味兒。”
馬老五和趙會計回來後,謝虎山又給兩人各盛了一碗,兩人吃完也讚不絕口,馬老五把最後一口湯喝完,這才戀戀不捨的放下海碗,呼出一口氣:
“好吃,等過年再分肉,我要抓鬮抓到不值錢的下水,就去找抓到一等肉的人家,跟他合夥燉肉,這吃起來就和燉肉也沒啥區別,解饞!”
趙會計腦子比馬老五想得多,抹了下嘴:“虎三兒,連肉帶飯跟燴餅似的這一大碗,得賣多少錢?”
“三毛五一碗。”
馬老五和趙會計還沒反應過來,韓紅貞卻明白過來,謝虎山說要擠兌包子攤,不是隨便說說,包子攤一個包子一毛五,一碗六個丸子的丸子湯一毛,兩個包子一碗湯,剛好是四毛錢。
馬老五滿意的點點頭:“五天一個集,一集花三毛五就能吃這麼一大碗豬下水解解饞,真不貴!”
“五叔,我想求隊裡幫副業組再辦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