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筱坤毫無懼色,他陰笑着面對柯寒,一言不發。
馬常發則無可奈何地朝李筱坤慢慢地靠過去,心中不住地犯着嘀咕:“這事做的!”
門口的衆家丁也是一愣,對柯寒的做法也頗多微詞,唉,糊塗啊!……
“來人,將這張牀撤到外面院子裡去曬曬太陽,他這張爛腿也該消消毒呢。”柯寒毫不客氣地對那幾個家丁吩咐道,“你們盯緊點,千萬不要讓這張破腿殘了!”
“呃,呃,別,別介啊!這大熱天的!”石子魁急得直嚷嚷,“子衡,你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病號啊?”
可是,誰也不管他如何的大喊大叫,那哥幾個儘管嬉笑着,擼起衣袖,一人一隻牀腿,擡起來就往外奔。
想想平時沒少受這位仁兄的捉弄,這回,也該讓他嚐嚐被捉弄的苦!嘻嘻,你能!可躺在這張病牀上,嘿嘿,就由不得你啦!!
李筱坤見狀,不禁替石子魁可憐起來,剛綁好的夾板哇,哪能這麼大動靜啊?好在擡的人都很小心,整張牀就像是懸浮着平移呢。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擡着石子魁出去了,屋裡就只剩下柯寒、馬常發、李叔和李筱坤。
馬常發已經將繩索繞到李筱坤的肩胛處,開始鬆鬆挎挎地綁了起來。
“太鬆了!”柯寒走近前來,對馬常發喝道,然後,伸手就去拽那繩索,但是,奇怪的是,繩索不僅沒有收緊,反而被柯寒解開了扔在一旁。
馬常發有些懵了,李筱坤也頗感驚訝,兩個人心中都疑竇頓生,弄不清柯寒的意思,只怔怔地站着,一言不發。
“李筱坤,你可知道,老爺我昨天和馬巡檢幹啥去了嗎?你可知道,那個睡在病榻上的胖兄的腿是怎麼斷的嗎?”柯寒不無感慨地一聲長嘆,轉而再問道,“你可知道,老爺我現在最缺的是什麼?——人才!我算是明白了,敢情那些個在外面幫我幹事的都曲解了我的意思了?甚至還爲所欲爲?不可一世?”
“鬼知道你幹嘛去了?”李筱坤暗自罵道,“這一刻想要推脫責任了?狗官!怎麼?還想唱苦情戲?”
看見柯寒將綁在李筱坤身上的繩索解開後扔掉了,李叔一愣,再聽了柯寒的一番言語,覺得老爺怎麼多愁善感的了,以前可不是這樣子的!哦,他的暴戾的背後,也有着悲情的一面?少有的啊!可惜,這個冤大頭被何師爺耍的實在可以!
“李郎中,剛纔你說的那些,擱在誰的頭上都不是個滋味,可是,你還真的就錯怪我們老爺了。其實,我們老爺還是主張清廉爲政的,只是……”馬常發很認真地說道,然而,到底還是有所顧慮,未敢將心中的那句“只是老爺脾氣有點暴躁而已”說出口,於是竟停頓了半天,接不上一個字來,自己卡殼,憋紅了臉愣在那呆立了半晌。
柯寒以爲馬常發溜鬚拍馬了,不免有些悵惘,更多了些失望,他在心中狠狠地罵道,“唉,不爭氣的東西,還是脫不了常人的諂媚樣?俗啊!”。
這邊,李叔硬要拉李筱坤跪下,李筱坤卻巋然不動,可憐李老漢就自己雙膝跪地拜道,“多謝老爺海涵!”
“哎呀老人家,你這是什麼意思嘛?馬常發,快快過來扶李叔平身!帶他先去休息室好生歇息。”柯寒急忙喊道,心中甚是埋怨這個李叔不明就裡,又責怪他多事,卻又不可明言,轉而又對還未站定身子的李叔不冷不熱地說道,“老人家,我倒是存心要聽聽你這世侄究竟還有多少牢騷?讓他說個明白,又未嘗不可啊!”
李筱坤心頭一急,他怒目圓瞪,當是自己的叔叔要遭禍害了,便衝上前去,搶先一步攔住馬常發,緊張地纏住馬常發的手臂,不由分說,將揪在手中的胳膊輕輕地一扭一轉,便聽到一聲脆響——馬常發的左臂竟然脫臼了?!他只覺得胳膊痠麻無比,無力地耷拉着、不聽使喚地晃盪起來!
柯寒一下子驚呆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叔的額頭更多了一些細密的汗珠,雙腿也有些發顫,竟站不住身子,驟然倒地。
這個時候,馬常發後背的刀口還在滲着淡淡的血水,再加上左臂脫臼,真的很夠受的了!但是他卻忍着痠痛,咬牙挺着。
馬常發依舊很冷靜地用右手去拉已經倒地的李叔,託着李叔的頭,急切地叫喚着:“李叔,你怎麼啦?……”。
李筱坤也呆了!原本就是想破釜沉舟,以弄折淮縣總巡檢兼縣太爺的護衛馬常發的手臂來要挾柯寒的,卻反而被自己的堂叔嚇住了。唉,這個堂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該如何是好?一時間,李筱坤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柯寒也已經彎腰湊近前來,此刻,他哪還有半點縣太爺的架子?分明就是一個晚輩探望病中的長者嘛!
只見柯寒像模像樣地掐着李叔的人中,關切地低語道:“老人家,快醒醒!”
李筱坤不太信任地瞟了一眼柯寒,然後當仁不讓地也衝了過去。
空氣中充斥着緊張的氣氛!他們誰也不再多說話,只是期待地瞅着昏迷中的李叔。
李筱坤架着自己的堂叔,心中很是忐忑,更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聽說這位連衙門都不上的狗縣令混賬之極,連收稅收費的事情都是由師爺代管的。不過,瞧他現在這樣,好像又不是,難道他是裝出來的?沒必要啊!又或者是良心發現,要走親民路線了?這傢伙,他到底要幹什麼?
李叔慢慢地緩過氣來,他睜開眼,看到柯寒正緊張地盯着自己,馬常發也守在一旁,不免就有些害怕,心中嘀咕道:我一個糟老頭、下人,可受不了這樣的待見!折煞我了。
看李叔醒了過來,柯寒不免淡淡一笑,全然沒有了一點暴戾模樣。
過了一會兒,柯寒長吁一口氣道:“這就好!”
李筱坤隱約覺得,好像是自己太過神經質,錯怪了縣太爺,便有些愧疚,卻又不便表達。他很尷尬地挪動腳步、慢慢靠近馬常發,然後在馬常發的肩胛上一拍一抖再用力一推,就將脫臼的手臂復位了。
衆人皆會意地一笑。
馬常發試着輕輕地甩動胳膊,呵呵,沒事!
總算緩和了氣氛,並且冰釋前嫌,也沒有什麼可緊張的了,柯寒這才徹底地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對李叔道:“我這個縣令做的很失敗,讓你們叔侄倆受驚了。那個啥,也怪我,這一病竟忘了許多的事情,難得今天得空,你們呢不妨開誠佈公地跟我說道說道,老爺我到底哪兒走岔道了?”
李叔就有點驚訝,雖然還是被柯寒着人架着回休息室休息去了,但還不斷地疑惑着:敢情這縣太爺真的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了?竟有這閒空聽下人嘮嗑?真不可思議!
李筱坤則憨厚地一笑,毫不客氣地道:“還說呢?你到縣城的街市走走看看,老百姓的日子都成啥樣了!多少人在罵你呢!我的老爺……”
“也包括你吧?你早該打聽一下你的叔叔的,他還不知道我做的事情?”柯寒也不含糊,好像還有點怨氣,但略一沉思後,轉而又嘀咕了一下,“嗯,他還真的不太清楚。”
“你這清水衙門不是一般的渾了,整天看不到你縣太爺的影子,倒是那個何師爺上躥下跳的厲害,大概是你授權他變着花樣收這稅那費的吧?哼!盡搞得人心惶惶的。別看咱們淮縣表面上沒事,好像很太平,可內裡早蛀了蟲了,就像是斷了骨頭連着肉,不早醫治,要鑄成大禍的了。現在,外面的‘紅蓮幫’又鬧得正凶,嚷嚷着要討伐朝廷呢,還聽說,這紅蓮幫的總部就在鄰縣紫陽縣上……”李筱坤真不愧是個骨科郎中,說話直率,隱喻得當,真的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乖乖,這不就是內外交困了嗎?那還了得?!”還未聽完李筱坤的敘述,柯寒就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暗地裡尋思道:無論如何,這個縣衙門該整頓一下了,對!重組!必須的!!
拿定主意,柯寒卻又犯愁了,想必這個前身還真是個甩手掌櫃,毛事不管,到現在還是兩手空空的,呵呵,要想重組縣衙,又談何容易?不過,難得這個李郎中如此耿直,亦有憂患意識,若能掌控併爲己所用,必將成就一番大事!
想到這裡,柯寒故意激將道:“嗯,濁者自濁,清者自清嘛!官場上的事情,你是不會清楚的!老爺我所做的,是要總攬大局的。就拿昨天來說吧,有誰知道,爲了修建一條破路,老爺我竟然要去求一個地主……,爲啥呢?縣裡沒錢啊!你說,我這就收點稅,也還是朝廷的任務,再說了,這錢也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這哪一點不妥了?依法納稅是每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嘛!至於你說的亂收費,我是要抓要管的,可也總得讓我看到現行吧?這樣,李郎中,今天不是有兩撥人去你那收費了嗎?他們有沒有出具什麼單據了?……”
“我的縣太爺,你還是不相信我啊?”李筱坤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你,你這擺明了就是在包庇縱容你的手下幹壞事!”
“那個啥?我們不妨做個交易如何?”柯寒並不接茬,反而心平氣和地說道。
“交易?!”李筱坤皺了皺眉頭,翻了一個白眼,驚詫地問道,“我怎麼弄不明白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哈哈哈哈!好你個李郎中。”柯寒爽朗地笑了起來,“難道你甘心就那麼讓人拿你的錢啊?這麼跟你說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只要你能拿出證據說明你被我縣衙裡的人亂收費了,或者有誰做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了,都可以直接告訴我,當然,那錢啊啥的,我完全可以雙倍歸還,並且,還要讓那些無知無恥的傢伙看看,老爺我的市場監督員的厲害啊!”
李筱坤愣了愣,他若有所思的道:“想得美!讓我免費爲你監督那些犢子?做你的眼睛?哼,你當我是無業遊民吶?未免太廉價你了!”
“不要急着回絕我,你是聰明人,就不用我細說了,想通了找我,你懂的!”柯寒胸有成竹地瞄了瞄李筱坤,接着說道,“不過,爲了大家的利益,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
李筱坤不置可否地笑笑,然後,背起藥箱,大搖大擺地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