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熱衷於幫縣令代行公務的何師爺,今天竟然很爽快地答應縣太爺,替他到界外去看看巡防班那幫傢伙,並去桃花塢一趟,敦促張財主修路事宜?難道他就不怕那些刁民犯難?異常猴精的師爺纔不會無所圖謀、無所用心呢!
柯寒心有疑慮,表面上卻是顯得十分地佩服,似是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對衆人連着嘀咕了幾聲“何師爺真的辛苦了”。
很少看到這一副憐愛有加的樣子,他的輕聲嘀咕就讓幾個小衙役感到驚訝無措了。
不中不晌的吃了一點飯,柯寒也不休息,隨後便叫來馬常發,吩咐他和自己一起換上整潔的官袍,鞋帽,即刻趕往縣衙。
柯寒的決定,使馬常發感到有點反常,心裡默想着:看來,老爺真的變了啊!要知道,老爺很少在這一刻上工的!
這是他柯寒第一次親臨衙門,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莊重。
也是,想想這麼多天來發生的事情,他也是難免要發一番感慨的。
可憐了這個前身,雖貴爲一縣之長,卻沒有一點實權,竟讓那師爺牽着鼻子轉悠了,就連小小的衙役們也敢不聽自己的使喚?操!做官做到這份上,他媽的也實在慘了點!
“沒想到縣令也有這麼多的難處啊!儘管有馬常發這樣的高手護衛左右,卻也不能夠鎮住場子,問題到底出在哪了?”,坐在轎子裡,柯寒苦思冥想。
數控編程是他的強項,科學、嚴謹、縝密的思維,在這一刻卻也幫了他很大的忙!很快,他有了自己的見解,其實,他是很清楚眼前的狀況的,只是,從沒有認真地思考而已。
“我並不笨!”柯寒這樣想。
他認真地總結了一下:歸根結底是這個前身太過嬌貴了,錯就錯在自己的放權與甩手!他對縣令這個職位太不負責任了!看看現在,師爺倒像是一個縣令,而自己卻彷彿是一個與縣衙渾然不搭界的玩世不恭的混小子,所以,縱使有一個高手護佑在前後,但,沒有一個火熱的心情和積極的心態來治理一方,太過於漠視政事,別人照樣可以不鳥你!
他用雙手輕輕地按揉自己的太陽穴,心中開始默默地盤算着、計劃着。
來到衙門口,落轎下地,柯寒就徑直往大堂走去。
可是,應該敞開的大門虛掩着,掛鎖毫無聲息地象徵性地吊在門扣上。
柯寒不以爲意,現在是午餐時間呢,他默默地自我安慰,希望這是正常現象。
然而,推門而入,大廳裡竟然空空蕩蕩的,迎面垂着一張篩子般大小的蜘蛛網,一隻黑蜘蛛鑽在細密的大網中間,不時地撥弄一下網兜,朝開門的人示警,似乎很討厭有人驚擾了他的午休!
有句俗話說,蜘蛛張網在門口,寓意有喜事呢,好像叫“開門見喜”,又好像叫“開門見財”?你相信嗎?反正柯寒不信,他很麻利地拿過一根木棒,只三兩下就挑掉了蜘蛛網,扔在一旁。
靠!這蜘蛛還懂得保護自己的家園?!可這家園也太不是地方了吧?究竟將我這縣令置於何地了?
上班時的衙門裡竟然看不到一個值班的人?!這也太不正常了吧!
梅雨季節也早就過去了,這裡卻仍然昏暗潮溼,以至於柯寒一下子還適應不了。
這裡是自己工作的地方啊,竟然這麼髒?柯寒心情大爲不爽!
跨進門檻,弄掉蜘蛛網,剛一挪動腳步,又聽到“吱”的一聲老鼠的尖叫,原來是柯寒無意中踩到了一隻穿堂而過的老鼠了,那老鼠的肉身軟綿綿的,一腳踩下去,讓人很是慎得慌。
柯寒移步走到窗前,恰逢一陣微風吹過,他迎着風,很貪婪地深吸了一口,卻是一陣濃烈的黴味沿着敞開的窗櫺飄過來,嗆得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這樣的風貌境況,不好好地收拾一下,怎好辦公?
柯寒越看越不是滋味,他不由得大發雷霆,嚷嚷着:“來人!”
讓縣太爺失望的是,這裡根本沒有人迴應,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倒是不遠的的差房裡笑聲爽朗一片,與老爺的憤怒很不協調,極具諷刺意味。
柯寒耐着性子走向偏房,那是差役休息的地方,他探着頭側耳傾聽。
馬常發不遠不近地跟着。
“豹!哈哈。”一個粗獷的男人的聲音跟着在碗中跳躍的骰子的脆響混合着。
“妖!……”是衆人的吼聲,很亂很嘈雜。
“豹!……”還是那個粗獷的不服輸的聲音在應對衆人。
喊“妖”的是一羣人,喊“豹”的只有一個,很明顯,他們是在賭錢呢,而那個粗獷男肯定是莊家。
“工作時間聚衆賭博?而且還堂而皇之的窩在衙門裡?這還了得?!”柯寒鬱悶無比,他終於未能忍住暴躁的脾氣,一腳踹開房門,衝進去,直接掀翻了桌子,吼道:“你們這是在幹嘛?哪裡還有半點當差的樣子?一個個的都閒的蛋疼了?你們看看,大廳裡髒成什麼樣了?老鼠都跑來跟我們爭地盤了!”
“不就是趁休息時間玩一會兒嗎?值得這樣吆五喝六的?”有人嘀咕起來,想不到,這膽子也真夠大的?!
好嘛!這一聲嘀咕,馬上就引來了衆人的響應,一個個的都表現出了極度的不滿,甚至抗議。
還有人直接就提到了柯寒也曾經賭博過,——鬥蟋蟀,便膽敢跟柯寒較起勁來,還是一個結巴,連稱呼都懶得提到,不滿地道:“你……你……能玩,我,我……們……怎麼就,就不能……玩呢?!”
柯寒沒有生氣,反而聽的想笑,完全是因爲這個結巴說話費力的樣子惹着他了。
“是的!這太不公平了!”有人附和道。
跟着就開始有人起鬨,接着,唿哨聲、尖叫聲此起彼落,哪裡還有一點差人的樣子,簡直就是一羣土匪在狂歡。
衙役們的休息室裡亂哄哄的,一片狼藉!
柯寒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場景!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瞬間的悲哀。
昨晚上在界外,是因爲別人不認識自己而遭到侮辱,倒也罷了!眼下,身着官袍,就在自己的衙門裡,卻還遭到手下人的牴觸?太可悲了!竟敢跟老爺我作對?可想而知,被那師爺調教的,連老子都不認了?!他們眼中分明只有狗日的何師爺?
消沉、惶惑?纔不是柯寒的做派呢!
“老子早就戒了!兔崽子們。”柯寒冷笑着,用憐憫的餘光看着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喝道。
衆衙役依舊站着,不動聲色地瞅着柯寒,就彷彿在研究一個莫名的古董。
柯寒也是不動聲色地靠近那個叫得最響的粗獷男,平和地叫他撿起滾落在地上的三隻骰子,卻瞪着眼對圍觀的衆人罵道:“我那鬥蟋蟀的青花瓷都被我摜碎了,還有什麼不可以破的呢?那是決心!知道嗎?各位先生們。”
衆人卻不爲所動,反而鄙夷地笑笑。
那個做莊的粗獷男對柯寒的命令根本不予理睬,他很光棍地轉過身,拔腳就朝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叫囂着:“大爺我是投奔師爺的,又不在編制。既然師爺不當班,便沒什麼值得我效勞的!對不起了,兄弟們,哥先走一步了!”
衆兄弟便嘖嘖連聲,轉而又很光棍很誇張地盯着柯寒。
柯寒倒也淡定,他不再言語,在衆目睽睽之下,自己彎腰撿起三隻骰子,捏在手中,依舊翹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做莊的粗獷男絲毫沒有察覺,就在他跨出門檻的同時,馬常發冷不丁地堵在了他的跟前。
“怎麼跟老爺說話呢?”馬常發甩手給了那人兩個響亮的巴掌,怒斥道,“老虎不發威,你當我們都是病貓吶?!”
屋裡的幾個見此情形,也都面面相覷,心裡想到:沒見過這小子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啊,一直圍着那不爭氣的老爺轉悠,也不怎麼跟兄弟們過不去的,今天這是怎麼了?
衆人都大爲不解,也難怪,他們還未見過馬常發發飆,唯一的一次與他師弟在老爺書房外的惡鬥,也未能目睹到全過程。
然而,更爲令**跌眼鏡的是:這一刻,柯寒自己舀來一瓢清水,喝了一口含在口中,再迅速朝手掌裡的骰子噴霧,然後,他握手成拳,指頭蠕動。不一會兒,便有白色霧狀從指縫間飄散出,隨之,又有一股淡淡的焦糊的味兒直鑽鼻腔……
三隻用青石琢成的骰子,竟然在柯寒的手心變成了石粉!
柯寒攤開手掌,輕輕一吹,碎如麪粉般的骰子,在衆人的眼前揚起一陣細小的塵霧。
他輕輕地拍了拍巴掌,淺淺地一笑,搖頭憐惜道:“這石頭怎麼也不經捏啊?!”
剛剛還很囂張的一幫蠢才真是少見多怪了,一個個的瞠目結舌、駭然呆立!從此,這個混賬嬌氣的縣令在他們的心中恐怕要徹底地變了形象了。
儘管這些衙役們的心中還有許多的疑惑,那就是,曾經不學無術又貪得無厭的狗官怎麼一下子變得如此牛逼了?
好奇的人們總會發揮他們豐富地想象力,他們都認爲,肯定是馬常發的那個懷柔師父在暗中幫助了,也似乎只有這樣的猜想才最合乎情理!
“去,給老爺磕頭認罪,再麻溜地滾蛋!”那邊,馬常發狠狠地踢了那人一腳。
粗獷男像陀螺一樣翻了幾個滾,隨後又遠遠地順勢跪倒在地,渾身就像篩糠一樣地顫抖着,不敢拿正眼瞧那老爺,連屁也不敢亂放一個了。
柯寒撣撣手心的粉塵後,轉身對衆人道:“要公平是吧?”
衆人皆不敢吱聲。
“是不是?!”柯寒大聲吼道。
衆人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很是爲難,真不好作答。
“跟老子講公平?”柯寒這才大罵起來,他怒氣沖天,吼聲一發而不可收,“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你們一個個的膿包、慫樣,胸無大志、違法亂紀、好逸惡勞、目無尊長,何來公平可言?!記得,要用你們的行動來爭取你們的資格!”
這時,衆人才唯唯尊諾,十分小心而又參差不齊地吱應了一聲:“是!”
“我聽不見!”柯寒猶如一個馴獸師,對“畜生”叫道,“大聲點!!”
於是,衙役們重又整齊劃一吼聲如雷地喊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