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漸行漸遠(結局)

玄衣離開京都時才初見黃葉,到了曲羅城,已是大雪紛飛。西北的寒冷總是來得早些,她緊了緊身上寬大的黑氅,將整個身形包裹在其間,掩飾了高高隆起的腹部,頭上戴了一頂漁婆勒子。外面薄紗蓋頭,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景物,外人卻瞧不見她的容顏。

這一路上均是馬車代步,爲了不影響身體,走走停停,行得較慢,也許等她找到雪蓮山下時,孩子都快出生了。她雖然知道生孩子是怎麼一回事,並且還幫穆想雲接過生,但那畢竟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換作自己,總是有些害怕,她的身邊如今又沒個幫手的人,倘若尋到慕容欣,有她照顧,好過自己一個人手忙腳亂。

看樣子這雪一時之間住不了,頂風沐雪而行,對常人都是辛苦,何況是個孕婦,玄衣打發了車伕,找了家還算乾淨的小客棧,長途跋涉久了,雖說走走停停,中途也曾在風景秀麗的地方歇過那麼一段日子,畢竟還是累人,她揉了揉酸脹的腰,打算在曲羅城住下來,修養一段日子,等雪住了再重新僱輛車前行。曲羅城已經看到不少做生意的伊諾族人,這裡離雪蓮山,已經不是太遠。

玄衣一個人孤身上路,並沒有驚動任何人,所有的一切,她的計劃,無影給她的東西,包括那枚玉扣,都被她留在了京都,放在了菊笙身旁,只除了玄火令,那是她自家的東西,捨不得留給他人。她不見了,菊笙發現後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無影,而他提供的信息對無影來說,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玄衣想,聰明如他,定然不會放過。對玄衣再好,畢竟他不是苑榮,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可能放下一切陪伴玄衣身邊。人生總是有聚有散,雖然苑榮將她的手交到了無影的手心,而他也握住了,但是有些承諾,不是非得兌現,有些行爲,也許只是爲了安慰。

離開他,還有一個原因,每日面對着那張和筠一樣的臉孔,對於她,是一種折磨。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筠,這一點,她知道,苑榮也知道。與筠的感情,是一見鍾情,那份愛轟轟烈烈,記錄了她絢麗如火的青春;與苑榮的感情,則是在他的包容與關愛中慢慢積累,經過了患難,更顯珍貴。很難說愛誰更多一些,如果筠和苑榮是同時出現,玄衣當然會有抉擇,可事實不是,拿兩段不同時期的感情去作比較,本來就失了公平,換個角度,如果先遇上的是另一個,結果還會不會一樣呢誰也說不清楚

玄衣認爲,苑榮的擔心是多餘的,她相信不用靠任何人,自己也能活得很好,慕容欣不也是一個人嗎也許未來,她們兩個正好作伴她希望能生個女兒,像若雲一樣的漂亮,雖然她不怎麼會做針線,但是如果有個漂亮的女兒,她想她會學着女兒做可愛的小衣服,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給玄風、玄木、玄聽三人留下了一封書信,信中提到玄火盟暫時交給左使曲寒柳打理,左右使都是亶國人,玄火盟實質上有大半的勢力落入了無影手中,除了暗部的人馬,明面上的玄火盟盟主不過是個空架子,她只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暗部是玄火盟的底牌,也是玄衣最後的老本,不能輕易泄露在人前,經歷了百年的安定,也許暗部的人們已經習慣了平靜的生活,不是萬不得已,玄衣不想打破他們的和平。

客棧雖小,服務卻很周到,小兒送了熱水上來,看到拿下漁婆勒子的客人竟是個美貌的單身女子,驚了一下。這年頭正逢亂世,敢單身行走西道的男人都沒幾個,何況是女子他偷偷瞟了一下玄衣寬厚的大氅,暗自揣測着來客的身份,雖說是滿面風霜,卻難掩她的美麗,這樣出色的女子,沒準是哪個門派的女弟子,否則哪敢行走江湖。

玄衣就着銅盆裡的水浸了浸臉,周身輕鬆了不少,她衝小二笑道:“小二哥,一個時辰後你揀兩個清淡點的菜送到我屋裡來,兩菜一湯足矣。”

小二對着那笑容愣了愣,結結巴巴地應聲出去了,他想着快些下去告訴掌櫃的,店裡來了個絕代佳人。

玄衣只覺渾身倦意,閂上了門,躺下小憩。

迷迷糊糊間見到苑榮依舊是那身白衣,站在身前:“玄衣,怎麼沒蓋被褥,這樣會着涼的”

“大哥,不回來了”他投身他的懷裡,心中歡喜。

苑榮擡手摸了摸她披散的長髮:“你瘦了,他答應過我,我走了,會好好照顧你,怎麼還讓你這般憔悴”

“哪個他有你照顧我就好,爲什麼要拜託別人”玄衣擡頭,疑惑不解地問道。

“有些事是老天註定,我總是要走的”苑榮看着遠處,眼神迷離。

玄衣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霧色茫茫,什麼也沒有,遠處卻有個聲音在呼喚:“別睡了,快醒來吧,你睡了很久了”那麼輕柔的女聲,玄衣覺得很是熟悉。

“我要走了,”苑榮握着玄衣的手緊了緊,“玄衣,別爲難自己,你一定要幸福,你和孩子過得好,我纔會好過。”

“你要去哪裡”

玄衣想要抓緊他,不讓他離開,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身體,那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循着那霧氣消散了,玄衣環顧四野,沒了他的蹤跡。

彷徨間,無影的臉出現在前方,他看起來是那麼的疲憊,眉宇間盡是憂色,眉心皺起了一條深深的豎紋,他的眼光寂寞而空洞,玄衣就在他的面前,他卻視而不見。

玄衣張口等叫喚,眼前面面一變,無影忽然變成了景流觴,他指尖顫抖着,使勁地向玄衣狗過來,掌心裡是豔紅的血,玄衣急步上前,伸手握住,他的手尤如在冰雪中浸過,她將避寒咒唸了一遍又一遍,卻暖不了他的身子

“砰砰砰,砰砰砰”敲門聲將玄衣驚醒。她張開眼,看清了四周,方知是黃粱一夢,胸腹間的抽疼卻是實實在在的,她小心翼翼地側身下牀,拭了拭額上的冷汗,打開了門。

小二送進了兩菜一湯和幾個饅頭,擺放在桌上:“客官,這是您要的菜,請慢用”

“等等”玄衣喚住了欲走的小二。

“客官還有什麼吩咐”小二問道。

“這城中可有好的醫者”玄衣原想問的是產婆,臨了又改了主意。隨着身子漸重,她的靈力也在慢慢減弱,估計要生了孩子後才能完全恢復。以前跟着苑榮學了不少醫術,奈何醫者不自醫,何況生孩子和生病又有不同,她雖一直小心保胎,但這腹中骨血還未出世就經歷坎坷,弄得她提心吊膽的,生怕有個萬一。

“城東聚源堂有個楊大夫,醫術最是有名。”小二答道,看着玄衣,滿臉殷勤。

玄衣打賞了他幾錢碎銀,回神坐下。腹中隱隱作痛,她沒了吃飯的心情,用筷子撥拉了兩下,儘管沒什麼胃口,爲了孩子,卻還是勉強自己嚼了幾棵菜,喝了幾勺湯。一會兒有了精神,得到聚源堂去看看,開些安胎的藥,離生產還有兩三月的時間,肚子不該痛的

等疼痛得以減緩,玄衣立刻出了門。掌櫃的和小二正躲在大門邊竊竊私語,猛見她出現,嚇了一跳。玄衣並未注意兩人,她忍着微微的腹痛,臉色一片慘白,倒不是因爲痛得厲害,更多的是被嚇的,她怕孩子出事,每每胎動,她都能欣喜地感到那個小生命正在腹中成長,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落地了,玄衣幻想着,這一定是個漂亮的孩子,是屬於她的,他們兩個將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血脈相連。他將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不能有事,也不可以有事

玄衣拉開半掩的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夾着雪花撲面而來,她愣了愣,看着風雪肆虐的街道,咬了咬牙,走了出去。

“客官可是要去聚源堂”掌櫃的一使眼色,小二跟了過來,“這麼大雪天,恐怕楊大夫也關了門了”

玄衣點點頭,並未因爲他的話而停留,繼續朝着風雪中走去,小二的後半截話被風雪淹沒,她壓根沒聽他講了些什麼。看着那一身身影微微地彎着,融入了風雪中,小二有些不忍,拿了兩把油紙傘跑出了門,顧不得掌櫃的在後面直叫喚,追上了玄衣。

“客官,您不熟悉地勢,風雪中可不能多耽擱,我領你去吧。”

玄衣衝小二笑笑,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輕輕說了聲“謝謝”。小二不敢正視她的眼,忙低下了頭,他心中暗自奇怪,這女客的眼,似會奪人心魄,心中一凜,想到了傳說中的狐精鬼怪,兩腿不由得打顫。世間怎麼會有如此絕色的女子,看她打扮甚爲怪異,將自己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莫不是這麼一想,那點幫人的心思便拋到了九霄雲外。

玄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說道:“不用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找得到路。”

小二一聽如蒙大赦,訕笑着一溜煙跑了回去,飛快地關上了店門。

掌櫃見他雙腿顫抖,本來罵人的話變成了問句:“胡小二,你怎麼這副德行出門時不是興高采烈的嗎忙着給客人獻殷勤,這會兒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掌掌櫃的,您說這女人是不是是不是狐精鬼怪世上有這麼美得女人嗎”小二跑到屋側的火塘邊坐定,呆呆地問道。

掌櫃的愣了一下,笑罵道:“我老陳活了四十多年了,什麼稀奇事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山精鬼怪,你這不是瞎扯麼照你這麼說,曲羅城那些舞娘,不都成了妖怪了”

“不一樣,不一樣”小二說道,“不是因爲她漂亮,而是她的眼睛,哎我也沒法說出口,就覺得要是看得多了,魂魄似乎就會飄離了。”

“啪”的一聲,小二捱了掌櫃的一下:“你小子,是看上人家了吧把自個兒的魂都丟了,哈哈哈我就說對別的客人怎麼沒見你怎麼勤快過”

將近傍晚,又是大雪紛飛,街道上空無一人。玄衣拐過城東的幾條巷子,很快找到了聚源堂,果然如小二所言,大門緊閉。她上前敲了敲,半響沒有人來應門。貼在大門聽了聽,裡面卻是有人聲的。將拳頭捏緊,玄衣改爲擂門,咚咚的擂門聲在這寂靜的巷道中格外地響亮。

“關門了關門了,有事明天早些來”裡面的人不耐煩地說道。

“我找楊大夫有急事”玄衣說道。

“明兒來吧,姑娘”這次傳出的是一個蒼老的聲音,想必就是那位楊大夫了。

玄衣嘆了口氣,伸指畫出了一道符咒,在門上一按,她的眼睛頓時看到了裡面的情景,一個老者,應該就是楊大夫了,他坐在屋側爲病人診切問脈的地方,身旁竟站了兩名青衣男子。這種狀況並不尋常,玄衣的第一想法是這名老大夫被人劫持了,隨即一看,那兩名青衣男子對他的態度還算恭敬,想來不是如此。難道這個楊大夫還與黑道有所勾結玄衣暗自揣測。腹中又是一道抽痛,她顧不得多想了,今日一定要找這個大夫把把脈,開些藥來。

“楊大夫有功夫會客,卻沒功夫替病人解憂麼”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傳入了門中人的耳中。

屋中人皆是一楞,那揚大夫衝兩名青衣人擺了擺手,兩人點了點頭,閃到了藥櫃背後,隨即不見了人影,想必那後面有個暗門之類的東西。隨後兩個夥計模樣的小夥子出來了,站在藥櫃前,一個將算盤珠子撥得叭叭作響,一個走過去站在楊大夫身邊。

“酉時三刻,準時關門,本是我店中規矩,老朽本已休息了,今日是第一次破例”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玄衣,“說吧,姑娘是要抓藥,還是看病,若是上門問診,請恕老夫不能順從,爲你破例一次,可不能再破第二次。”

玄衣取下頭上竹笠,與他隔了一張桌子坐下,伸出手說道:“看病”

老大夫不是店小二,對她的容顏並未表現出驚奇,伸指搭在她的脈上,微眯着眼,不過片刻功夫,卻睜大了眼,滿面震驚地看着她。

“最近可有腹痛”他問道。

“正是今日有了異狀。”玄衣說道。

“姑咳,娘子這脈象有些異於常人,且脈象不穩,恐怕有滑胎之象。”

玄衣皺了皺眉,果然與自己想的差不多:“楊大夫醫術卓絕,請一定盡心醫治,只要能過保住孩子,我定會重謝。”

楊大夫搖着頭:“難啊老朽先開些安胎藥給你,你要按時服用,七日後再來複診。”

玄衣點了點頭,即使沒有風雪,她的行程也要耽擱下來了。她拿了藥出門時,撲面而來的風將她長長的劉海吹得立起,身後爲她開門的夥計晃眼看到那額間的紫冉,神色大變。

等玄衣走遠,他方纔關上了大門,回到屋中。櫃門轉開,兩名青衣人再次出現。

“楊大夫,剛纔的建議,您考慮得如何”其中一人問道。

老大夫指尖扣着桌面,微微動着,思量着前因後果。該相信來人嗎但是卻不見信物,若是不信,他們又是如何找到他的老巢的如果這麼輕易就讓外人給找了來,也可見背後那人已是手眼通天,不答應的話,或許他多年創下的基業也難維持了。正要開口應允,一身夥計裝扮的小兒子卻在一旁咳嗽起來,老大夫一凜,此子是他三個孩兒中最聰明的一個,此時咳嗽,定有深意。

“這件事,太過突然,老朽在這邊也過得習慣了,要動遷,多有不便,兩位特使容我再想想,如何”

“好吧,盟主吩咐過我等,不得爲難老大夫,咱們是依禮相請,您不必感到爲難,若是不願,也不必勉強。”

兩名青衣人拱手告退,老大夫哼了一聲,閉幕思量,這叫不勉強嗎若真的不勉強,就應該知道規矩,這樣把他的老底一下掀了個底朝天才來和他談,擺明了不可信,他若不答應跟他們走,這以後還不知會出什麼事呢。轉頭見小兒子一臉興奮之情,問道:“三兒,剛纔是何意”

“爹,剛纔那位女病患,你沒有多加註意麼”

“注意什麼那女子的美貌,確實世間少有,你莫不是”老大夫皺起了眉,看向小兒子的眼光變得凜冽起來。

撥算盤的老二過來:“爹,您別生氣,先聽三弟把話說完。”

“您猜我在她的額上看到了什麼”小兒子晶亮的眼看着自家兄長和爹爹,卻顧不得讓二人猜,自個人揭曉了答案,“她額上有紫冉”

“當真你沒看錯”老大夫激動地一把抓住了小兒子的雙臂,回憶起了來客那奇異的裝束,紀國女子是不剪髮的,她卻剪短了頭髮,擋住了前額,這般裝束只有外族人才有,她的樣子卻不似外族人。

“絕對沒錯”小兒子說道,“紫冉是天下獨一無二的奇花,除了玄火盟,別處並無種植,爹爹不是說,歷經百年,自然終於開花了嗎,之前不也有傳言,玄火盟主已經出世,而且是個女人,看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此處邊遠,曲羅城與外族相接,他們對中原之事知曉並不多,玄火盟的暗部人馬,各管各的,即使有情報要送出,也有一定的渠道,不會暴露當事人的身份。他們楊家平安很久了,楊大夫期待了多年,原本以爲這一生都不回遇到什麼事,沒想到在他放下一切,指望過安穩日子的時候,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出,玄火盟盟主百年未出,竟在有生之年讓他碰到了嗎那個單身女子,脈象虛弱,不像是身負絕世武功之人,不過她目光中透露出來的堅定個冷靜,確實不像普通人。

還不到七日,沒等玄衣喝完所開的幾服藥,聚源堂的楊大夫就親自找上門來。客店掌櫃和小二眼睜睜地看着從不上門問診的楊大夫從玄衣房裡走出來,臉上帶着欣喜的笑容,動作顯得小心翼翼,不禁面面相覷。

玄衣謝絕了楊大夫邀請她到家中去住的好意,那個家除了楊大夫,就是他的三個兒子,和一羣大男人住一起,不見得比住客棧方便。不過她也覺得楊大夫所言有理,她有孕在身,住在客棧生孩子時不方便,於是便請他在聚源堂附近爲她找一處院落,再請幾個僕婦丫頭,一切都弄好了她再搬過去。在這曲羅城,她怕是要長住了

“陳掌櫃,裡間的這位小娘子是我的遠方侄女,因丈夫故去,到這兒投奔於我,暫時先在你這裡住着,還請多加照拂。”楊大夫臨走前對掌櫃的交待道。

“既是楊大夫的親戚,那是一定的,一定的。”掌櫃的滿口答應,這位小娘子出手大方,爲她煎個藥都能打賞幾錢銀子,別說還是楊大夫的親戚,就算不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他也會好好服侍。

楊大夫回去,遣人給當日的兩位特使送了封信去,信中婉轉地拒絕了讓他動遷的建議,玄衣告訴他,如果是玄火盟代盟主的決定,他可以隨自己的心意不必理會,有真正的盟主在後面撐腰,老楊的心情大好,再無半點猶疑。果然兩位特使並無爲難,客氣地送他出門,回京覆命去了。不過他卻得知一個消息,原來亶國皇帝因病退位,傳位於太子,這位太子英明果敢,巧施計謀,將瑤國在東郡的全部兵馬,還有紀國皇帝李康熙極其大隊人馬誘困於允州洗墨山,全部殲滅。紀國的各部將領因爲大巫師巫江之言,很多已歸順亶國,君王一倒,整個紀國差不多全部歸入了亶國旗下,瑤王的精銳部隊也損毀大半,退回南部休養生息,亶國太子卻不放過他,親率五十萬大軍壓境,將瑤王迫得投下降書,三國時代不復存在。而這位太子,正是玄火盟的代盟主,半月後他將登基爲帝,統領一個新的國家。

當楊大夫將這一切恭恭敬敬地將給玄衣聽時,她看向東方,輕輕說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一定會站在最高處,這一天,我早料到了”她的眸子深處有暗光流動看不出情緒,楊大夫卻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悲涼。他暗自揣測,難道盟主並不希望三國統一還是那如寒星的兩點突然直視着他,彷彿能透過人心,看到心中所想,他不敢多加揣測,找了個藉口退了出來,暗中已出了一身冷汗。

隨後的日子,玄衣常常被惡夢驚醒,夢中有刀、有劍、有戟、無數的人馬揮舞着它們在玄衣熟悉的洗墨山中碰撞,漫天箭雨,黑壓壓地從頭底掠過,忽然天際升騰起燦爛的火焰,那火焰瀰漫得很快,轉眼間整個洗墨山一片通紅,四周傳來令人心碎的哭喊聲,震顫人心,黑色的煙霧沖天而起,經久不退,那原本美麗的山川,化爲了一片廢墟,滿地殘骸

惡夢折磨得她久久不能入眠,每次醒來睜眼看着帳頂。淚水總會沿着眼角滑落。她知道那不是夢,一切都已經真實發生了,而這個結局,是她親手造成的。

腹中又一次隱隱作痛,她忽然心慌起來,莫不是上天覺得她太殘忍,要收回她的孩子

“老天爺,若是有什麼懲罰,就降到我的身上吧,不要收回我的孩子”她低聲禱告,雙手緊緊護在腹部。

半月後,楊大夫爲玄衣找的新居打掃乾淨了,玄衣從客棧搬了出去。若不是靠着楊大夫的藥,玄衣的孩子恐怕還真難以保住,老先生不愧是醫術卓絕,怪不得皇帝也想請他去宮中任首席御醫。

新居就在聚源堂的隔壁,一牆之隔。楊大夫請了兩名僕婦,一個負責膳食,一個負責打掃,還有一個丫環貼身照顧玄衣,她身子日漸沉重,翻身起牀已是吃力,身邊沒個人照顧確實不行。玄衣對楊大夫心存感激,竟真認了他作叔父,對外自稱姓楊,將楊大夫的三個兒子也呼作哥哥。楊大夫自然歡喜,他的兒子更不必說,有這樣一個天仙般的妹妹,那是幾世修來的福啊。楊大夫的大兒子在各處販賣採購藥物,還沒有回來,如今在店中的是勞爾和老三,幾個兒子年紀都不算小了,卻都還未成家,玄衣看那楊二和楊三俱是一表人才,想不通怎的還沒又娘子。有一日拿這話問了老大夫,才知原委,原來正是因爲條件好了,才高不成,低不就的。楊大倒是定過一門親事,不過那小姐後來攀了高枝,嫌棄他是個賣藥的,便跟人跑了,一氣之下到如今三十了,也沒找個媳婦。

又過了幾日,大街上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

玄衣問剛從外面進來的丫環巧兒:“今兒怎麼如此熱鬧”

“娘子不知,新皇登基了,如今咱們不叫紀國了,改叫元了,曲羅城的前守備大人調任京中任職,正帶了兵馬列隊在城外,歡迎新的守備大人前來。聽說新皇選了一後三妃,不日就要舉行大婚,張大人的女兒亦被封妃,他如今是國丈了”

後面巧兒還說了些什麼,玄衣沒有聽清楚,院外楊三點燃了一串鞭炮,噼裡啪啦滿院亂響,震耳欲聾。那人當了皇帝,九五之尊,萬人之上,這便是他的追求曾經他說過的話,在她耳邊飄過,被風輕輕一吹,便自消散,不留痕跡。

苑榮走後的第二天,他執起她的手:“這是他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他在的時候,有他守着你,他不在了,有我,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玄衣當時就拒絕了他,她告訴無影,他們不是一路人,苑榮並未死,他們之前的承諾他亦不用遵守。

“你們分隔兩世,永不能再見,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無影的話卻是很冷,“我不是你,總愛騙人,我說到,就會做到”

既然立妃立後,一切終是放下了吧這世上又誰能爲誰放得下錦繡前程,何況他擁有的是整個江山,無限江山,誰道別時容易玄衣輕撫腹部,低聲說道:“寶寶,有娘在,不會讓你受苦的,我要讓你成爲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忽然覺得腰間一緊,疼痛在全身蔓延開來,身下隨即一片溼漉。她的臉色頓時如紙一般白,保胎保了這麼久,她這段時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就是怕有個萬一,難道還是躲不過嗎這才七個月不過也好,人們常說:七活八不活,她這是早產了,孩子迫不及待地要看看這個新世界吧將全身最後一點靈力凝聚指尖,緩緩覆上腹部,用以護住腹中胎兒,她虛弱地對巧兒說:“快,叫我叔過來,還有,讓李媽找個產婆”

“娘子,你要生了”巧兒大叫一聲,這纔看見了玄衣逐漸下滑的身子,她在椅上已然坐立不住,疼得曲起了身子。楊三聞聲丟了手中的鞭炮,衝過來將玄衣抱起:“妹子,你怎麼樣”

“抱抱我去內室,恐怕是要要生了”玄衣疼得滿頭大汗,不斷地呻吟着。

楊大夫和產婆很快就來了,楊家兄弟倆守在室外,緊張得像是自家娘子生孩子。幸好老楊大夫早有準備,他知道玄衣的狀態不好,生怕有個閃失,連產婆張氏的家也給遷到了隔壁,隨時就等着爲玄衣接生。遇到這樣一家人,把她當成至親一樣看瀏 覽 器上輸入α1'看最新內容-”待,玄衣很是幸運,儘管因爲她的額中有紫冉他們纔會如此,但她還是不甚感激。

老大夫要幫玄衣施針麻痹,讓她不至於太痛,玄衣拒絕了,那樣的話,孩子若是有什麼危險她會感受不到,這個過程所有的母親都能熬過來,她當然那也能。

老大夫出去了,吩咐着巧兒和兩個兒子燒水,準備火盆,忙得不可開交。

玄衣臉上浸滿了汗珠,嘴脣咬得發白,有些地方已經被她咬破,滲出了絲絲血跡。那樣的疼痛讓她絕望,彷彿被人生生地把身體劈開,又狠狠地捶在腹中,她忍不住低聲呻吟着,聲音極小,細若蚊蠅,聽得接生的張嬸一陣心酸。

孩子不僅早產,而且還是橫位,張嬸倒抽一口冷氣,手都是抖的。她從沒見過如此堅強的產婦,眼見得只有出氣的份兒了,還開口對她說:“張嬸,你別慌,慢慢來,孩子,不會有事”

張嬸眼中不禁噙了淚花,她重重地“哎”了一聲,說道:“娘子你若是受不了,儘管大聲叫出來吧,不要忍着。”好幾次玄衣快要疼得暈了過去,張嬸甚至都探到她的鼻息似乎沒了氣,可是她很快又睜開了眼,繼續着奮力地掙扎着。

楊大夫在門外急得團團轉轉,但他一個大男人,卻也幫不上什麼忙。依張嬸說,胎位倒是在掙扎中挪正了,便就是生不下來,看來玄衣還有得折磨。

有是一番掙扎,玄衣已經沒了力氣,她停下來,急急地喘着氣,張嬸緊張地看着她,生怕孩子被憋死了。玄衣將最後一點靈力置於腹中,就是爲了保孩子的呼吸,儘管這疼如此折磨人,再讓她選,她還是一樣保孩子。這是苑榮的孩子啊他寧可自己死,也要守護住的孩子,玄衣答應過他一定會好好照顧這個寶寶的,她又怎麼能讓寶寶有任何閃失呢

“繼續”她咬牙說道,又是一輪撕心裂肺的掙扎。

門外傳來喧譁聲,好像還有兵器的打鬥聲,她充耳不聞,心心念唸的是孩子快些生出來。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又大力合攏,一個男人如旋風般地飛奔至牀前,握住了她的手。

“玄衣,我來晚了”他緊緊地握着她,“別怕,有我陪着你。”

她看着他,明明不想哭,可是眼淚就這樣忍不住順着眼角落下。

“我想是因爲我害了那麼多人,老天爺要降罪在我的身上,”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所有的罪都讓我來承受吧,只要不傷害孩子”

“不,不是你的錯,老天爺若要降罪,罪責全在我一個人,與任何人無關”他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沒事的,孩子不會有事,不會有事”

他一遍遍地重複着,對呆立一旁的張嬸綻開一抹燦爛的微笑:“這位張嬸,請你告訴我,我能幫些什麼”

張嬸瞋目結舌地看着那張俊得脫俗的臉,忘了自己此刻在接生。何曾見過男子入產房的,這男子定是楊家小娘子的夫君,老楊大夫還說什麼她夫君已亡故,看來是騙人的,小兩口沒準是吵嘴了,不知是什麼事,竟讓小娘子大着肚子跑到孃家來可看這郎君的模樣,端的是如沐春風,並不似惡人

“你你就抓着她的手,給她鼓勁就好了,對了,小心別讓她疼急了咬了自己的舌頭。”張嬸說道。

這時玄衣尖叫了一聲,一輪比一輪來得猛烈的陣痛襲來,她挺直了身子,眉眼疼得縮成一團。

無影心疼地說道:“怎麼樣,很疼嗎抓住我的手”

她的指甲狠狠地陷進了他的肉裡,掐得他的掌中立馬鮮血淋漓。看在他眼中更是心疼,不是疼到了極點,她又怎麼會掐得這麼深,這麼用力看她嘴脣下方全是血跡,他將一隻手抽出來,撫上了她的嘴脣,疼得沒了意識的玄衣張口便咬住了那手掌,一陣尖銳的劇痛劃過無影的心尖,他的瞳孔緊縮了一下,手臂微微曲了一下,任由她咬着。這樣也好,他不能緩解她的痛,起碼可以與她一起痛。

從正午腹痛開始,一直折騰到了第二天凌晨,孩子終於生下來了。隨着一聲響亮的啼哭,玄衣鬆開了咬着的手臂,長舒了一口氣,昏厥過去。無影探了探她的脈息,發現她是倦極睡着了,掏出汗巾幫她拭淨了臉上的汗,愣愣地看着記憶中不曾遺忘的容顏。

張嬸將嬰兒洗淨包好,送到無影手中,欣喜說道:“恭喜公子,夫人給您生了個俊小子”

無影笨拙地接過孩子,抱在胸前,看着那閉着眼和皺巴巴的,還沒有他一隻巴掌大的臉,感慨萬千,就是這個小傢伙,差點要了玄衣的命他的眼中掃過沉睡的她,心中涌起千般滋味,是憐愛,是妒忌,已然難以分清。若這是他和她的孩子還該有多好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小小的臉,那孩子感到有人摸他,竟然微微動着,撅起脣向他的手指歪過來,奈何他初臨人世,什麼都沒有學會,頭一動一動地乾着急,卻是夠不着。無影頓覺有趣,將手指放在他脣上,那小嘴一吮,便含住了手指,沒有牙的口腔軟軟的,隨着那小舌頭舔過,絲絲酥麻的感覺順着手指傳遍全身。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孩子,心中泛起了絲絲柔情,誰說不是他的孩子他會帶着他長大,教他功夫,而他就是孩子的爹,這是他答應過苑榮的,苑榮說過,不要讓孩子沒有爹疼。他會視他作親生,如他那般的悲慘童年,不會在孩子的身上重演。

屋外的楊家父子三人大叫着,想衝到屋裡來看孩子,卻被人擋在外頭。來人武功高強,他們三人不是對手,不過幾招就叫人點了穴道定在院外成了雪人,也怪不得,他們父子的長項本就是醫術,不是武功。

聽到孩子生了,楊三激動地叫道:“爹,二哥,生了生了聽到沒有,小妹生了個小子”

“皇天有眼啊,大侄女沒事”楊老大夫喜極而泣。

裡間的無影聽到外面的對話,低沉地吩咐道:“放了他們”

身上的穴道鬆開了,楊氏父子衝到門口,衝着張嬸喊道:“張嬸,孩子長得像他娘麼快抱出來我們看看”

張嬸笑眯眯地出來:“孩子他爹抱着呢,你們急什麼”

楊家父子面面相覷,感情來的這是孩子的爹啊,怪不得這麼囂張,玄衣咋騙他們丈夫亡故了呢雖然玄衣醒來後否認了,不過楊家父子還是在無影的堅持中總結出了所謂事實的真相:孩子的爹一定就是代盟主,否則準盟主怎麼會爲了他連盟主也不做,聽說他本是前亶國太子,恐怕是因爲要娶其他美人,惹正派夫人生氣了,這才離家出走。他們不知道苑榮的事,於是自發地設想了一個故事出來。

孩子因時早產,氣血稍弱,楊老大夫精心配製了各種藥膳,既補玄衣,又補孩子,所以到了出月的時候,這個早產兒也變了一副模樣,皺巴巴的麪皮脫去了,臉圓潤了許多,白白淨淨,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很是可愛。無影瞧着他笑得開懷,這孩子除了和苑榮一樣的白,五官長得像玄衣,沒有他爹的影子。

一個月來玄衣忙着恢復元氣,楊老大夫爲了報突襲之仇,假託她體質虛弱,情緒不穩,不宜被人打擾,硬是沒讓無影與她見面。

隨無影前來的是菊笙和梅磬,她二人誓死跟着無影,他只得帶了她們同來,據說曇箏也想跟隨,卻被姜由強行留下了,做了貼身侍衛。楊家兩個單身漢見到制服他們的竟然是兩個美貌女子時,一腔怒火早不知散落到了何方,相處了月餘,他們兩兄弟與梅磬和菊笙混得熟了,帶着她們將這曲羅城好吃的嚐了個遍,卻把個無影天天冷落在家中幫着帶孩子。

玄衣聽說後,一陣默然,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突然出現的無影,索性依從老大夫之言,與他暫不相見,但是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孩子滿月這天,她總要走出這房門。其實每日裡聽着他在外面和巧兒小聲說這話,問詢着她的身體狀況,說不感動是假的。她想問他爲何會來此地,是怎麼找到她的,還有洗墨山之戰實況到底如何,但都沒有問出口,時機不對,一切均不對

孩子滿月那天,是個雪霽天晴的日子,玄衣將養了一個月,豐腴不少。無影一襲暗紅的錦袍,外面罩了件雪狐大裘,怎麼看怎麼還是那個翩翩公子。見到玄衣抱着孩子出來,他很順手地接過了孩子。

“我來抱吧”

玄衣的手頓了一下,待要拒絕,孩子已被他搶到了懷中。這情形看在外人眼中,誰也不信他們不是夫妻。

因爲楊大夫是名醫,受他恩惠的人亦多,他家中從未辦過喜事,如今聞得他的侄女生孩子,卻有不少街坊前來道賀,送了賀禮。快嘴的張嬸早對着大家將無影與玄衣誇得天上少有世間絕無,中街坊鄰居已將二人看作夫妻,只是無人知這郎君的姓氏,道賀時便一口一個公子夫人地喊,無影不僅不辨解,還回了一句:“小生姓曲”一時之間,曲公子曲夫人的稱呼絡繹不絕地響起,把個玄衣叫得臉色鬱悶。但對上大家的笑顏,卻不好相駁,唯恐破壞了這份喜氣,她只得拿眼狠狠瞪了無影一眼,後者裝沒看見,抱着孩子給衆人看,一臉的樂陶陶。

菊笙和梅磬沒看過自家公子這副傻傻的表情,在一旁樂得合不攏嘴,兩人小聲嘀咕着,直說玄衣是無影公子的剋星,這輩子看來是栽在她手裡了。

等賓客散盡,衆人皆明智地退了開來,屋內只剩下了抱着孩子的玄衣和無影。他輕輕湊到玄衣身前:“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兒總不能一直叫寶寶吧”

玄衣側身讓了讓,避過了他伸過來的手,低聲說道:“我自會取,不用你操心。”

他挑了挑眉:“這也是我兒子”

玄衣的臉色微微一變:“無影,你”

“怎麼了,你不願意了麼當着苑榮的面,你可是答應過以後由我照顧你們母子的,你也答應過他,不會讓孩子沒有爹。”

“他沒有爹也一樣會好好長大。”玄衣輕嘆。

半響沒有聽到無影的言語,她擡起頭,卻見他專注地盯着她,眼中的神情很是奇怪,見玄衣看他,他很快轉過了臉,輕咳兩聲。

“你說,孩子叫筠好不好”玄衣驀然擡起頭,他看着窗外,神情間未有絲毫異相,緊抿着嘴脣,玄衣幾疑是自己聽錯了。正自不安之時,他又說道:“筠是個好字呢,那青青的竹子,四季不凋,傲欺霜雪”

“不”玄衣很快便否定了這個字,筠的名字,怎麼能用在孩子身上呢她狐疑地看着他,無影轉過身來,笑着說:“以前聽你曾經在夢中念過這個字,還以爲你喜歡”他很快換了個字,“那叫青好不好”

“青”玄衣輕輕念着,苑青,還是景青呢想來苑榮更想孩子姓苑吧聽着倒是個不錯的名字。她擡頭看着無影,說道:“無影,你若是願意,可當孩子的義父你是一國之君,將來會有很多孩子,用不着跟我搶這一個”

無影抿着嘴,用一種奇怪地眼神看着她,緩緩說道:“你以爲,一國之君會有這麼多空閒來守着你,一個月不上朝嗎”

“啊”玄衣不解地擡頭,“你不是月前登基爲帝”

他笑了笑:“誰告訴你我是皇帝做皇帝的是姜由”

“你的目的,不是那個位置嗎爲什麼要放棄”玄衣愣愣地看着他,她心底有些害怕他說是因爲自己而放棄的,她可承受不了這麼重的付出。

無影收斂了笑容,正色看着她:“我並沒有放棄,那個位置不是被我奪到了嗎只是我把它交給姜由,他會是個好皇帝我自由慣了,若是將我圈在那個小小的皇城之中,我想我會發瘋的,結果對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只要享受過這個過程,對我開說就足夠了”

他從袖中拿出一張明黃的絲絹,遞到玄衣面前,那赫然是一道聖旨,大意是封無影公子曲寒柳爲影王,封巫玄衣爲天授帝師,命二人於上元節時進宮面聖。

“姜由大婚,我怕你誤會是我,快馬加鞭趕了過來。其實你的行蹤每日都有人向我彙報,小六子很聰明,他不愧是巫江的高徒,一路跟着你,卻沒有讓你發現,他知道你靈力強過他,好在他爲人機靈當時讓菊笙護你北上,本來我也想跟着你,但是我相信你的能力,那時姜由受了傷,局勢又不穩,需要我回去主持大局當我知道了一切,很是後悔沒有在你身邊,不過我對自己說了,若是你有個萬一,上天入地,我再不會放開你。對不起,玄衣”

玄衣苦笑一下:“你沒有對不起我,不用說這三個字,咱們也沒有牽手過,何來的放開之說,這個再字 更是不必”

“在我有記憶起,我就會每天都做同一個夢,夢中是我長大了的樣子,不過夢裡的我卻是另外一個名字。

夢裡的世界是一個和這裡不同的世界,有很多新奇的東西,我從小就害怕和女孩接觸,但我夢中卻有個女孩,我渴望着有一天能見到她。

我不姓巫,卻天生會巫術,這一點除了我死去的母親,沒有人知道,正是開着這個,我才能以幼齡帶着弟弟躲過仇家的追殺,逃出生天。

十七歲的時候,因爲我練得玄火功殘缺不全,所以走火入魔,中了寒毒,忘記了很多事情,包括我做過的夢,直到遇見你,第一眼你就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雖然你和南紫寧長得很像,但是她並沒有給我這種感覺。一開始你是我利用的棋子,可不知不覺間,我卻愛上了你。

我一門心思要娶你進門,你是唯一一個我不排斥的女子,你的親近我不會感到難受,反倒很開心,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景流觴,可沒有防着苑榮,趁着我受傷的時候,你竟然嫁給了他剛開始時,我恨不得殺了苑榮。那段日子,我很難過,再加上傷痛折磨,於是常常做惡夢,經過這樣的刺激,我慢慢記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我明白了爲什麼會喜歡你,因爲你就是我夢中出現過的那個女孩,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說話方式,一樣的會巫術,一樣的名字

直到你治好了我的傷,祛除了我的寒毒,失去的記憶慢慢重現腦海,我才知道丟去的究竟是什麼。我想通了,殺了苑榮,你只會恨我,他對你很好,也許比我對你還要好,只要你覺得幸福,我願意放手”

無影慢慢地說着,玄衣沒有打斷他的話,越聽越心驚。她將睡熟的孩子放到牀上,站起身來,顫聲問道:“你騙我的對不對這些事是不是苑榮告訴你的,當我爲他的毒奔波的時候,他就和你合謀着怎麼騙過我,你們編了這麼一個故事,就是要讓我相信,好讓你來代替他的位置,是不是”

“失之桑榆,收之東隅,今生無緣,前世相見。玄衣,你說錯了,我不大明白,但是我想我真的曾經放開過你”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不可能”玄衣搖着頭,“你怎麼可能會是筠的前世穎學姐也說了,這個時空與我原來的時空是同步存在的,怎麼可能到底是哪裡錯了”

“很多東西,常人是無法理解的,就像巫術的來源,爲什麼會有巫術這種東西,不也難以說明麼”無影解釋道,“玄衣,你能解釋你爲什麼回到我夢中來嗎你也解釋不了,對吧曾經筠爲了自己鍾愛的事業拋下了你,今日由我來還這筆債,我拋棄的是事業,選擇的是你,不要拒絕我”

“你到底是誰是筠,還是無影”玄衣問道。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只知道,我愛你”他說。

她閉上了眼睛,淚水盈落。爺爺,這就是你的意思麼,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他是筠,他也是無影,原來那就是之前她會愛上他,卻又怕着他的原因。怪不得無影那麼強勢的人,獨獨面對着她的時候會那麼溫柔,原來,一切皆是命定

玄衣知道,這都是爺爺一手安排的,她是他最疼愛的孫女兒啊像他那樣巫術絕佳的老人,應該長壽的,也許正是爲了玄衣,他才放棄了未來的壽命

夜色暗沉,無影點上了案上的燭火,走到了玄衣面前,深深地看着她,說道:“玄衣,我知道,你是覺得現在就接受我,會對不起苑榮,可是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苑榮的心願,他找過我很多次,若是他不在了,讓我照顧你們母子,將他的孩子當成自己親生的來養,我從未答應過他,我告訴他,若是放心不下你們,就好好活着。我不會逼你,我等你”

玄衣擡頭,燈火映照下,他的表情出奇的溫柔,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眉目流轉間,掩藏不住深深的情意。

“無影,給我兩年時間,好嗎”她需要平復這一切,縱然這是爺爺的安排,縱然這是之前她所願,但誰也沒有料到,今物是,人已非現在的玄衣,已爲人妻爲人母,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少女了

“好”無影沒有猶豫,爽快地答道。

一年半後,雪蓮山。

青兒已經牙牙學語了,令玄衣感到鬱悶的是,他先開口叫的不是娘,卻是爹,這當然要拜某人所賜,他還正義言辭地說:“青兒剛會發音,當然不會念兩個字了,我教他的是乾爹,結果他只會說爹。”

無影雖說答應了給她兩年時間,果然從那時起,他不再逼玄衣了,可是卻像一塊牛皮糖,粘住玄衣就不放了,她走到哪裡,他跟到哪裡,還說是答應了苑榮保護他們母子,男人不可無義玄衣無法,她到雪蓮山看到慕容欣和若雲,他竟也跟了來。

廣闊的天地讓慕容欣的性情變得開朗了許多,她笑着說:“玄衣,要知道當年無影可是傷了多少女子的心啊,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一天,他可能沒想到這輩子居然會有女人不領他的情”

玄衣斜睨她一眼:“莫不是你還惦記着他”

“吃醋了要吃醋就早些答應了人家,別孩子都叫爹了還拖着”

玄衣紅了臉,追了去打慕容訊,兩人嬉笑着奔跑了一陣,一起躺在綠草如茵的山坡上,擡着望着藍盈盈的天空,心情無比的歡暢。遠處,無影抱着青兒騎在馬上,身旁是若雲和她的小黑馬。

“玄衣,說真的,你二人都到了這份兒上了,你何必爲難他,孩子一天天大了,若是有一天他問起你爹爹在哪裡,你要如何告訴他尤其是男孩子,最好有個爹在身邊,才能鍛鍊得強壯些。”慕容欣勸道。

“光是說我,姐姐你呢”玄衣問道,“可有合心的男子,我的若雲徒兒接受了我這個師傅的新思想,斷然不會阻撓你再嫁的”

“我們伊諾族人本就不反對再婚,若雲當然不會反對,我等着你先嫁,只有你嫁了無影,我纔會死心,別的男人才會有機會”慕容欣笑道。

“你說真的假的”玄衣輕輕捶了她一拳。

“當然,你不嫁,我就陪着你你若是嫁了,一年之內我也一定找個人家,喜歡我的男人可是從山頭排到了山下呢”

“那好,我嫁我倒要看你在一年之內給我找個姐夫出來”玄衣笑道。

慕容欣跳起來,雙手圈成個喇叭狀:“無影,玄衣答應嫁給你了”

“哎呀,我和你說笑呢,你”玄衣起身,慕容欣閃過一旁,牽過一匹馬兒,騎上咯咯笑着跑開了。

玄衣無奈地跺跺腳,看到陽光中無影騎着一匹白馬奔過來。走到近前,他飛身下馬,欣喜地看着玄衣,“慕容欣說的是真的”

玄衣紅着臉問道:“青兒呢”

“若雲抱着呢”無影過來抓住她的雙肩,“玄衣,你先回答我,是真的嗎”

玄衣看着他期待而又帶了點焦慮的目光,點了點頭。他歡呼一聲,將她一把抱起,在草坡上轉起圈來,天空在玄衣的眼中旋轉,她彷彿看到了爺爺和苑榮的笑臉。

“玄衣,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無影將她緊緊擁在懷中。

“我相信”玄衣倚在他懷中說道,“只是怕我不能帶給你幸福,無影,其實你值得更好的,你一個親王,跟着我到處亂跑,不覺得委屈麼”

“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無影低聲道,眉頭一挑,邪笑道,“我這個親王是個窮親王,不當也罷,當年你藏了那麼多私房寶貝,跟着我,有飯吃,不會委屈了我”

“你是看上我的人還是我的錢啊”玄衣怒道。

“兩樣都看上了,這就叫:人財兩得”無影笑着抱她上馬,揚鞭飛奔而去。

廣闊的操場像是沒有盡頭,一直向前延伸着,過了一個坡,又是一個坡,漸行漸遠。玄衣靠在無影懷中,她將未來交付他的手中,全心的信任,不管他帶着她去向何方,她知道,他會帶着她找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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