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暗訪,那肯定不用明着說出來、跟地方旅遊部門的主管領導打招呼。
否則以87年的社會環境,人家還不得給你派幾個外事部門的翻譯,伺候着你一起採訪,那還採訪得到什麼乾貨?
幸好,能混進新華總社的高材生,都是有兩把刷子的,劉琳琳自己日語水平不錯,吳社長也會一些,所以他們一拍即合,決定自己組團偷偷一線採訪。
當天從旅遊局出來已經挺晚了,所以吳社長先送劉琳琳回招待所住一晚,順便做做採訪攻略。
第二天一早,纔開着採訪車、拿着錄音和攝像器材,按攻略直奔城東的天鯤產業園。
沒辦法,這年頭錢塘實在缺乏拿得出手的產業園區。所以顧驁去年在內地設立的天鯤研發總部,也就擺在了市區東北近郊一帶,跟原先的產業抱團取暖——
在天鯤研發總部的西北方向,是3年前顧驁在內地設立的第一家唱片CD工廠,在天鯤研發總部東南面,則是米娜的紅牛/佳得樂產業園區。
反正整個城東北近郊,從省工大到省農大之間,幾乎都是綿亙的顧家產業,或者給顧家做配套的。
“這些一路上都是顧總和米娜小姐的產業?太誇張了吧?車都開了兩三公里地了,按照市區公交車的話,他們這些廠子能佔5站路了吧。”劉琳琳坐在採訪車上,看着兩側略帶荒蕪而又新氣昂揚的街景,忍不住感慨。
吳社長謹慎地說:“也不都是他們的,不是還有做配套的麼。你要這麼想——美國人的飛機城西雅圖,波音公司的僱員不也才佔西雅圖勞動力市場的兩成,還有八成都是給波音做配套的嘛。
咱這兒也算一樣的比例,東北郊的開發區,算兩成是顧驁和米娜的,剩下八成是民間自發提供配套的。”
車子很快到了省工業大學附近,也是天鯤產業園區的核心地帶。劉琳琳透過車窗,就可以看到兩幢相距不遠的、各有五層樓的潔淨氣派廠房,還有一幢十層樓的、在80年代末期的國內已經算非常新潮的寫字樓。
或許寫字樓的層數跟同期曰本一線大都市的寫字樓不能比,但是在同類業內卻不算差了——因爲作爲對標的任天堂公司,總部是設在京都的,任天堂的總部也不過是一幢六層的方正寫字樓,裝飾也不過是貼貼白色馬賽克。
而仰慕遊戲宅文化的參觀訪客,在乎的都不是房子是否豪華,而是隻想拍個照打個卡,證明他來過那些經典遊戲的開發地。
這天已經是2月末了,是一個工作日。於是劉琳琳就看到了讓她驚訝的一幕:在天鯤公司產業園裡,有很多一看就是曰本年輕人的黃毛,拿着相機在那兒胡亂廝混,到處拍照。
入眼之處,起碼同時有幾百號曰本人。
“曰本人真的這麼有錢?就爲了玩遊戲看電影玩得爽了,就飛來中國參觀製作公司?”她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可就是忍不住跟吳社長再確認一句。
吳社長幸好昨晚做足了功課,所以應答起來比較流利:“對於曰本人來說,機票沒多少錢。東京人打出租車都是揮着一萬円打的。他們出租車一個起步價660円,摺合我們40多塊了,而且開出去幾百米就又跳一兩百円。東京市內打個車,輕鬆相當於人民幣幾百塊了。
同時,錢塘又是東部沿海,算是距離曰本最近的一批城市了,來這兒的機票真的不貴,最多相當於東京市內打兩次車。至於我們這邊的吃喝住購物消費,跟曰本人的物價比那就是白給的。”
1987年,只要中國有曰本人想要的好物,那麼曰本人來中國旅遊的隨意程度,就跟30年整之後的2017年,中國人去越南芽莊差不多(當然你也可以去北棒)。
錢根本不是問題。
劉琳琳在車上又觀察了一會兒,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吳社長,這裡的格局跟昨晚拿到的去年版的地圖不一樣呀。那幢5層樓的廠房,應該是天鯤音樂的CD工廠對吧?那個十層的寫字樓,是研發總部,這我也知道。可怎麼還多出一幢5層無塵廠房?”
這些房子當然不可能是一年之內蓋起來的,而是三年前顧驁在本地投產CD工廠的時候,就已經連帶着規劃開始弄的。無非一開始可能沒想着全部自用,還能選擇租給未來提供配套服務的。
後來情況有變,自身佈局加速,那就直接挪用了。只不過本市的地圖上可能沒標註。
吳社長指着說:“這是天鯤娛樂的遊戲卡帶生產車間,當然,也包括遊戲磁片灌裝。磁片車間還有少量的曰本索尼公司投資——這些都是仇副S長去年問顧總爭取來的,把部分產線從特區搬回來了。因爲才投產沒兩個月,所以地圖上沒標。”
劉琳琳想了想:“這對天鯤的產業佈局不是好事兒吧?地方上要GDP,也不能這麼搞呀。人家的電子加工產業鏈,硬生生被拆到兩個城市,不會效率下降麼?”
吳社長:“那你就不用擔心了,你是外地人,不瞭解情況。我們本地人都是消息靈通的,都知道顧總不是隨便賣人情的,他也是深思熟慮博弈過的。
遊戲卡帶和遊戲磁片的生產、灌裝,對電子加工產業鏈的要求其實很低,跟造主機硬體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
顧總覺得,這些產品更偏向於軟體,反而應該跟CD工廠、軟體研發總部放在一個城市區塊。所以仇副讓他挑一塊產業支援一下家鄉發展時,顧總才權衡取捨挑了這個。而且聽說特區那邊,這兩年開始出現逆向抄板的產業鏈了,挪到錢塘來,也能適度延緩一下未來盜板跟進的節奏。那些粵東人抄東西太快了。”
80年代後期,國內還是喜歡把電子和軟體產業結合起來看待的,軟硬不分家。在主管經濟和產業政策的領導眼裡,那不都是“高科技,搞電腦”的嘛。
顧驁不過是先走了一步,進行了軟硬佈局的分離。就跟後世剛進入互聯網時代時,特區偏硬,錢塘偏軟,都是自然進化的結果。
廢話少說,劉琳琳聽不懂的東西,她也不強求聽懂,大不了回頭再補補課,然後往稿子上寫好了。
她讓助手開了錄音和攝影設備,下車跟上,準備開始採訪曰本遊客。
她首先注意到,在天鯤研發總部寫字樓、和遊戲卡帶生產車間之間,有一道連通的裙樓。那裡似乎是提供生活配套服務的,有很多時尚的、甚至沒見過的國際消費品大牌店鋪。臨近午休時間,有不少天鯤的員工在那裡進出,似乎是要用午餐。
同時,旁邊還有一兩間似乎是賣限量版遊戲卡帶藏品、或者別的沒見過物件的門市,聚集了很多曰本客人。劉琳琳就準備從那兒開始採訪。
她首先走到了裙樓底層一家名叫“肯塔基州家鄉雞”的西餐店門口,還拉住一個工作人員問了幾句,得知這家店是國內第二家肯塔基州炸雞連鎖店——
第一家店是一週年之前開的,在湖濱路。而今年下半年的時候,肯塔基家鄉雞將會利用暑期旺季,向京城和滬江擴張,在兩市各自開一家店。京城的目前已經談妥了放在前門大街,滬江的就放在外灘。
肯塔基州家鄉雞之外,旁邊還有三家外國快餐,一家是名叫PAPA-約翰的做披薩餅的店,另一家是南加州風格做TACO等墨西哥菜的。
最後一家則不是米娜收購的連鎖產業,只是普通的日式迴轉壽司。當然只是日式,而非曰本人開的,這樣才能壓低成本。同時確保店員會點兒日語就行了。
這幾家店,隨便一個單人套餐,都要人民幣5塊錢以上,尤其是披薩餅店比另外幾家更貴一籌,你吃個炒海鮮意麵就要四五塊人民幣,如果點披薩的話,至少要七八塊。
然而天鯤公司請來的曰本工程師們,卻習慣了拿着天鯤高額的異國打工津貼,大多數餐數都吃這些昂貴的食物。
甚至天鯤公司的中國本國僱員,也不在乎偶爾來調節一下生活方式,打打牙祭。
“天鯤的員工,無論是外國僱員還是本國僱員,生活水平都很高啊。全國範圍內,其他城市都開不起來、市民消費不起的國際大牌,這裡都有,還都能確保飯點的時候坐滿?這得是多麼可怕的消費力!”劉琳琳一邊感慨,一邊在採訪稿上組織着措辭。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常年呆在京城,已經有些OUT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展成啥樣了。
強行把這些胡思亂想從腦海裡驅趕出去後,她仔細審視了一番,逮住了一個採訪對象。
那似乎是一個曰本人的旅遊團,帶隊的是一個三十歲出頭的職場女性。而且看這夥曰本人似乎都特別有錢和狂熱,大包小包買了很多紀念品。
“這位小姐,請問可以採訪您一下嗎?我是中方新聞社的記者。看你們的樣子,是曰本遊客吧?”劉琳琳用還算流利的日語搭訕。
“是的,隨便問好了。”被採訪者捋了一下頭髮,大大方方地說。
“請問你們這次來中國旅遊,主要是被什麼所吸引呢?看你們買了很多紀念品,能說說都有些什麼嗎?如果不涉及隱私的話。”
“當然,我們來的主要目的,就是參觀一下錢塘這邊的天鯤公司,以及蘭亭影城。我們想看看那些讓我們着迷的文化產品,是在什麼環境下被創作出來的。
至於這些紀念品,主要是簡體中文版的遊戲卡帶,還有《三國演義》的人物手辦。”
“呃……手辦?這個詞我不是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