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的設計,給了荒井和西角重重地一擊。
也給這個還普遍由技術人員單打獨鬥研發遊戲機的行業,狠狠上了一課:核心技術不是唯一值得倚仗的籌碼;有時候,產品化過程中的用戶體驗設計,更能促進“學術成果向現實商業模式的轉化”。
否則,就如同身入寶山而空回,或者有一支傳球做球非常完美的球隊,卻不重視臨門一腳,陷入技術的自嗨。
當然,並不是說技術自嗨就不對。
如果是搞高科技殺人武器的研究,那當然是怎麼殺人效率怎麼來,誰管你用戶體驗人機流暢。蘇聯戰鬥機一堆佶屈聱牙的儀表盤,照樣可以多快好省的殺人。
但把曾經作爲軍工和高精尖的電子科技,轉向尋常消費者,這一課是必須要補的。
荒井部長交完學費後,11月中旬,科樂美、南夢宮和任天堂也先後來交學費了。
按照漢樂電子的老規矩,每個場子至少配20臺設備才起批。
所以這三家競爭對手也都是捏着鼻子借了個電器行空殼,一次性全款進貨20臺,然後大部分拿去實際經營回本、留下幾臺拆解逆向。
不得不說,韓婷定下的這個20臺起批的門檻,還真擋住了不少意志決心不那麼堅定的小廠。
讓那些沒魄力一次性掏1000多萬日元的傢伙寧可再等等、覺得兩個月內肯定會有其他渠道的機器流出來,比如返修機,然後再考慮山寨。
這也無形中控制了首波競爭的規模,不至於價格戰一打起來就太慘烈。
與此同時,在接洽了荒井等人之後,韓婷也漸漸回過味兒來,開始琢磨出一個規律:
那些堅持非要全款付清、以阻止生產商繼續監控每臺機器運營情況的買家,很可能就是競品分析對手。
因爲事關重大,韓婷跟顧驁打國際長途商量了一下對策。兩人都深感這種事情是擋不住的,於是只是把“全款折扣優惠”的力度進一步削減,到了八五折。
之所以沒直接擡回原價,是因爲顧驁決定一旦太東的貨進場之後,漢樂電子這邊就直接把出貨價打到八五折,這樣就相當於到時候全款和融資租賃一個價了。
另外,韓婷還想了一個新招,那就是對於堅持付清全款、不願意接受設備運營狀況跟蹤的客戶,承諾到東京以外的地方開店,算是“防止經銷商串貨、保證本地區規劃利益”。
南夢宮等公司的傀儡,也只能接受這個條款,於是橫濱、大阪、神戶、福岡四座城市也都出現了首家運營“雷電戰機”和“植物大戰殭屍”的遊戲廳。
算是把漢樂電子的產品打出了東京,擴大到了曰本前5大的電子產業都市,無形中也免費爲顧驁做了一波宣傳。
總計200多臺街機賣出去後,新的矛盾開始浮現:韓婷手上的存貨不夠了。
這門生意剛開始的時候,顧驁手頭的啓動資金並不算非常寬裕,所以不可能直接備上千臺的物料。
加上生產時間的限制,韓婷抵達曰本的時候,一開始只接手了不到100臺存貨,後續也是邊賣國內邊生產,到11月中旬時,庫存終於清零了。
以79年年底的國情,顧驁是絕對不可能在內地自己設這麼大規模的工廠的。
深諳政策的他,知道與“倒賣”相比,“本國公民在內地開廠”要嚴重得多,涉及到了“直接剝削工人剩餘勞動”。所以他只能把生產外包給西湖電子廠。
就這,都已經顧及到了本市的電子廠多多少少有些關係可以請託——老爹顧鏞如今已經提前當上錢塘製氧機廠的副廠長了。副廳級的企業,副廠長就是縣處級。
雖然與市電子廠沒有領導關係,但都是本市重工業國企圈子裡,低頭不見擡頭見,對方也會賣個人情幫忙捂蓋子。
而西湖電子廠即使是按原先的計劃主產電視機,一年的產量都不會超過三萬臺。
在電視機產線不停產的情況下,盡其所能協調產能和原材料,兼職搞遊戲街機,撐死也就是一個月500臺的產能了。
千萬別覺得這個數據很少,當時國內的重工業國企,產能普遍是這個現狀,也算時代特色了。
《歷史轉折》紀錄片中,便提到過北汽這種大廠,79年才生產汽車5000輛,而當時與之談合資的克萊斯勒,一個廠子有200萬輛年產量。
(說句題外話,美國汽車工業就是從1978年開始衰落、然後對華合資尋求產業轉移的的,後來的鬼城當時就種下禍根了。
79年中美建交時,美方派來的首任駐華大使,名叫倫納德·伍德科克。此人在當大使之前,是全美汽車工人總工-會的注席。卡特總統可能是覺得派一個勞工領袖來當大使,比較容易被社會注意國家接受。
就是此公當工會注席時,爲了應對汽車工業自動化程度越來越高、工人失業加重的現狀。談出了一個史上空前絕後優越、把資本家逼上絕路的條款:
“無論此後歷年底特律汽車產業自動化程度如何提升,工人薪酬福利開支佔總銷售額的比例,不得低於1977年的現有值”(當年的統計數據是28%,也就是賣出100塊錢的汽車,28塊花在工人工資上)
然後從那一年起,美國三大汽車商一邊自動化程度不斷提升,一邊總工資被強制不許下降、成本奇高。80年代最尖銳的時候,出現過“部分底特律汽車工人年薪70萬美元”的奇葩案例,然後十幾年裡市場統統被日系車佔領了。美國工業的亡國肇始於此。)
……
“小顧!我這兒都沒貨了!你下一批什麼時候能發過來?”
被缺貨所困擾,韓婷只能打國際長途催促。
她難得覺得新工作非常有意義,已經喜歡上這種奮鬥的感覺了,卻被後方提供彈藥的隊友拖了後腿,誰都會不爽。
“韓老師你別急,我剛剛打聽過了。下一批200臺、5個集裝箱貨櫃,已經在太c港裝箱了,5天后就能到橫濱。客戶催得急的話,你可以先把合同簽了,只收定金、另約交貨日期麼。”
集裝箱貨運也是60~70年代剛剛興起的,如今還算挺新的事物。70年代香江那些新崛起的鉅富如包氏等,幾乎都是航運業大亨,便是因爲趕上了集裝箱貨輪這波熱潮。
而國內此前還並沒有可以效率週轉大型集裝箱貨輪的港口基礎設施,位於姑蘇的太c港算是開放後的第一個,甚至比深市的蛇口還早。當初設港的目的,就是從曰本進口剛立項的寶鋼所需的設備。
如今寶鋼規劃一年了、設備倒是買進來了,卻因爲國家產業政策的調整,即將陷入“緩建”的困局。相對空閒下來的太c港運能,倒是便宜了滬江周邊其他城市的出口運輸。
顧驁耐心地對韓婷解釋,他人還在京城,剛剛考完期中考試,並且打通海軍裝備規劃所和兵器工業部那邊的關節。
至於供貨消息,他還是剛剛給馬風電話後才知道的。多虧如今馬風已經是大三實習階段,時間自由,可以幫顧驁協調很多突發性的破事兒,不然還真忙不過來。
韓婷無奈,只能接受現狀:“那就是延期一週交貨了……也罷,這次就算了,那再下一批呢?”
顧驁:“照例再過半個月啊。”
韓婷一陣鬱悶:“半個月才這麼多產能?你知不知道按你這個速度,等這400臺賣完,太東電器的貨就要出現在市面上了,到時候我們就沒現在這麼‘有尊嚴的暴利’可以賺了!我現在是每一批都要給客戶多打至少5%的折扣呢。”
“有尊嚴的暴利”這個詞,還是顧驁教給韓婷的。他經常在電話裡這麼說,對方也就習慣了。
顧驁對這個詞的對標標準,就是後世蘋果公司賣iphone的利潤率。高於這個比例,才配被稱作“有尊嚴的暴利”,否則就是在泥坑裡跟同行搶食吃。
見電話另一頭的顧驁沒有反應,韓婷只能慫恿:“要不你就投點錢,在曰本建個小廠吧!銷路這麼好,超出我們預期了,不賺多可惜。”
這句話立刻引起了顧驁的反彈:“絕對不行!我知道這個行業的規模容量只有多大。我們沒有公信力的品牌,全靠產品創意佔了先機,是經不起曰本本土大廠的持續競爭的。
就算前面600臺機器賣光,也就2億日元的淨利潤而已。要在曰本建個完整的廠,這些利潤非得砸回去不可。而且就算我決定建,起碼兩三個月後出貨,完全遠水不解近渴。”
這些數字,都是顧驁根據市場反饋曲線覈算過的。
事實上,另一個時空太東電器靠着半年的窗口期,在全曰本也就斬獲了十幾億日元的“太空侵略者”遊戲機銷售額,淨利潤不到十億,還給了發明人西角友宏個人三千萬日元的獎金。
曰本街機行業的暴利階段市場容量,也就那麼大,剩下的都是辛苦錢。
顧驁非常知道進退,他寧可不榨乾最後一塊銅板,也不想被套牢。他也相信曰本人的民族情懷,在有國產貨可以選的時候,他們多半是不肯支持香江貨甚至大陸貨的。
漢樂電子積累起來的品牌,只是給從業者羨慕用的,還沒到讓消費者買賬的程度。
顧驁捋順思路後,安撫道:“韓老師,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600臺賣完後,我們就等太東的競品上市。我在產品設計上還留了最後一個後手,可以讓太東浪費兩個月時間。
等這個後手引爆後,我們再把這段時間差裡攢的存貨統統出了,狠賺最後一筆。另外你放心,我最近就有機會來一趟曰本了,我會親自跟你交代後續產品計劃的。”
“那你快點兒吧,我這裡規模一上來,完全撐不住了,太忙了。手頭能用的都是曰本人,還不敢徹底信任。白井的店前幾天還被社團的人騷擾了,在下去我只能把旗艦體驗店關了,實在沒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