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天之後,空中飛人顧驁就親自從東海岸的紐約來到了西海岸的舊金山。
灣區,硅谷。
因爲時間太倉促,所以連預約都沒法提前太久預約,基本上是顧驁上了飛機,王安電腦公司那邊才接到通知,但一番週轉下來,幾乎是與顧驁本人同時到達。
畢竟王安已經癌症晚期了,每天能強撐着接待訪客的時間不多,處理秘書彙報的時間也不多。如果他正在睡覺的話,是絕對沒有人敢打擾的。
王列又跟顧驁有些明面上的過節,更不可能通過他了——他身邊的工作人員也是很有眼色的,知道少爺很討厭顧驁,不會自討沒趣通報這方面的預約。
誤了事兒沒什麼,畢竟只是一次工作。得罪了老闆得罪了少東家,那就永遠沒好果子吃了。混助理、秘書這類的工作人員,都是有這樣的覺悟的。
不過,顧驁這樣的人物出現,預約不預約都不重要了,沒人敢阻攔的。
“不想讓王安這個牌子死,就讓我進去。否則王先生醒來之後,你們都會被開除的。”顧驁連自我介紹都不需要,直接甩話。
如果換一個人,這樣放話對方還要確認一下你的來路,但顧驁是CNN和福克斯上都經常露臉的那種存在。
王安身邊的人都在“拉里.金現場”這檔節目上看到過顧驁。
就像後世馬風那張臉走出去,哪需要自我介紹呀。
……
“老闆,顧驁想見你。他有預約過,不過比較倉促,當時您已經睡下了,所以我們沒通知您。”
隨着王安午睡醒來,他的助理等他喝完水吃完藥,就立刻通報了這條消息。
顧驁也給了對方最後的尊重,至少沒讓一個病重的老人打斷睡眠來跟他聊事兒。
他就像劉備三顧茅廬最後一次,等對方睡夠了,哪怕浪費兩個小時的日理萬機寶貴時間,也在所不惜。
實在是禮賢下士。
“顧驁?他來幹什麼?”王安因爲剛醒,腦子還不很清醒,一時有些遲鈍。
他跟顧驁見面不算很多,主要還是去年四五月份的時候,在中國見過幾次。當時是八六三計劃的戰略研討會上。
後來,雙方都只是互相耳聞對方的近況和事蹟,也暗中隔空博弈過兩手,但都沒當面見面。倒是王安的兒子王列,見到顧驁的機會更多,也私下裡結怨了。(至少王列自己以爲結怨了)
緩了足足五分鐘之後,王安思路漸漸清晰,才大致反應過來:“他估計是找過花旗銀行了,想趁火打劫吧。我倒要看看他想佔多少便宜。給我更衣,安排他去會客室!”
一番吩咐,助理和女僕很快照着安排。
然後顧驁就在會客室裡,見到了垂暮的王安。
儘管心裡有所準備,但真正親眼看到王安的枯槁虛弱程度時,顧驁還是由衷地大吃一驚。
他發自肺腑地安慰:“王先生,看到您身體大不如前,我真實爲您感到惋惜,曾經有那麼多年,您是華人在全球商界最大的驕傲。”
“想插手我公司的事務、攫取我們的股份,就來說這種好話?你覺得有用麼?”王安傲然一扯動嘴角,巋然不爲所動。
他原本是想做一個傲然咧嘴一笑的輕蔑表情的,只是面部肌肉都有些不聽使喚,所以最後只是跟神經衰弱患者一樣抽動了一下嘴角。
顧驁坦然一笑:“你覺得我有必要這麼做麼?我顧某人要得到的東西,要麼靠實力,不二話。要麼都是靠我能給雙方都帶來更大的共贏。趁人之危的事情,我還不屑於做。
何況我也不怕諱言,所謂‘華人在全球商界最大的驕傲’,那也不過是到去年爲止的事兒了。最近這一年半,全球華人在商界成就最高的,鄙人也懶得虛僞,竊以爲正是區區在下。”
“我王安電腦成就如何,不勞外人置喙。”王安一臉冷漠平靜,似乎寵辱不驚。
那表情,就是“哪怕你生意比我大關我屁事,在老子這領域的一畝三分地上還是老子最強”。
這是經歷過大風大浪,心態錘鍊過的人才有的態度。
王安從最初搞存儲器研發開始算起,創業36年,自己完全獨立開公司30年,什麼事兒沒見過。在他看來,顧驁不管成就如何,肯定比他輕狂。
年輕人嘛,不氣盛還叫年輕人嘛。
顧驁呵呵一笑,撐在案頭上的雙手一用力,站直身體,收起剛纔略微的玩世不恭。環視了一圈會客室,注意到了陳列架上的橡木雪茄盒和樸素的芝華士。
他兩步踱過去,把玩了一下雪茄盒,然後沒動,直接重新放下,自顧自起開那瓶芝華士。
“聽說你肺不好,就不欺負老年人了。我可是三個月滴酒不沾,快一年沒抽了。最近沒太關心外面的世界,我這個人一貫喜歡按照自己的節奏做事。”顧驁自言自語了兩句。
王安冷漠地看着他,覺得這一番表達壓價心態的表演很拙劣。
顧驁端了端方玻璃杯:
“我知道你在以爲些什麼,我也懶得打心理戰,這麼和你說吧。這次來之前,我跟花旗銀行的羅納德先生還有吉布森談過了。我出5億美元,願意買下花旗手上的質權,不過他們居然敢開價12億,否則就寧可躺在花旗的壞賬上。
憑良心說,我覺得還在你們手上、以及王安電腦其他大股東手上的股份,確實是超過‘5億美元佔45%’的程度的,不過大家都是中國人……呃,漢人,沒必要讓花旗那種美國銀行佔太多便宜,不是麼。
現在,除了我之外,沒有人能從長遠上拯救王安電腦,其他人都沒有資金鍊和戰略策劃實力,來讓你的公司過渡到下一代個人電腦——
你心裡應該很清楚,75年的時候,82年的時候,你推出的那兩代電腦,即使只帶個人辦公功能,但只要夠便宜,還是有很大市場的。
但是,馬上就是88年了,甚至按照貴公司目前的頓挫,沒有外力介入的話88年都拿不出下一代新產品。以現在的硬體技術進步,只專注於辦公功能的電腦,是沒有前途的。
愛德華.米勒來了又會怎麼樣?無非是砍掉公司的技術部門,瘋狂壓低成本、做靚報表騙股民接個盤,你想看着自己的畢生事業最終灰飛煙滅麼?”
王安冷冷戳破:“然後你就可以利用我不希望看到畢生事業灰飛煙滅,瘋狂壓價?道理再怎麼說,也不是你趁着股災趁火打劫的藉口。
如果這都行,是不是以後投行只要盯着股市,看到哪家績優的公司因爲暫時恐慌低價,就攫取其控制權?我沒精力跟你說這麼多,我雖然看不上花旗銀行的嘴臉,但是在砍價方面,他們跟我是一條心的。他們賣出去的股權值錢,我手頭剩餘的股權也更值錢,我爲什麼要幫着趁火打劫的人拆臺?”
王家父子手上,也不是說被執行質權後,就會完全不剩股份了。因爲任何時候,王安都會長個心眼,當初他拿去質押的,只是45%的公司股權,爲的就是防止萬一爆倉的時候,質權人直接就控制公司。
而王安手上,巔峰時有60%~70%的公司股權——兩年前的話,這個比例也才50%多,但後來他靠質押融資回購了聯合創始人卡寧漢的股權後,就突破到60好幾了。
後來股價崩盤的時候,花旗銀行也找過王安一次“追加質押物”,但王安依法拒絕了。
在面臨爆倉風險的時候,拒絕追加質押物,就意味着允許質權人直接賣掉質押物套現。
這說明王安當時就意識到這是全面股災,沒人接盤,所以花旗銀行賣不出去。既然如此,他沒道理再多搭上手頭沒質押的那百分之二十幾。當然也有可能是王安覺得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到了生死關頭不如搏一把,不能保持公司的控制權的話,那點錢也無所謂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花旗銀行的擡價行爲,現在是在幫着王安一起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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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說句題外話,不得不說卡寧漢是走了狗S運的人。
87年爆發了股災,人家在86年5月份的時候,因爲不服王安交權給王列,把手頭十幾個百分點的公司股票賣了退出。
從結果來看的話,卡寧漢真是成功高位套現,當時公司總市值四五十億美金,王安爲了趕他走還給了一定程度的私有化溢價,所以卡寧漢是揣着六七億美元現金離場的。
要是今天卡寧漢還想回來的話,就靠着當初他賣百分之十幾股權拿到的錢,就能從花旗那兒把45%的質權都拿回來了。
面對王安的不合作,顧驁只能切換一下角度。
“我覺得,我還是把花旗CFO羅納德先生的原話給你複述一遍吧——他不介意愛德華.米勒把公司醫死,他只希望死在散戶股民們手上,別死在他手上。
相比之下,我可是一直很尊重王安這個品牌的。我覺得,如果我需要的是你的技術,我完全沒必要這麼大費周章。以你現在每況愈下的處境,所有的技術骨幹都會舍你而去的,儲備技術也會泄露殆盡。
我甚至可以看着愛德華.米勒上任,然後跟急於套現的他勾結,把很多技術打包轉讓出去,反正他只要暫時利潤好看嘛,他又完全不懂技術。至於股民們,他們最多隻會看一下這家公司目前持有多少發明專利、多少實用新型,只會數智慧財產權數量,而完全不懂質量,米勒刷個數據就能讓那些紗碧騙過了。
可即使這樣,我還是很有誠意地來收購王安電腦這家公司——因爲我覺得你這裡最大的財富,不是你的技術儲備和人才團隊,而是你花了十幾年時間,在美國個人電腦市場上積攢起來的口碑和消費者購買習慣。
我如果從頭再建設一個品牌的話,太費事。如果要讓美國加歐洲八百萬商務精英腦中都植入一個購買我品牌電腦的意念,那十億美金都做不到。
王先生,不管是百分之二十幾的股權,還是六七十的股權,您和您的子孫,多少代都花不完了,這重要麼?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用你名字命名的這個牌子,能傳續下去,這比錢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