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河口是塊插花地。女廚挑此地落腳有一個客觀因素,是此地處於河道盡頭,逃避戰亂的外來黑戶多,野外謀生不用辦證。她在龍溪口開飯店發光積蓄,沒本錢做生意,只能上山打野菜與農家換米餬口。那陣子,野菜沒人吃,只能拿去餵豬。
她每天必須打足百斤野菜才能換到半升穀子。
這半升穀子拿石臼脫殼後, 不足兩把米。她煮不起乾飯,只能煮照見人影的稀飯度日。米糠收集多了,她就拿去換點油鹽。那半升米實在填不飽肚子,她就嘗試着往稀飯里加入野菜充當飯量,空洞的肚子終於找到了溫飽的踏實感。她在麻纓塘日常生活有外婆照着,從來沒有嘗過飢餓的苦頭。由於外婆經常拿出餘糧賙濟窮人,她對弱者的現狀也抱有同情心。
她擺地攤賣野菜,原本是想讓吃不上飯的窮人都能填飽肚子。由於她賣野菜搶了農家菜的生意,擺地攤的位置經常有人扔垃圾。她不想與人結樑子,只能不停地換賣點。
一條禁吃野味的禁令傳到娘子河口。她才知道有人吃野菜吃壞肚子,跑到且蘭府舉報她謀財害人撈黑錢。她賣野菜的攤子被公差釘上封條,過去收野菜餵豬的農家也把她當成災星。
她去到碼頭找活幹。管碼頭的監工說,碼頭只招男工,不招女工。
她說我有力氣,男工能幹的活,我也能幹。
監工說碼頭是不賣野菜的地方,你能幹,老子也不敢招你。
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賣野菜把名聲搞壞了,自己要在娘子河口立足,先得洗清賣野菜的不良名聲。她向監工打聽誰管野菜這一塊,正好撞上蔡厚道來娘子河口查黑戶。
女廚拿出外婆的戶口,證明自己有家,不是黑戶。
蔡厚道說麻纓塘過去是插花地,戶口蓋有且蘭府與夜郎府的公章。爲了方便管理,且蘭府年關前把麻纓塘的插花地同夜郎府換了娘子河口的插花地,你外婆的戶口已過期,應該去龍溪口補辦邊境流動戶口,再來娘子河口辦謀生證。
她見蔡厚道的巴掌臉和藹可親,比監工的八卦嘴好說話,馬上道出自己賣野菜的難處。
蔡厚道看了禁令後,說禁令沒蓋王府公章,禁吃野味是民食代管處下的土禁令,這條禁令一刀切斷野味是脫離實際的,且蘭山多地少,糧食短缺,禁吃野味叫獵戶怎麼活?眼下能吃的野味,都是獵戶世世代代拿生命換來的寶貴食源,怎麼能因爲某個人吃出問題,就把野味通通封殺了呢?不過,你賣野菜是有風險的,它的危險性來自野菜的未知性,對於未知的食物,雖與食者獵奇的心理容易產生共鳴,但食物中毒的風險也蠻大,你賣野菜是條救濟窮人的路子,我想知道你是如何確保野菜的安全性的?
她說我賣結別人的野菜,一半是外婆吃過的,一半是自己吃過的。
蔡厚道說不行,好看的花有毒,好吃的野菜也有毒,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當試驗品,野菜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我建議你多向食草動物學習,尤其是人類圈養的馬牛羊,它們能吃的食物,也是長期拿生命檢驗過的,你打它們吃過的野菜,全安性就有保障了。
蔡厚道發自肺腑的一席話,把女廚說得熱淚盈眶,恨不能把心裡的苦水一股腦全倒出來。但她沒有借窮訴苦,而是把自己遭受他人冷眼的種種委屈全拋到腦後。她想從頭再來,做回更好的自己。從這一刻起,她就有要拜蔡厚道爲師的念頭了。
也就在這一刻,她把千頭萬緒化成一句家常話。
小民斗膽肯請客官移步寒舍吃頓野菜,客官願意賞臉嗎?
蔡厚道被女廚文縐縐的邀請激起野食慾,想看看她所說的寒舍是啥樣子,也順着話鋒的走向擺正心態,放下高冷的面孔說,賞臉可以,別叫客官。
女廚不懂,小聲問,叫您客官不好嗎?
不好,尤其是客官前頭帶一個您字,好像一下被叫老了。蔡厚道見女廚拿手挽着胸口的髮辮,像剛進塾舍唸書的寒門學子,面嫩得不知把手放哪裡,忍不住打趣道,我兩袖清風,你叫我客官,我怎麼好意思串門擾民,白吃你的野菜哪。
女廚聽了蔡厚道的話,臉一下紅到耳根。她是外婆帶大,從小生活在一個嚴肅的家庭裡。她沒跟人開過玩笑,也不知道怎麼開玩笑。她不敢面對蔡厚道的目光,低着頭問,那人家叫你什麼好呢?蔡厚道說人家叫什麼,我不管,你不嫌我老,那就叫聲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