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這人啊,怎麼這麼倒黴,真正叫喝冷水都塞牙啊!偷偷摸摸拿了一隻褡褳出來,躲避那個可憐又可氣的空殼知縣堂弟,正尋思着拿錢買點吃的,才發現,這外表光鮮的堂弟其實比誰都窮,真的假的?虧他還是一個縣太爺呢!
哎,石子魁越想越來氣,他都快要發瘋了。
“沒有銀子,你倒是放點銀票也好啊,竟然只有一枚小小的銅幣?估摸着原本就是空的,這一枚小小的銅錢大概也還是他遺忘了的,哎,這個混俅平時也不管賬目的,很多時候,都是那個師爺問事,難怪他也沒有多少錢呢!可害苦我了啊!這剛剛摳出來的唯一的一枚銅錢,還被我弄丟了,這倒黴催的,真的蛋疼至極!只是心中埋怨了一下,就又引來一陣怒吼?我的咯乖乖,什麼意思嘛?……”石子魁既悲又恨,他擡起頭,掉頭回望,這一望不打緊,竟然差點使他背過氣去。
朝他吼叫的,竟然是骨科郎中李筱坤!
李郎中肩掛藥箱,正順着河沿往城裡趕路呢,無意中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身影晃動。
瞧那似是猶猶豫豫的背影,猜測着這個傢伙無比沮喪的神情,肯定是要輕身吶,便緊走幾步,急吼吼地叫了一聲:“喂,你幹嘛呢?……”
掉頭來看,見是李筱坤一人朝進城的方向趕路,石子魁心情大定,他眼珠子一轉,拍了拍屁股,極力裝出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輕鬆地嬉笑道:“我當是誰呢?這麼巧?……”
“嗬,就這麼大的膽子?”李筱坤不無嘲諷,他追問道,“天快黑了,你這是要幹啥啊?嗯,那個腿傷可曾好了點了?”
“承蒙你的救治,現在利索多了!”許是在縣衙待得久了,石子魁竟然也會文縐縐地答話了?忽而又眨巴着一雙豹子眼,急切地想要爲自己的慌張的神情打圓場,就巴巴地說道,“我急着出城辦事,忙亂中,竟將我那弟弟給我的東西弄丟了,害怕沒得交差,正四處搜尋呢,你就來了……”
“哦?是這樣啊!”李筱坤一面放下藥箱一面就幫着四下搜索起來,還朝石子魁問道,“是什麼東西呢?縣太爺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弄丟的啊!”
石子魁懊惱起來,一面責怪這個郎中多管閒事,一面又責怪自己,怎麼撒了這麼一個沒有水平的謊話?又趕緊抖抖手中的褡褳,笑道:“哎,我這不是騎驢找驢嗎?真搞笑,原來竟在自己的手中呢!謝謝你的好意,我得趕緊走了……呃,我得走了!”
儘管李筱坤對這魁爺的說辭有所疑惑,卻也懶得過問太多,便略略地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散了吧,你那腿傷,要注意保養,不能受重①的!”
李筱坤說完話,拎起藥箱揹着,轉身就要離開。
石子魁又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卻還是欲言又止,腮幫子鼓了半天,發不出聲來,急得不知怎麼辦纔好了。
突然,又起風了,眼見得烏雲翻滾,這鬼天氣說變就變。
看來,少不得又是一場暴雨!
李郎中和石子魁兩個人,又不約而同地疾步邁向路邊的一個茅草蓋就的小亭子,作勢避雨呢。
剛跨進亭內還未站穩,雨就稀里嘩啦的砸了下來,頃刻間,水天一色,天地相接,周遭都是霧濛濛的一片。
石子魁抹了一把汗水,呆望着雨簾長嘆道:“哎,天意不可違啊!……”
李筱坤不知何意,搖頭笑笑,問道:“你那兄弟,後背傷口如何了?”
“早好了!”石子魁心不在焉,沒好氣地答道。
“縣令大人還好?”李筱坤再問。
“莫要提他!”石子魁因爲柯寒的“不爭氣”而埋怨不斷。
這時,他好不容易溜出來了,卻已然身無分文,到底忍不住火氣,待誰都是火藥味十足,便是回話,也一個字、一個字的蹦着玩了。
李筱坤面露詫異之色,搞不清這石子魁如何就這麼怨怪知縣,畢竟還是兄弟呢,卻是這般見地,讓他這樣一個外人很是捉摸不透啊!
自從答應了柯寒,外出遊醫,順帶幫忙做些信息收集工作,他便感覺到了一種責任!一想到這些,李筱坤還激動不已,縣令大人如此看重自己,也真難得!當然,打動自己的是他的誠懇的態度。
試想,一個混世魔王般的縣令都能悔過自新,努力想要爲民辦實事了,與我一個郎中,治病救人又有何異?
他對接受小縣令邀約的一幕至今仍記憶猶新。
——“想通了?”當時的柯寒微笑着,隨即還讓同宗同族的李叔取來一錠白銀遞與李筱坤,一字一頓地說道,“從現在起,你不只是一個骨科醫生。好好幹吧!淮縣人民會感謝你的!”
——這個縣令,還真能鼓動人,三言兩語就讓自己甘心情願的爲他辦事了!
李筱坤這次暗中跟隨何師爺到那桃花塢行醫,就有很多驚人的發現,他急急地回來,就是要彙報這些事情的,不想,半路上卻碰到了縣太爺的堂兄石子魁。
弄不清這死胖子究竟要幹嘛呢,李筱坤問了幾句後,也懶得再搭理他了,就閉着眼,靠在亭子的柱子旁,聆聽那滴滴答答的雨聲,用以消磨時光。
“李郎中!”石子魁伸手接住雨水,抹了一把臉,滿腹心事地側目叫喚李筱坤。
“有話直說好了,莫要吞吞吐吐的,這般折磨人!平時挺豪放的一個人,怎麼也這般囉嗦了?”李筱坤依舊閉目養神,用疑惑的口氣問道,“怕是你又做了什麼糗事了吧?”
經李郎中這麼一激,石子魁反倒無羞無臊的了,竟然老氣橫秋地道:“剛剛你也看到了,我那褡褳都空了,這個,你好人做到底,先借兩個小錢使使……”
“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李筱坤心中這麼罵道,他不滿地睜開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道,“你那知縣弟弟就不管你?這點小事還要……”
“算了算了,當我什麼也沒說。”不等李筱坤說完,石子魁就不耐煩地打斷了,然後,冒雨衝出亭子,消失在茫茫雨中。
任憑李筱坤捏着幾枚銅板,追出亭子,在雨地裡,手搭涼棚,錯愕地伸頭張望。可是,不管他在背後如何大聲地叫喚,石子魁還是義無返顧地走了。
“跟我急的什麼勁啊?愛要不要,走了拉倒!”李筱坤苦笑,搖搖頭作罷。
他有很多的重要情報要告訴縣令大人呢!
這個李筱坤,現在的身份很特殊,好像叫什麼暗探?還是小縣令暗地裡解釋過,呵呵,管他什麼呢,反正,將自己知道的告訴給那縣令,然後,還能換得縣太爺的一紙“手諭”,這樣,便可以安安穩穩地在淮縣坐堂行醫,再也不用心煩那些雜種隔三差五的敲詐了!
這樣一想,李筱坤便有些開心,他似乎看到了黎明的曙光,腦海裡也緊跟着一遍又一遍的勾勒着幸福生活的場景,對未來更是充滿了希望。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歡快的淮劇小調,急盼着雨停。
“有些許日子沒回家了,不知近況如何?”李筱坤嘀咕着,卻也是歸心似箭了,便等不得風停雨止,將藥箱掛在胸前,拿起斗笠遮住,跨出小亭子,邁步朝進城的方向走去。
泥濘的小路上,留下大片凌亂的腳印,一串進城,一串出城……
————————————————————————————受重①:費勁、吃力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