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送袁佩華出公司的樓道,看着他進了電梯,揮手告別。
劉萬程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經過外間,竟然沒有搭理高秀菊,直接回自己的屋了。
袁佩華幹了多年的生產副廠長,期間和多種勢力鬥智鬥勇,裡面不乏妥協和無奈,更不乏暗中的手段和黑幕,人也介於正邪之間,變得圓滑又不失狡猾。但他的心裡,還是惦念着工廠的前途,這就算是一個不錯的幹部了。
可是,他的年齡,已經等不到國企從痛苦裡走出來,鳳凰涅槃重生的那一天了,他只能明哲保身,安穩地退休,退出這個歷史的舞臺了。
他很聰明,從劉萬程的客觀敘述裡,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命運,慘然一笑,和劉萬程告辭。
也許有一天,萬程工貿做大了,劉萬程心裡那個計劃一步步實現,退休後的袁佩華,會和高強一樣,被劉萬程利用起來,去培養新一代的企業接班人,做更高更強的真正現代化企業。
但是,現在不行。
劉萬程接連利用自己的獨斷專行,接手了兩個江山機器廠的工廠,自己積累起來的資金基本耗盡。他得喘息一陣,再積累資金,然後才能繼續自己的計劃。
他也考慮過貸款。可是,自己爲了從銀行弄到貸款,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差點連銀行帶自己人都得罪了,才爭取到三千萬。而要救活江山機器廠,恐怕不是一兩個億能夠解決的問題。他是私企,銀行不可能冒險再給他指標,就是他有資產抵押也不行。
利用民間集資呢?那可是要殺頭的!
再說,他的獨斷專行,已經引起公司內部兩大巨頭的不滿了,合起夥來對付他。再去冒險,估計他就真保不住自己的媳婦高秀菊了。
張靜這娘們兒可是心狠手毒,真要把她逼急了,她真打高秀菊的主意,給他來個魚死網破,他還真不見得能像這次這樣,從容應對。
公司現在平穩發展着,利潤也在呈滾雪球式的增長,這是極爲穩定的,健康發展的特徵。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去無端冒險,誰都不會支持他。
就算爲了媳婦高秀菊,他也不想再去招惹張靜這個毒婦了。圖什麼呢?
他現在的悲哀就在於,明明知道怎樣去挽救江山機器廠,卻沒有資金,沒有實力去幹。明明知道有些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卻只能無奈地看着他們老去,無法發揮出自己的光和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默默無聞,毫無建樹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
這一切,都是這個時代決定了的,不是他想改變就能改變的。
江山機器廠畢竟是大型企業,有着它過去獨有的優勢。比如它的高精度設備,大型機加設備,這都是附近小型企業購置不起的。
所以,它依靠這些設備的優勢,還可以苟延殘喘許久,這都是劉萬程在前世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的。
如果,它有着萬程工貿這種運營模式的話,它甚至有可能憑藉這些獨有的設備,逐步積累資金,慢慢地復甦都不一定。
可惜,它沒有。它的盈利只能成爲少數人追星逐臭的源泉,最終還是要逐步地走向沒落。
而更多的原因,則是因爲它自身體制的漏洞,養肥了那些蒼蠅,讓大多數人失去了生存的機會。
兩千年的國慶節,很快就到來了。在過去的時光裡,鑄造分廠在高強和張年發領導下,創造了高額的利潤,也再次創造了奇蹟。工人的平均工資,已經達到了一千二百元以上。
按照公司的要求,鑄造分廠的員工,都發了一個印有自己照片的身份牌,工作的時候,必須和公司總部的員工一樣,把這個身份牌掛在脖子上。
當然,換了工作服下班了,這身份牌可以不戴。
但仍有許多員工,下班的時候,也願意把這個牌子掛在脖子上。作爲萬程工貿公司的一員,他們感到驕傲。
不僅鑄造分廠的員工,就是數控機加分廠的員工,也有了這個習慣。他們的收入也遠遠高於了江山機器廠。那個劉萬程曾經當副廠長的二分廠,又重新回來了,員工們的熱情,甚至已經超越了那個時候。
大多數人都沒有想到,鑄造分廠會這麼快的創造高利潤。第一批產品發往港口裝船,返回了接近五百萬的利潤。
照這個盈利速度,年底的時候,一千五百萬的純利潤當不在話下。
劉萬程不想把返回的利潤用來償還銀行的貸款。他現在急需資金再購置新的設備,投入到數控機加分廠。
正是因爲數控機加分廠的數控車牀太少,加工能力不足,才導致了產品發貨緩慢。現在數控機加分廠面臨的情況,和剛開始的時候,精密製造分廠是一個樣子。產品有的是,就是設備不夠,幹不過來。
於是,數控機加分廠與萬程工貿簽訂了借款協議,藉資四百萬,再進二十臺數控車牀。而分廠自己的盈利,則用來興建廠房和儲備倉庫、辦公設施。
數控機加分廠是與江山機器廠合資的,不履行借款手續,將來就說不清楚了。
至於銀行的貸款,反正協議上說的,是十年還清,這離着十年還早呢,先自己使着再說吧。
這個年頭,借出錢來是很不容易的,傻子才肯往回還呢。
這一次,劉萬程接受教訓,沒有獨斷專行,而是召開了公司高層會議,把自己的想法,和所有高層都說清楚。
不過,這一次大家倒沒有反對他,包括張靜,都支持他這麼幹。
劉萬程就盤算着,如果這麼幹下去,到第二年年底,數控機加分廠的數控車牀,就可以增加到一百臺以上。那麼,這個二號產品就可以達到供貨的數量要求了。那麼,數控機加分廠就不用再投入了。它的產出利潤,就用來償還借款。把這些借款和鑄造分廠的利潤,再一起投入到精密製造分廠,加上分廠自己產生的利潤,到第三年,精密製造分廠也可以把外貿公司的這個皮帶輪系列全部接過來了。
也就是說,明年再幹一年,頂多到後年的年底,三個分廠的利潤,除了分廠損耗投入,其餘就可以積累起來,他就又有錢再往前走了。
這個速度,已經是相當驚人,可以算作奇蹟了。可是,劉萬程算來算去,離他心裡的那個計劃,還是相差太遠了。
前世的時候,他在新聞上看着的,北邊什麼莊,南邊什麼村,人家都比他的發展速度快的多了,幾乎一年翻身,兩年實現佔領,三年就邁出原地,向全國挺進,然後就高科技,金融團隊,然後就進軍世界了。
他可倒好,加上前面用去的四五年,再算上後面預算的三年,整整一個抗日戰爭,纔剛剛站穩腳跟。
到底哪裡不對呢,他已經夠努力了啊?
劉萬程這個鬱悶啊!看來,他比起人家那些農民,還是水平不行,差的太遠!
國慶節放假,張靜要回S城,看女兒和父母。臨走之前,到劉萬程辦公室裡來轉一圈,算是告辭。
劉萬程心裡鬱悶,臉上倒不帶出來。帶着笑容噓寒問暖:“飛機票都買好了?那邊誰來接機?我給孩子和咱爸咱媽買的禮物,你沒給落下吧?”
張靜就坐在他對面,看着他笑:“你這話要讓外人聽了去,還以爲我是你媳婦呢!”
劉萬程也笑:“你是我姐。你爸你媽也是我爸我媽,這話沒毛病。”
張靜也不和他計較,點頭說:“是,沒毛病。”接着就問,“我前一陣子報復你,其實也是爲了公司好,你不會心裡恨我吧?”
劉萬程就搖搖頭說:“姐永遠都是爲我好,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恨你?”
張靜就看着他問:“真的?”
劉萬程一臉真誠說:“真的。”
張靜倒笑了說:“其實,你真應該感激我。要不是我瞎攪和,你哪裡有機會把情人兒給調到身邊來啊?”
劉萬程就認真說:“姐,你別瞎說,高秀菊不是我情人。”
張靜就撇嘴說:“這話你拿去哄你小媳婦成,別拿來哄姐。”
劉萬程就岔開話題說:“其實你才應該感謝我。要沒有我,憑戴曉嵩那個肉勁兒,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和你在一起。”
張靜就突然不言語了。許久以後才嘆一口氣說:“你這不叫幫我,純粹是給我搗亂!說實話,我根本就沒有考慮要嫁給這麼一個人。找他過來,一個是想擠兌你一下,讓你掉到我挖的坑裡去,抓你個把柄好制約你。另一個原因,就是戴曉嵩是個人才,也算是我爲公司招攬人才吧,根本就沒有其他意思。”
劉萬程皺眉想想,就有點明白張靜的意思了。
如果張靜說的是實話,那麼她是料定了高秀菊和他有關係的。
在她看來,戴曉嵩在公司裡公開去追高秀菊,肯定不會成功,頂多就是讓劉萬程吃醋着急,露出狐狸尾巴。
戴曉嵩追不到高秀菊,她也就沒有對戴曉嵩食言,反而可以讓他對自己死心。然後再在公司裡給他找個漂亮姑娘,兩個人一結婚,這段公案也就了結了。
劉萬程從當中這一攪和,事情的發展,就完全失控了。
劉萬程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幫張靜,而是果真把張靜給推到坑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