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琴聽了一晚上的孩子的哭聲,加上天氣熱,她壓根就沒怎麼睡着,心裡煩躁得不行。
喊來孟曉萍燒火,她快速的熬了半鍋粥,說是粥,其實只用了一小把米,菜葉倒是放了不少。
沒辦法,他們分的糧食不多,哪怕是照這樣吃,也不一定能熬到秋收。
所以只能省之又省。
撈了小半碗粥米給孟曉榮,剩下的又分給孟富和孟曉萍,輪到她的時候,碗裡就只有幾粒米了,不過菜葉吃多點也抵飽,倒也沒啥。
至於孟老太,說是一碗粥,不如說是一碗水,裡面幾乎是一粒米也沒有,只有幾片菜葉。
張桂琴壓根不在意她會不會餓,只自己吃完飯,又把廚房給收拾乾淨,喂完豬和雞之後,再端着已經完全冷掉的粥去了孟老太的房裡。
沒敲門,直接推開進去了,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堆蒼蠅都圍着牀榻亂飛,空氣中的氣味更是讓人覺得噁心,張桂琴捂住了鼻子和嘴巴,快速的把碗放在牀頭,“吃飯吧。”
說完就轉身要出去,只不過走了幾步,想想有點不對勁,又轉頭看了一眼躺在牀上的人,眼睛緊閉,臉頰已經凹陷下去了,皮膚皺巴巴的,看着倒也沒啥。
“媽,我給你煮了粥,你起來吃點吧,”張桂琴壯着膽子說了一句。
沒有人應聲。
張桂琴的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毛,上前幾步,“昨天江豔生了,一兒一女,我折騰的沒睡好,所以起晚了些,你餓了嗎?”
依舊沒有反應。
張桂琴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回過神來連忙往外跑,“孟富……快來人……”
先聽到她的喊聲的是江豔,因爲兩個孩子被突然的尖叫聲給吵醒了,她不耐煩的踢了踢睡在牀尾的人,“出去看看,大早上的叫魂麼?”
孟貴揉了揉眼睛,起身往外走,纔剛走到門口,就被張桂琴一把拉住了,“大嫂,這是咋了?”
“你媽……你媽好像死了……”
孟貴頓時被嚇得丁點兒睡意也沒了,提腿就往孟老太的屋子裡跑。
張桂琴站在門外,不多時就聽到裡面傳來孟貴的哭喊聲,她知道自己的猜測成了真。
孟老太真的死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旁人卻覺得早該有這一天,哪怕是孟悠悠,初時驚訝過後,也覺得死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在牀上躺了半年的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該是折磨。
孟悠悠有些好奇,在生命的盡頭,孟老太有沒有過一絲後悔?
答案無從得知。
她看看吳青梅,又看看孟珍珍,還是安慰了一句,“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對於孟老太,其實她一度巴不得她早死早超生,但是最後這一段時間癱瘓在牀,哪怕是孟悠悠再不喜歡她,也覺得這日子過得實在太慘了一些。
因果報應,報應得挺爽,但願孟老太下輩子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求良善,但至少不要惡毒。
吳青梅倒沒有多難過,反而更多的是釋然,被孟老太欺壓了半輩子,如今人走了,她也可以有理由原諒她,就此將兩個人的過往徹底放下。
和孟老太和解,也是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她知道孟悠悠看得開,所以只擔心孟珍珍,跟着勸道,“你奶的日子不好過,走了或許還高興些,你要是心裡過不去,待會吃完飯就去看看有沒有啥能幫忙的吧。”
“我不去,”孟珍珍搖頭,道,“等她出殯的那天,我再去送送她吧。”
她知道自己即便是去了,也不一定能幫到啥忙,反而會受擠兌不說,更會連累孟悠悠沒法做人,哪怕她不在意,但孟珍珍卻不想自己的妹妹被人說道。
她們雖然沒有去幫忙,可村裡還是有人去的,哪怕孟老太在世的時候爲人不咋地,人緣不咋好,但是人死如燈滅,再多的不好也跟着一塊兒去了,大家夥兒對她的遭遇還是同情的。
和孟老太同齡的幾個老太太幫着把她的身子擦乾淨,換上壽衣收拾出來,整整花了兩個多小時,看着亂糟糟、臭哄哄的牀鋪,都忍不住替孟老太落了淚。
都說養兒防老,可兩個兒子都在跟前住着,也不見他們伺候,身上就瘦的只剩皮包骨,眼眶甚至凹了進去,擺明了是餓的。
於是,村裡人都開始指責孟富和孟貴兩兄弟,哪怕孟老太再不好,可她對他們這兩個兒子到底是好的呀,只他們也被豬油蒙了心,壓根裝作看不見。
這樣的人,哪裡叫人呢?
孟貴有些羞愧,其實他一直都想着要去幫孟老太收拾的,可每次都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往後推,推着推着就忘了。
哪裡想得到,以後再也沒了機會呢?
“都是我不好,”孟貴是真的後悔了,低聲道。
如果他昨天在江豔生完孩子過後,能去孟老太房裡和她說一聲,或許也不會沒有發現孟老太的異常,更或許孟老太不會走得這樣快。
他終於有兒子了,可孟老太卻再也不能知道了。
孟富也後悔,昨天早上他端飯過去的時候,孟老太想和他說話,但他嫌裡面味兒大,沒聽清就出來了,要是當時能耐着心思聽一下,或許就不一樣了呢?
孟家保看着他們兄弟兩個坐在那兒垂頭喪氣,指責的話也不好說太多,哪怕他是村長,可這說到底也是他們的家事,自己也不能管太多。
“子欲養而親不待,人都已經走了,你們就節哀吧,”最終,他也只能說這麼一句。
一路心情沉悶的往村辦公室去,拐了個彎迎面碰到了兩個人,擠了個笑容出來,“你這是打算要走了?”
昨晚,姜川來找他借知青點的房子住,孟家保知道他回來孟家灣是爲了啥,心裡替孟悠悠高興,所以二話不說就借了,畢竟懂禮數的孩子咋樣都錯不了。
“對,單位的事情還沒忙完,請不了啥假,”姜川解釋道,“孟叔,我把鑰匙放回去了,謝謝你了。”
“客氣了,都是自家人,”孟家保搖了搖頭,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