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廠子裡的人都知道,這次,鄒廠長出差去購買機器設備,不僅受了騙,而且還差點送了性命!
但是,大家都很照顧他的感受,全當毫不知情,依然都是嘻嘻哈哈的,只是,原本準備的接風洗塵卻被愧疚難當的鄒步彩緊急叫停了。
他很爲自己的失敗而慚愧,雖然,幾千兩的銀票還不至於擊垮自己,但是,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曾經以爲很強悍、很聰慧的自己的身上,也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了。
他有些怨恨自己,怎麼這麼幼稚了?
回來後的第二天,他就拎着一袋子的白饅頭和一瓶開水,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很固執地把自己鎖在了那間木屋裡,他說他要讓自己好好地反省反省!
可是,這個時候,正在建設中的土建和機器留位,以及新設備的調試等等工作,都必需要有專業技術人士來指導,鄒步彩臨外出之前,也未和包括柯寒在內的任何一個股東商量,就按自己的意願,大概算了一下時間,派人約請了,而且,應該就在這兩天都到了。
後來,他在設備廠家看貨的時候,才知道,人家廠子配備有專門的售後服務人員,因此,關於從外面聘請專家的做法也實屬多餘!鄒步彩還爲此事就譏笑自己太孤陋寡聞了。
現在,這一切都成了夢!曾經設想的輝煌變成了渺茫和譏諷!
鄒步彩很是揪心,他的自尊心在監督自己,按照他的性格,這一次,他是決計不肯輕易原諒自己的。
也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買不來機器?豈不是讓請來的專家看笑話?這剛剛成立的龍泉繅絲廠的聲譽,難道就這麼毀於一旦麼?他又有些不甘心,就這麼糾結着,有好幾夜,他都無法入睡。
其實,大家都很關心鄒廠長的健康,不時地派人去探望一下。雖然不能推開門進去,但是,只要還能聽見他的動靜,哪怕是他在嘆息,便都可以讓人放心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嘛!
偶爾地看到他一臉倦容地打開窗子,透透空氣,大夥便也跟着窩心,一時間都沒了主意,鄒廠長已經消沉到了極點,此刻,再爲資金斷鏈的事來煩他,誰提都不合適啊!
工程建設都已經停了好幾天了!鄒步彩難辭其咎,他的情緒十分低落,直接滑落谷底,而在回來的路上,柯寒就沒少開導過他。
至於現在,這個老鄒一時還抹不開面子,倒是情有可原,也純屬無奈,柯寒並不在意,作爲一個名譽大股東,他便是臨時領導,告訴大家說,便讓廠長大人再消磨幾天吧!老鄒實在是太累了,我們應該體諒他!
然而,這個基建的事,卻使得柯寒也大爲光火了,他找來負責煙囪建築的大劉,問道:“我只是出去幾天的時間,你就頂不住了?還怎麼讓人放心把車間的工作交給你?之前你的承諾呢,你領着大夥的‘幹革命’的英勇氣概呢?都到哪裡去了?”
大劉囁嚅着,支支吾吾地不敢直面柯寒。
“大俠!”大劉的後面跟過來幾個漢子,他們圍成了一圈,站在柯寒的身旁,對柯寒,他們都是敬若神明,這一刻,就見他們一個個都恭恭敬敬地拱着手,其中有一個能說的對柯寒道,“其實,在你們回來的幾天前,大劉就已經把他自己的積蓄都投進磚瓦的購買,而無力養家了,他之所以這麼做,也是因爲出於一個老員工對場子的愛護和期盼。其實,我們都希望咱們的廠子早點紅火起來,不要再像丁勇泉當家時的樣子了,你們有雄心要帶領大夥幹起來,我們就覺得這個日子還是有盼頭的。說老實話,你們的到來,對於我們大家,也是一個福音啊!”
望着一羣樸實忠誠的漢子,柯寒有些感動,他朝大家揮了揮手,一時間哽咽,竟不知道該講些什麼了。
起初,他出來遊逛,無意間來到這裡,也只是爲了消遣,可料想不到的是,竟然與這個廠子結緣,還被成了“名譽股東”?!
現在,這個廠子遇到困難,首先爲廠子焦慮並且切實奉獻的不是股東,而是最最底層的工人,怎麼不讓人汗顏?
柯寒一再地揮手,覺得自己不配跟工人講道理了。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後,也拱着手朝大家拜謝,很認真地道:“我代我們的鄒廠長先謝謝大家了!有一點首先要向大家澄清一下,就是,關於廠子的資金問題,大家不必多慮哇!那個機器沒能及時運來,是因爲我們鄒廠檢查後覺得,那家的設備有質量問題,因此,設備裝車時,我們提出要返修,故而,要延誤發貨時間了。不過也好,我們這邊的基建也未搞好,所以,趁這段時間,我們要抓緊了。我們的工作失誤了,我要做個檢討!這都怪我,太大意了,在外出前,沒能把具體事務安排好,讓大家擔心了。大劉,我剛纔錯怪了你,實在對不起!……”
幾個漢子驚惶不已,他們崇拜的大俠竟然對一個普通員工說抱歉?聞所未聞呢。
大劉也有些錯愕了,他憨憨地一擺手,便趕緊低下頭去擦抹眼角。
柯寒卻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大劉的肩胛,然後,從自己的兜裡掏出一張自己帶着的面值爲50兩的銀票遞給他,在衆人驚訝敬佩的目光中,默默地離開。
柯寒大踏步地回到自己的貴賓室。
“老爺,您回來啦?”剛進門,就聽見梨花的一聲甜甜地叫,使得柯寒全身一陣酥軟,這次回來,最大的變化就是,蘋果不再是第一個說話的了。
“嗯!”柯寒答應着,心中卻想着剛剛的一幕,“一個漢子爲了新建的工廠默默奉獻了所有的積蓄,這是什麼情節?是榮譽嗎?不是!是衝動嗎?也不是!他已經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龍泉繅絲廠了,這是一份信任!是一個期盼!……”
秀兒過來了,他是聽見梨花的問候聲才從房間裡出來的,她慢慢地走近柯寒,側着頭,盯着正在發愣的柯寒發愣細看,有些不放心地問道:“老爺好像有點不開心?這是怎麼啦?自打從那東坡回來,就沒見過你的笑臉。”
“丫頭們!”柯寒褪下長衫,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接過秀兒端來的茶盅,朝院子裡的幾個丫鬟叫道,“過來一下,老爺有話要說。”
正在給花澆水的蘋果和刺繡的海棠聽到柯寒的叫聲,有些驚訝,都放下手中的活計,匆匆趕回屋裡,先是施禮請安,再是洗耳恭聽的樣子,圍站在柯寒和秀兒的面前。
秀兒也是一臉的狐疑,雖與柯寒並肩而坐,卻仍不失一副矜持。自從那次柯寒開了一次家庭例會,好像也捱了批,後來,就十分地注重自己的言談舉止了,她自認爲要拿出一個官太太的樣子,絕不能在幾個丫頭面前第二次丟人!就因爲這樣,便有些拘謹,反倒沒有幾個當丫鬟的隨便了。
秀兒手捂着嘴巴,輕咳一聲,作勢準備着,要屏氣細聽柯寒的教誨了,都好幾次了,每次聽柯寒的演講,她們都很認真。
柯寒手指捏握着茶盅,輕輕地抿了一口他最愛喝的碧螺春茶,然後再近乎無聲地放下茶盅,巡視了一番幾個丫頭,開口道:“我不在的時候,家中一向可好啊?”
包括秀兒在內的幾個女孩子都有些發懵,不知柯寒的意思,只是十分謹慎地搓着手,沒有人領先發言。
望着這羣女孩,柯寒頗爲得意,在一個遠離故土的工廠,竟猶如活在自立的一個小王國裡,備受尊崇,便大有君臨天下的一種自豪感和責任感。
柯寒頓了頓神,就如同一個皇帝對自己的幾個妃嬪說話,有些文縐縐地說道:“剛剛‘臨朝’的時候,很受感染,感觸也很深,便想道要和你們幾個分享一下啊,就提早回來,勿用驚詫。”
沒想到,一直很牛叉的老爺,今天說話怎麼也是這麼酸文達理的了?
姑娘們想笑,看柯寒一臉的嚴肅,便都忍着,急着要聽他的下文。
“我先問問,留給你們的私房錢還在否?”柯寒追問幾個丫頭,卻因爲驚訝於自己也能說幾句蹩腳的文言文了,竟然呵呵一笑,反倒將這嚴肅的氣氛攪合了,打了折扣。不免有些氣惱,又連忙止住了笑,倒有些反覆無常的暴君模樣了。
姑娘們紛紛表示,那本來就是老爺的東西,奴妾又豈敢亂動?
“這就好!還有點自知之明!”柯寒心中不只是得意了,而是感覺到了威風,他驟然將話鋒一轉,不帶彎頭的很直白地說道,“龍泉繅絲廠遇到了一點麻煩!……”
柯寒故意頓了頓,他看着姑娘們的神色,竟然沒有一點變化,有些吃驚地問道:“怎麼?你們一點都不擔心,好冷血啊!”
“我們有老爺給的金子,還怕沒得吃的?”蘋果到底還是不爭氣地開頭說話了,她還是那麼天真、爛漫。
“現在是這個廠子的非常時期,而作爲他的一個股東,雖然是名譽股東。啊,我想,我有必要投入更多,用以幫助他們度過難關!”柯寒很意外地沒有笑話蘋果,而是很誠懇地道,“既然我是一個股東,那麼,就該有真正意義上的股!”
丫頭們都不說話,柯寒就有些失望了,他捏着茶盅,拿起又放下,十分哀怨地想道:這哪像我的辦事風格了?原來打算來個**討論,拉近我和她們之間的距離的,誰知道竟然會是這個結果?真懶得計較了,直接拿出來,她們也耐何不了的!我這真是吃力不討好啊?!
這時,秀兒冷不住地說道:“老爺,我們說的不敢亂動,不等於沒動啊!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已經貼補了不少呢,你當我們幾個真的沒有眼力介?……”
聽了這話,柯寒終於笑了笑,當着衆丫頭的面,誇讚秀兒,嬉笑道:“嗯,知道給老爺爭臉面了!那個什麼,強將手下無弱兵嘛,哈哈!”
“老爺!”忽然,幾個丫頭一起喊了柯寒,異口同聲地問道,“您是說,那個是給我們的嗎?”
“那個什麼啊?”柯寒故作糊塗,笑道。
“私——房——錢!”三個丫頭偷看秀兒的臉色,還是拖長了回答柯寒。
“哪來的話?什麼私房錢啊?那是你們的勞動所得!”柯寒一面陪着秀兒笑,一面就問衆丫頭,“你們準備怎麼用啊?”
“我們私下裡研究過了,以共同的名義,捐出去,資助老爺的龍泉廠啊!”幾個丫頭笑着回答。
“還有我!”秀兒一臉的幸福,她認真地強調道,“和你的合股,以家庭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