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鍾馗

醉鍾馗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豆豆爹孃先後壽終。

豆豆在鍾馗的幫助指導下,仙基已經打好,只是還要經歷很長的時間,歷經一些磨鍊後纔可能有所作爲。

鍾馗的法力卻提升的較快。一是此處靈氣充沛,適合修煉,二是他的根基好,有內丹輔助,只需少假時日,便達到了較高的修爲狀態。除了照顧豆豆外,他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整日裡游來蕩去,無拘無束,來去之間,瀟灑自若。

在這幾十年間,他先後上天探望過冥浩,也曾下地獄尋找過紫玉、阿紫、豆豆爹孃和銀蛇與九尾狐的下落。

只是有的人仍在原處,有的人卻不知所蹤。

偌大世界,誰在原地等誰,誰還是最初的自己,誰還記得最初自己的承諾,可那個人呢,誰又改變了?……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恩怨情仇,讓他無法確定自己該怎麼做,什麼正義公道,什麼天長地久,地老天荒,統統在他的世界裡變成了荒唐。他無法判定誰是誰非,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見到豆豆仍按部就班的修習,他的內心閃過一絲遺憾,是真正的無奈。

甚至,有時侯,他都懷疑自己在這世界上存活的意義與價值。最親密的朋友,最想愛戀的女孩,最欲保護的對象,最想做的自己,統統做不到,保護不了,無法親近,無法保護。做這樣的神仙還不如做一個普通凡人,不如做妖,不如一無所有,不如一無所知,不用負擔不要承諾,不用沉重不要執念不要痛心……只要自己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就好。

如同現在的人一樣,一份報,一杯茶就可以輕鬆打發掉一天的時光。如果遇人上門求助,可以慢條斯禮的說,你的事很嚴重,需要研究研究。若遇到強硬的人,怕被告到玉帝王母那裡,就假裝盡力而爲,做足表面文章,實際上卻在背地裡設置千重萬阻,讓其百折千回,力盡而返,亦或讓其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重要性,在被人乞求和跪拜中獲得一絲卑鄙的快感……曾經鄙夷過這樣的人和事,也絕不願與其同流合污,只是如今,自己外在的堅強與執念,換來的卻是深深的孤獨和寂寥,內心裡的柔情在時光的長河中,慢慢因人因事變成了怯懦,遠沒有外在表現的那麼堅不可摧。

看慣了生死,見多了離恨情仇,聽多了恩恩怨怨,習慣了聚少離多,那顆柔軟的心,似乎慢慢開始堅硬而冷漠,慢慢的拒絕融化,慢慢的不再是自己,與最初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鍾馗長嘆一聲,嘆自己嘆命運更嘆世事無常。

只是自己再也不會傷心,不會流淚,不會疼痛,不會思念與牽掛。也許,做爲一個上仙這是必須的經歷,這是修煉的必修課程。可他不習慣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非常不喜歡。他仍想做最初的那個敢愛敢恨的真實的自我,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自由散漫也可以滿不在乎,可以醉可以醒可以爲所欲爲可以鄙視天下,也可以與天地抗爭清明,也與閻羅理論黑白!但是,一晃間,那些都成爲過去,都成爲成長的代價。看看那些個上仙上神,在玉帝與王母面前,卑躬屈膝極盡逢迎之能事的醜陋面孔,他強忍住噁心,偷偷跑出玉皇大殿。曾與嫦娥仙子、吳剛談古論今,也與娥皇女瑛討論過愛情,與跨夫研究過執着,與津衛研究過填海……他們有他們的快樂和開心,只有他的一顆心,漂來蕩去,似乎覺得什麼都看透了,就沒了意義。一切都那麼無着,都那麼不確定,生亦是死,死亦是生,何苦自己爲難自己,何苦那麼蒼桑那麼正義凜然?

鍾馗,他沉默了太久,有些抑鬱了。

一絲白髮從額前閃過,抓住欲揪掉時,又一根隨風而下,一根又一根……湖面上,他的倒影已不再是那個年輕的自己,甚至覺得背脊都有些彎曲,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垂老的自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豆豆也不再是那個喜笑顏開的少年,不再是面不藏事的孩童,他已經知道許多事,隱約感覺出一切榮華的背後所暗蘊的艱辛……

抖抖一身黑袍,想擺脫掉這一切糾結,做一個快樂的自己,按百姓們願望的那樣,驅魔除鬼,捉妖拿仙,可是,自己內心裡丟失的快樂,誰能給我找回來?誰又是那個陪伴自己到終老的伴侶?紫玉、阿紫魂飛魄散不知所蹤,冥浩仍在瓊池底浸潤恢復,銀蛇與九尾狐多年不曾遇到,他們的修習之旅是否還順利?

酒,酒,酒!一壺又一壺,一口又一口……醉吧,醉了好,醉了,就沒那麼多煩憂,沒那麼多想法,沒有,什麼都沒有……可是,這酒越喝腦子卻越清醒,什麼都會想到,什麼都能憶起。從兒時至八千歲,從地下到天上,從遠古到如今……他雙頰緋紅,單手托腮,眼皮低垂,沉浸在自己的鬱悶中。

只是想想就發現,許多事已經錯過了。看看現在就發現,當初那麼難的事情,如今卻容易多了。沒有幾千年的壽命,如何能看透這些?想到這裡,他開始安慰自己……

放眼整個世界,整個大荒,整個人族,仙界,誰又不是獨一無二,誰又何嘗不是寂寞的?

所以,人人都想結個伴同行。可是,該不該留戀?有誰值得自己地老天荒?

若你敢和我天長,我便敢陪你地老!

只是用一個敢字,來試問。從內心裡,還是一個膽怯!誰都會膽怯,對充滿未知的未來對沒有希望的將來,對口是心非隨意承諾的人隨意承諾的話隨意承諾的事……都充滿了不信任的懷疑。有的人傻傻的幸福,而有的人卻聰慧着痛苦。

我醉了?

沒有,我哪裡會醉!我只是喝了酒,我只是更清醒,我只是更敢想更敢思考,更認清了自己,更明白這個世界啊!我喝多了嗎?......沒有,真的沒有!

他猛一下站起來,腳步踉蹌,步履蹣跚,雲咒起處,身形晃盪。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我愛過說愛過我的人。我從不後悔。

我不後悔那樣對待對我好的朋友,那是血液裡的感動。

這世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我將一如既往的做我自己,我就是我,一個大寫的人,一個上仙、一個骨子裡時刻充滿驕傲的上神。

可是,我也孤獨寂寞。我也想有人陪我到天涯海角,到天之盡頭,一同牽手看細水長流,從清晨到黃昏,一起走過春夏秋冬直到羽化,散盡仙身。

我還想過侍寵而驕,想被某人疼愛有加,時刻微笑着保護不忍傷害,哪怕我一點痛,在他那裡就會擴大百倍!

可是,人們都知道我是上仙我是上神,具有無與倫比的法力,擁有世上最強悍的神力,足以抗拒玉帝王母和那閻羅,任哪位上神哪位上仙都懼我三分,讓我七分……鬼魅魍魎更加望風而遁,我是正義的使者,我百毒不侵,不戰而勝的戰神!如同凡間的警察身份。

只是,他們都錯了……我的脆弱我的七寸比那銀蛇更加嬌嫩,我……只是埋藏得更深。因爲我是男人,我是鍾馗,我是捉鬼的神!我不能做小兒姿態,兒女情長,我無權那樣放縱身心。再也不能!

可是,我如何能捉盡這世上所有的厲鬼惡魂?我所謂的正義所謂的法力,只對那些個小鬼而言,一旦有神有仙庇佑,那隻布袋,就成了擺設,成了某些人某此仙邀功領賞的依賴!

你懂嗎?你應該懂得!

我想做世間百姓心中的那個鍾馗,想做忠於自己的一個人!只是,我做不到。我的愛人,我的戀人,我的朋友,我的親人,都要在大荒內生存,我不顧及自己,可必須顧及他們。

豆豆啊,豆豆,你知道鍾馗叔叔我的難處嗎?你知道後,還要堅持修煉做一個神仙嗎?

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又不堅強了,竟然……流了淚!

真希望就此別過這個世界,把一切都交給你,年輕人,未來的世界主人,可是,你一樣會面對我所遇到的困難。只是,我要你,比我更無畏更堅強更無私更寬厚更純粹!

這個酒,真得醉人!還是我老了,酒量真的在減退?

哦,原來,我真的醉了……思維混亂不堪……還有些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