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的這一舉動,驚得柯寒緊急噓聲叫停。其他人也隨聲附和,石頭和丁緩則同時趨步上前,一把拉起老漢和他的孫女。
“老大爺,你這般折騰,存心不想讓我們這些後生安穩啊?我們認爲很平常的一件事,竟然三番五次的道謝,”柯寒皺着眉,衝那老者“發了一通火氣”後,老漢才肯作罷,領着孫女躬身退着走出門外。
老者心中揣着一份希冀,和他的孫女一起,含淚微笑着出得“荷花亭”。
他的老鄉,那個當着柯寒的面責罵過老者的年輕漢子,看到老漢領着女孩走出包廂,便一臉詫異地過來,迎向老者,問道:“韓大伯,您,沒事吧?”
老漢卻收不住勢的微笑着,他連連點頭,激動地道:“‘悅來客棧’真是牛啊!正如你說的,這裡住的果然大多是王官貴族。剛剛那個,竟然是大順王朝的銀聯?市場監督署的督察,他答應要到我們韓家莊看看呢,這事兒一準能搞定!哦,他還給了我一些銀兩,讓我待在家裡,不要再外出乞討了,你瞧瞧,這督察多大方體貼人啊!他知道關心老百姓的疾苦呢!有他幫忙,咱們韓家莊就又有希望了!”
“那敢情好!”那個漢子也有些失態了,他跟着激動地落淚,隨後,又對老漢道:“我們就等着看韓財主如何收場吧?哎,都是鄉里鄉親的,竟然這般沒人性?”
老漢一面與那漢子告辭,一面就攙着孫女急急地迴轉了。
在這個“悅來客棧”,“愛管閒事”的柯寒聽了韓老伯講的關於韓家莊的事情後,真的就打算得空去韓家莊一趟呢。
當下,柯寒就給丁緩寫了一份介紹信,很抱歉地讓丁緩自己前往“萬寶設備廠”,找一個叫做阿貴的工程師,然後,就送唐老伯和丁緩出了客棧。
剛回到自己的寢室,多日不見的劉三就來了,柯寒很是驚訝,他一面責怪劉三爲啥不來吃飯,一面就將渾身酒味的劉三讓進房間,泡了一杯茶遞給他,還淘了毛巾遞給他,讓他擦拭額頭的汗漬,很關切地問道:“近日怎樣啊?露絲的身體可好?”
“露絲,沒能挺過去,她,死了。”劉三似乎要讓自己平和下來,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極力掩蓋內心的痛苦,卻還是忍耐不住,哽咽地說道,“據說,臨死前,她還在追問我的下落,她問那幾個服侍她的丫鬟,道,‘劉三怎麼不來看我?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怎麼這麼狠心?王府的人爲什麼不讓我出去?’那幾天,她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有時,竟然還忘了自己就是鎮北侯的外孫女!儘管,鎮北侯和他的夫人不時地提醒她!她不知道鎮北侯因爲我是一個下人,而徹底拒絕讓我進王府看她,就在我回去的那個晚上,他們還逼着我在他們寫好的《與露絲決裂書》上簽字,違心地說我自認爲不配小姐,和露絲在一起只是爲了消遣和玩弄,滿足自己的虛榮等等,他們就是要拆散我和露絲的婚姻,他們是謀害露絲的罪魁禍首!”
“你簽了?”柯寒憐惜地問道。
“沒有,我死也不願簽字,他們就拿刀割破我的手指,然後,摁着我的手指,在《與露絲決裂書》上壓下一個血手印。”劉三悲慼戚地說道,“當時,我被那個節度使打昏了,就在王府的大廳裡。等我醒來,才發現自己昏倒在離他們家不遠的岔道上。我是被雨淋醒的。”
柯寒很是驚訝,“那個節度使不是很快就離家回他的西疆了嗎,怎麼還在府中?一個受人敬重的節度使怎麼這麼不可思議?難道他就是一個多面人?那麼讓人捉摸不透?……”
劉三鄙夷地笑了笑,“你以爲呢?他在這裡有他的老相好呢,這次回來,不全是爲了給他的老父親祝壽,大多是爲了和他的老相好幽會的。據說,他們還有了一個私生女。他一面表現着自己的清正嚴明,一面私下裡與人媾合,卻又很霸道地要拆散相互依賴相互支持的我和露絲!”
柯寒無語,他只有靜靜地聽着劉三的斷斷續續地敘述。
“露絲其實是個很要強的人,就在她得知自己的病情後,也沒怎麼見過她消沉,反而,是她經常地安慰我,她說她希望和我相依爲命,直到永遠。我離開鎮北侯府前往大理寺作證時,她就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由鎮北侯派人照料她,名爲照料,實際上是盯視,不讓她離開房間半步。從別人的眼神中,她知道了事情的不妙,便追問服侍她的那些丫鬟,便被告知,我寫了一封《決裂書》後,就不再回來了。她當時就發瘋似地大罵那些丫鬟,後來,有人就去告訴了露絲的外婆,就是鎮北侯的太太,她拿出按有我血手印的《決裂書》給她看,還添油加醋地告訴露絲,說我如何地決絕。當時,她就哭了,無聲地哭了,哭得很傷心!這些,都是服侍她的丫鬟告訴我的,雖然,她一再地堅持說自己不相信,但後來,始終看不到我去,就有些恍惚了,於是,她又開始拒絕服藥。給她瞧病的郎中很遺憾地告訴鎮北侯和老婦人,說,剛剛有所見效的,卻因爲她自身的原因,退化了,對於這樣的病號,神仙也拿她沒有辦法。沒過兩天,她就……”這一刻,劉三孩子似地泣不成聲,他彷彿掏空了自己的心肺,人整個兒虛無了,在柯寒的面前,放肆地嚎啕大哭!
柯寒同情地看着眼前這個漢子,是的,他曾經捉弄過鄒步彩那樣的急需要幫助的人,也曾經玩世不恭地做過許多不好的事情,但是,當他力求改變的時候,有誰真正地幫助過他?當他付出全心全意的愛對待一個人的時候,有誰真正地相信過他?恐怕連柯寒都曾經懷疑過他的誠心!
現在,唯一真正相信他愛他的那個人死了!劉三的心便也如同死去了一般,似乎對塵世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留戀,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整日借酒澆愁,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給還可以相信的柯寒時,便心力交瘁了。
此時,柯寒雖然也是千頭萬緒,又可以說得上是焦頭爛額,但還是走上前去,輕輕地拍了拍劉三的肩胛,痛惜地道:“節哀順變!”
劉三一口吞掉杯中的茉莉花茶,朝柯寒拱了拱手,含着眼淚,苦笑地回道:“終於有人願意聽我的苦衷了,我劉三死也無怨了!吐掉了悶在心頭的苦水,我心情大爽啊。”
柯寒苦澀地搖搖頭,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勸解,只是無可奈何地道:“來日方長,可以從頭再來的,不要過於悲觀……”
這是柯寒第一次說這般泛泛之言,連自己都覺得一陣臉紅耳熱的了。
這樣空洞無力的話,對於劉三,已毫無意義,他抹了抹嘴角,隨後,便嘻嘻一笑,似是大度地回道:“我命雖賤,但還不至於不負責任吧?!督察大人,多謝您一直以來對我劉三的照顧和幫助,今天能跟您傾吐一番,也是我的幸運,打擾您了,小的這就告辭。”
“還住在那個大院裡嗎?”柯寒問道,“還在那個劇團幫忙照應道具嗎?”
劉三應了一聲“是”,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劉三遠去的背影,柯寒一下子心似冰凍,竟愣愣地呆立半晌。
這段時間,柯寒忙的可以,儘管協助大理寺卿告破了毒品案,並且還幫着認清了東瀛助理大使的嘴臉,將他和他的隨同一起驅逐出境了,本該是大功一樁,而且,自己也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科研天才,這些都是值得慶賀一番的,然而此刻,他卻無法開心起來,這煩人的心事好像永遠沒有盡頭。
假鈔案件仍在追查之中,並且毫無進展,卻又多管閒事的主動應允了一個陌生的老漢,要去京郊的韓家莊,行俠仗義,剛剛又得知,劉三的妻子也抑鬱而死……
接二連三的事情,搞得柯寒心情大傷,他只恨分身泛術。這樣的挫敗,第一次真正讓柯寒感受到了人世的冷暖、看清了世情的險惡。
柯寒雙手託着臉頰,悶悶地跌坐在長椅裡,守着一份寧靜,卻又無法冷靜地聽窗外的喧鬧。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忽然間感到了特別的孤獨和冷清,這個時候,他分外煩躁,隱隱地覺得頭昏腦脹,困頓的感覺慢慢地叩擊眉眼,這才知道,倦意襲來,他該休息一會了。
正要午休呢,突然,又響起了敲門聲,柯寒無奈地站起身來,心煩地嘀咕一聲,“誰呀?怎麼這麼多事情呢?”
“怎麼?這麼快就忘了老朋友了?到底是官封督察、權傾一世了嗎?”門外的人卻爽朗一笑,大聲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