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驁一開始的注意力都放在老熟人學妹身上,沒怎麼注意蕭穗那個師妹小莉。
聽了對方出言緩解尷尬,顧驁仔細一看,才覺得有點眼熟。
其實,如果是平時穿着正常的衣服看到,顧驁也不會覺得眼熟的。不過今天那些來參與選角的女生都是穿着試妝的古裝,就有點熟悉的感覺了。
顧驁前世也是看過好幾遍老版《紅樓夢》的,不過那個時代沒有所謂的追星,所以裡面的角色也就認識一張臉,不知道演員名字叫什麼。
“這不就是片子裡那個薛寶釵麼?原來她還是跟穗子同一個芭蕾舞隊的師妹啊。不過她怎麼說自己是來跟着大家學習、混個配角的呢?”
顧驁並不知道,歷史上薛寶釵的演員,確實是蜀都軍區文工團芭蕾舞隊的,而且人家剛來的時候,因爲臉有些圓潤,又是陪朋友來、準備不充分,所以即使選上了,也只是丟在候選配角里當備胎,估計最多也就演個迎春。
畢竟紅樓裡那些靈氣逼人的女性角色,比如黛玉、探春、晴雯、香菱……肯定都是要瘦長尖臉或者至少瓜子臉的女生才能演的,給圓潤女生的戲路本來就很窄。
也就“臉若銀盆”的薛寶釵和有些木訥低調的迎春之類的角色可以。
是小莉自己後來在一年的紅樓培訓班裡,學習表現非常突出,才從迎春一步步拔到了薛寶釵的位置上。
不過,顧驁至少知道歷史結果,知道這妹子以後會演薛寶釵,至於她是因爲哪方面優秀爬上去的,不知道也就不知道好了,沒必要追究。
反正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嘛。
只是一想到未來的“林黛玉”和“薛寶釵”都在這兒陪自己喝茶賞樂,男人的虛榮心還是要小小滿足以下的,不過也就僅此而已。那是一種文藝的、高雅的歷史沉浸感,並不帶邪惡的佔有慾。
一旁的蕭穗,也看出了老公對她師妹有幾分純粹的欣賞之色。
以她對顧驁的瞭解,當然知道顧驁並非是有邪念——畢竟她是親眼見到顧驁捧過好幾個小姑娘的,但那些小姑娘至今爲止都秋毫無犯,顧驁並不是那種在娛樂圈裡潛人的惡徒。
不過爲了保險起見,蕭穗還是略微耍了點小心思:“小莉,別見外,喊什麼顧先生——以後記得喊姐夫,你在錢塘學習拍戲的時候,有什麼困難儘管跟姐說。”
小莉也是挺聰明的,知道這是爲了避嫌,當下乖巧地喊了:“謝謝穗子姐,謝謝姐夫。”
顧驁輕咳一聲,恢復了威嚴:“不用客氣,你是蜀都人吧,小姑娘一個人千里迢迢出遠門也不容易,就當自己家裡一樣好了。”
蕭穗把他擠到了臺階上下不來,他自然只有保持威嚴了,也杜絕了悖德喪倫的可能性,得像真的小姨子一樣保護好。
顧驁還是非常要面子的人。
然後大夥兒一番寒暄、各自熟悉之後,也就尷尬盡釋,恢復到了談笑自若的狀態。
顧驁還問了任雨琴關於徐夢柔的近況。任雨琴告訴他,徐夢柔畢業後也是回老家找工作了,大家都是北師大的師範生,無非是回故鄉繼續當老師、做“知識傳銷”了。
只不過,這些“無用之學”在80年代還遠遠沒有飽和,所以也不至於爲了解決老師的就業問題而專門新設學科專業擴招,這個“知識傳銷”的生意,還能做個一代人。
顧驁也問起,徐夢柔這次有沒有陪任雨琴一起來海選——她倆畢竟是四年的鐵桿閨蜜了,而且這次來參加《紅樓夢》海選的很多小姑娘,很多也都是一個人不敢來,閨蜜陪着來的。
任雨琴坦然直言,說徐夢柔還是挺仗義的,也陪她來了,不過徐夢柔的條件不是很好——主要是脾氣太大大咧咧直來直去了,不夠含蓄,倒不是長得不漂亮,所以戲路比較窄。
目前幾個主要女性角色選角都沒輪到她,估計要等過幾天那些機動調整的女配選角,才能看看有沒有機會吧。
顧驁點點頭,表示她倆有空的話,在錢塘的時候可以儘管來找他玩,不用見外。
蕭穗原先跟任雨琴也不熟,只是隱約知道似乎老公有這麼一號學妹朋友存在。畢竟那時候她還不在京城廝混。
顧驁身邊其他認得任雨琴的女生,估計也就葉紈、米娜這些,畢竟當年就已經跟顧驁是同學了,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原來剛纔聽到的這首曲子叫《愛江山更愛美人》啊,居然是任同學幫忙編的曲子,真是失敬了。任同學的音樂造詣真是不錯,演林黛玉真是錦上添花。我跟小顧相處幾年,都沒聽他唱過這首歌,一直不知道是有詞的。”
蕭穗問明原由後,發自真心地讚了一句。
純粹是文藝女青年之間的互相探討語氣。
“哪裡敢當,蕭作家是如今有名的紅學研究新秀呢,您的論文,我在我們學校圖書館查資料的時候,還經常看到呢。”任雨琴謙虛了一句。
“任同學都是教古文學的大學老師了,水平自然也是不錯的。”
“談不上,我還只是助教呢,連研都沒讀,也談不上水平。”
倆人互相謙虛了一下。
蕭穗覺得這樣客套也挺沒意思的,便建議道:“別說那些假酸文醋的了,難得今天有任同學伴奏,老公,你唱一遍嘛,也讓我聽聽這首歌全配上應該是啥樣的。”
“姐夫唱一個嘛。”小莉略微促狹但又不失禮貌地慫恿,尺度恰到好處,不會讓人反感。
“好吧,我就唱一個吧。”顧驁也是真的有點觸景生情——
他幾個月前,才正式離開體制,從此不用擔心私德和紀律,可以任性而爲,做個真.性情中人,也算是“愛江山更愛美人”了。
此情此景,這首歌倒也不是唱着玩兒或者撩妹,純粹是述志。
任雨琴心中一動,也有些激動,連忙調好了琴。
“道不盡紅塵奢戀,訴不完人間恩怨……”
顧驁略微磁性而滄桑的嗓音,隨着緩緩流瀉的古箏琴聲,娓娓道來。短短几句話,就讓在場的三個女生都聽得有些沉醉迷茫。
很快,顧驁唱到了全曲最高潮的反覆副歌部分,彈琴的任雨琴也是激越震盪,全神貫注地進入了心流的彈奏姿態。
“人生短短几個秋啊,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吶,西邊黃河流。來呀來個酒啊,不醉不罷休,愁情凡事別放心頭……”
唱到這裡,四個人都一起自然而然地跟着曲調輕聲長嘯起來,說不盡的炎涼滄桑。
一曲終了,妹子們目眩神馳了一會兒,才嘆息走出剛纔的心境。最後還是置身事外的小莉捧場:
“這真是如蘇子瞻的‘堪笑蘭臺公子,未解莊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了。此曲由姐夫這樣的人唱出來,真是得其所哉。”
任雨琴聽了,也是悽然一笑:“蕭姐——我這麼喊不冒昧吧。我也是時至今日,才聽懂此曲,你便是顧學長那個比江山更重的美人了吧。
你應該知道,他原先在外交學院的時候,可是高朋如雲,知己無數。顧學長若是有心於仕途,肯定不會選你。他隨便找個又知己、又能聯姻、公私兩便的愛人,仕途升遷比他辭職之前更快,又有何難?”
蕭穗聽了,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感動。
她知道,任雨琴口中說的是指葉紈。顧驁如果可以選擇當官,那跟葉紈簡直是天造地設的良配,怎麼也輪不到她了。
一個富商有一個清高的女文豪做妻子,是非常不錯、也有利於社會公衆形象的搭配。
但如果是官員,價值評判標準就不一樣了。
因爲富商的社會形象是面對公衆的,要普羅大衆覺得他是個清白的好人,才利於生意真正做大到國民教父級別。如果人民都嫉妒你,你或許可以做到全國首富,卻永遠做不到世界首富,因爲你越有錢阻力就越大。
而官員的形象只要面對圈內就行了,至於外行人覺得你怎麼樣,不重要,你是來行使權力的,又不是討好外行的。
不過,蕭穗的自我腦補,卻被顧驁打破了。
他非常君子坦蕩蕩地直言:“小琴這話也說差了,我哪裡是‘愛江山更愛美人’,我這明明是‘不愛江山只愛美人’。我不是爲了穗子才放棄做官的,我是本來就不想做官。
無非我這個人比較有遠見,當年的開放程度和大環境,你想直接經商,連外匯都搞不到,出國機會都搞不到,內地的生意麼,今年之前又沒法做。所以我當然要去外交部外資委混幾年了。”
顧驁是個非常實用主義的人,正如他當初高考的時候選擇外交學院——他只需要考慮,1984年以前,讀哪個學校,有利於他早期開展事業。至於以後一輩子究竟是不是清華北大的招牌更值錢,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到時候他已經不需要靠大學的招牌了。
“竟然是這樣?那我還真是不夠了解您呢。您的豁達,超出了我的想象空間。”任雨琴略微有些失神。
她發現自己居然連這些年輸給了什麼,都想錯了。意識境界的差距太大了,就像巫山上姑射仙人的袖子,難以抓住。
任雨琴嘆息了一聲:“沒想到是這樣,我當年還以爲,你是依然抱着是否走仕途的猶豫,所以才那麼低調呢——既然這樣,下次有人如果再問起我,這首歌的詞曲是誰作的,我能夠透露你的名字麼?”
顧驁想了想,當年低調是應該的,不過現在都沒有官身了,確實沒必要再欲蓋彌彰。
“可以,去登記一下版權吧,不過別宣傳。有心人願意看到的,自然會看到,不關心的路人,也沒必要故意讓他們知道。我相信絕大多數中國人聽歌,都是不在乎誰寫的,只在乎誰唱。”
顧驁非常淡泊地說。
他並不是爲了這點虛名,他只是覺得當年錄下來這幾首中國風的、帶點武俠韻味、頗覺快哉爽朗的曲子,本身挺值得傳唱的。
也算是對自己人生軌跡的紀念了。
四人又喝了兩杯茶,敘了一會兒舊,然後顧驁划船離開藕香榭,各自散去。
天色已完,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小琴。”臨別時分,顧驁喊住了對方。
任雨琴回頭:“怎麼了?”
“拍完《紅樓夢》,就別拍了吧。演藝圈相對來說,沒有文學圈那麼幹淨,這一次,是作協口的領導說了算,以後要是一直在這個行當裡浸潤下去……小莉也是,當然小莉你是學舞蹈出身的,還要看你自己興趣了。”
“我知道,我本來就只是想提升一下自己的文學素養,來‘絕知此事要躬行’一下而已,拍完我自然還回去搞我的文學研究、教書育人。”
任雨琴展顏微笑着回答,不過她內心也知道顧驁的潛臺詞。
如果顧驁希望她一直拋頭露面的話,絕對是可以護她周全的。
一個女明星,要想不被更多的人潛,一個很有效的辦法,就是專一被一個勢力最大的老闆長期固定潛。
只是顧驁不想潛她。
雖然任雨琴也不想被顧驁潛,可是聽了這句彎彎繞了好多道的規勸,她還是泛起一股莫名憂傷。
顧驁頭也不回地走了,《紅樓夢》的後續選角和培訓,他也沒有再置喙。蕭穗也非常坦蕩,沒有再給任何人託關係走後門,只是一切順其自然,然後打擊一下其他想撈過界禍害人的傢伙——如果這種人真的存在、並且進入顧、蕭視野的話。
顧驁並不想用金錢和權力玷污藝術,但是他可以用自己的金錢和勢力,阻撓別人試圖玷污藝術的魔爪。
幾天之後,蕭穗結束了在錢塘這邊的、作爲專家組成員的籌備工作,飛回了京城繼續讀研究生、攢搞子。
顧驁在錢塘老家休養夠了,也玩遍了大觀園新建的山山水水,便告別家人,飛去了香江。
在去香江之前,他已經讓自己在美國的下屬,把各方關係都打探清楚了,該發出的邀請也恰到好處地發了。
是時候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