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苑,。
剛剛經歷過一場蟲蟻之毒發作的痛苦,柳氏全身仿似虛脫了一般,神色懨懨地歪在黃花梨的羅漢牀上。
饒是身子如此的疲乏憊懶,可柳氏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卻仿似淬了劇毒和烈火一般,既帶着滔天的嫉恨,又帶着駭人的陰狠。
近身伺候在她跟前的綵鳳和彩霞兩個皆屏聲斂氣,一舉一動都顯得萬般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慎,便成了柳氏此時的出氣筒。
不過,柳氏這會子心裡有多氣有多恨,彩霞自是能深深體會到的,因爲她也如同太太一般嫉恨氣怒。
原本太太打算除掉三少爺司徒脫塵,好讓三小姐痛不欲生,去不想三少爺因抗旨不遵而被皇上打入刑部大牢待斬,。
不用自己動手就能達到原本的目的,太太因此還興奮開心了好一陣子。可哪曾想到三小姐竟跑去定國侯府求上雲小侯爺,而小侯爺也答應了她的請求。
剛不久前她們落梅苑上下就已經得到了三少爺安然無恙地回到梨香苑的消息。
打好的如意算盤陡然落空,太太自是氣恨得不行。不過最讓太太抓狂的還是因爲聽到了自己昨兒從蘭心那裡得來的第一手秘事。
彩霞素來與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蘭心情同姐妹,昨兒去找她談心的時候,蘭心偷偷告訴她,說是雲小侯爺這回願意出手搭救三少爺的性命,是以三小姐嫁給他爲妻作爲前提條件的。
而三小姐爲了救自己最在乎的哥哥,不得不答應了雲小侯爺的條件。除此之外,還與雲小侯爺商量好了,讓小侯爺今年年後再來司徒府上下聘迎娶。
所以,三小姐如今不但是身份高貴的馨德郡主,更是定國侯府的準少奶奶。還有半年多的時間,三小姐就要披上嫁衣,嫁入定國侯府了。
因着這個,太太纔會如此的氣恨抓狂,纔會流露出那副恨不能吃人的恐怖眼神。
彩霞偷偷瞄了眼眸帶凶光且滿臉戾氣的柳氏,討巧地上前幫她揉按着太陽穴。見柳氏眉心處隆起的褶痕平緩了些許,愈發手指靈巧地拿捏着最舒適的力道揉按。
太陽穴處傳來的恰到好處的力量讓柳氏一直緊繃着的神經稍稍放鬆了下來,側頭睨了綵鳳一眼。
綵鳳會意,趕緊手腳麻利地倒了杯人蔘茶過來,細細吹了一回,才雙手遞給柳氏。而後又拿了個美人棰過來,力道適中地替她捶着雙腿。
良久,彩霞見柳氏氣怒憤恨的心情有了極大的好轉,遲疑了一小會兒,這才說出盤旋在自己心裡已經一整天的想法:“太太,其實要讓三小姐不好過,也不一定非要從三少爺身上下手,。畢竟那紅心蕉乃是北方罕有的奇花,即使花再大的價錢,舅老爺也不一定能幫太太您弄來。”
聞言,柳氏揮了揮手示意綵鳳停下替她捶腿的動作,淺啜了一口茶水,而後聲音帶着絲慵懶地問道:“聽你這意思,難道是已經想到了別的更容易一些的辦法,來整治那個小賤蹄子?不妨說來與我聽聽。”
“是,太太。”彩霞應了一聲,隨即如實說道,“太太,奴婢這幾日代您去碧水閣探望大少奶奶和安安小少爺時,聽大少奶奶說起安安小少爺近段時日一直在服用三小姐親自送過來的有增強體質和什麼免疫力之功效的丸藥。”
“除此之外,爲了增強安安小少爺的食慾,三小姐昨兒晚上還特製了不少馬蹄粉送來,讓大少奶奶膳前取上兩勺加綿糖和滾水煮至雪白半透明狀,再加些密瓜、桃子和西瓜的果肉進去做成馬蹄羹,然後餵給安安小少爺吃。大少奶奶說這法子很管用,安安小少爺膳前吃過馬蹄羹後,食慾確實變好了不少。”
聽罷彩霞的一番話,柳氏也頗有些高興,畢竟那寶貝孫子太過羸弱的體質一直是她心頭化不去的擔憂。
“呵,那時紫晴在我的唆使下故意誣陷那小賤蹄子,沒想到她竟然以德報怨,對我們家惟安如此費心盡力,倒是讓我有些意外了。”柳氏冷笑一聲,微蹙雙雙看着彩霞,道,“你剛纔說了那麼多,重點是什麼?”
彩霞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太太,奴婢想說的是安安小少爺在老太太和老爺心目中所佔的分量比起三小姐來,恐怕只會多不會少。畢竟安安小少爺是我們司徒府唯一的嫡重孫,而三小姐是個女兒身,終究要做別人家的兒媳婦。所以,我們若是在三小姐送來的那些東西里麪人不知鬼不覺地做些手腳,讓安安小少爺出點什麼意外,三小姐絕對會吃不了兜着走。”
她話音還未落下,柳氏忽而甩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厲聲呵斥道:“賤婢,!你這出的什麼餿主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皓軒與紫晴之間的關係比寒冰還要冷,別說再抱個孫子,我就是想再抱個孫女兒都沒什麼可能!你居然讓我將主意打在唯一的寶貝孫子惟安身上,你是不是先皮子癢了,想讓我命人給你揭下來?!”
“太太,您先別動怒,請聽奴婢先把話說完了再做定奪。”彩霞臉上火辣辣的疼,卻也不敢伸手去撫摸。緩了口氣,接着說道,“太太,奴婢的父親是個郎中,奴婢自小耳濡目染,所以也識得微薄藥理。三小姐送來的那馬蹄粉,其顏色和形狀皆與木薯粉極爲相似。二者若是混在一起,絕對叫人難以察覺。”
“木薯粉其實也沒什麼毒性,只是嬰兒腸胃嬌嫩且脆弱,木薯粉吃下後會刺激腸胃導致嘔吐或吐奶,長久以往會虛弱而亡。奴婢當然不是想讓安安小少爺長期食用摻有木薯粉的馬蹄羹,只是吃上三兩頓而已。安安小少爺若是因爲吃了三小姐送來的馬蹄粉而導致嘔吐或者吐奶,必定會在府裡掀起軒然大波,老太太和老爺知道了,只怕輕易饒不了三小姐。”
“說完了沒?”柳氏冷冷地問了一句,見彩霞喏喏地點着頭,怒氣不減反增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更容易整治那小賤蹄子的方法?我看你是白長了一副腦子,枉我素日裡還誇你較別人多長了個心眼呢!其一,那小賤人醫術卓絕,這在我們看來不易察覺的木薯粉,於她未必識別不出來!”
“其二,那小蹄子如今不但是皇上親封的馨德郡主,更是定國侯府的準兒媳,別說老太太本就疼她護她如心頭肉,就算沒有這般看重她,礙着她的這兩重身份,也不見得真會拿她怎麼樣!”
“其三,但凡殺人放火做壞事的人,總會有個動機。那小賤人一來與惟安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二來也知道惟安在老太太和老爺心目中所佔的分量不輕,無緣無故地去傷害惟安,說出來誰信?”
“話又說回來,就算這三點都不存在,我也決不會將主意打在惟安的身上。唯安極有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孫子,就相當於我的心頭肉,再加上先天體質羸弱,我怎還敢讓他擔上一絲一毫的危險?”
說罷,柳氏目露兇光地剜了一眼大氣都不敢再喘一聲的彩霞,沉聲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出這樣的餿主意,皮子可得給我繃緊了,!”
彩霞忍不住哆嗦了下身子,忙喏喏稱是。
靜默了片刻,柳氏正打算揮手示意綵鳳和彩霞二人退下去的時候,簾外傳來小丫頭的通報聲:“太太,舅老爺府上的榮大管事求見。”
聞言,柳氏彷彿聽到了天籟,原有些靡靡頹喪的神色立刻爲之一振。趕緊坐直了身子,隨即揚高聲調吩咐道:“快快讓他進來!”一邊又吩咐綵鳳去備好茶點。
不一會兒,簾子被人挑起,榮大管事闊步走了進來,躬身朝柳氏行了一禮:“奴才給姑奶奶請安。”
柳氏忙客氣道:“榮管事多禮了,快起吧。”說着,一雙丹鳳眼直直地看着他右手上託着的那盆小巧的用絲緞蓋着的植物上。
不待她相問,榮大管事便開口說道:“姑奶奶,您前兩天託老爺幫您尋的紅心蕉,老爺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是幫您尋得了一盆,今兒特意命奴才親自給您送過來。”
話落,榮大管事伸手掀開絲緞,露出裡面的紅心蕉來。橢圓形深綠寬大的葉子向上圍成一簇,中心映着一片紅,遠看象剛綻放的花蕾,嬌豔欲滴,近看卻是焦葉,因此得名紅心蕉。
此花長年不開,奇在中心的一簇紅,四季不敗,就象長年不凋的花兒一樣,奇香無比,乃是上好的香料,與西域的龍涎香,並列爲香料中的極品。
可是卻極少有人知道,這兩種具有極強的靜心安神之功效的極品香料,若是混合在一起,則會產生一種劇毒無比的氣體,而且無色無味。
剛開始吸入體內的時候,會讓人感覺疲倦,四肢無力,隨後會胸悶氣短,呼吸困難,緊接着則會大腦缺氧,驚悸暈厥,最後不知不覺地死於昏睡中,整個過程大概在一個時辰左右,。
而司徒脫塵因從小身患頑疾而長年的睡眠不好,烈鸞歌心疼哥哥,前不久央求司徒老爺又是花重金又是託關係地找人去西域買回了二兩龍涎香,給司徒脫塵夜間就寢作安神靜心之用。
整個司徒府,也就只有司徒脫塵一個人在用着這種萬金難求的極品香料。
彩霞就是抓住了這一點,又在一次無意中知道了龍涎香與紅心蕉混在一起會產生劇毒致人悄無聲息的死亡,所以前兩。天才向柳氏獻上這條歹毒無比的計謀。
原本因爲紅心蕉極爲罕見難得,沒想到舅老爺這麼快就尋了一盆,還派人親自送了過來。看來老天這一次是站在太太這一邊的。
眼下既然已得了紅心蕉,未眠夜長夢多,太太肯定會在今晚對三少爺下手。
彩霞猜測的不錯,柳氏正有此打算。送走了榮大管事,她立刻吩咐綵鳳去梨香苑將一個名叫四德子的小廝給找過來。
那四德子是專門負責打掃司徒脫塵的院子以及房間衛生的,而他唯一的兩個妹妹大雙和小雙都在自己的落梅苑當差。
柳氏就不相信拿四德子向來最疼愛的兩個妹妹的身家性命作要挾,他還會不依照自己的命令去辦事。
哼,小賤人,你就等着給你最喜歡的哥哥準備棺材吧!
彩霞領了柳氏的命,便一路急急慌慌地行往梨香苑。柳氏要用此毒計害死三少爺的事,她一直就想找個機會給三小姐透個信兒。
因着這兩日太太一直留她在身邊隨時伺候着,讓她一時抽不開身,又加上府裡這兩日事情也多,所以就耽擱了下來,。
眼下太太讓她去梨香苑找四德子,剛好是個透信給三小姐的機會。
一路上緊趕慢趕,不多久便到了梨香苑。綵鳳先是按照太太的吩咐找到四德子讓她速去見太太,而後又去東廂苑找三小姐。
當烈鸞歌聽綵鳳將柳氏今晚想要害死哥哥的毒計如實回稟之後,雙眸中頃刻間燃起煉獄般的火焰,氣得恨不能立刻就將柳氏給刮上幾百刀。
暴怒的同時,她又是心驚又是後怕。如果不是綵鳳提前來通報,她還真不敢保證哥哥今晚是否能逃得過這一致命之劫。
“綵鳳,這次我記你一份大恩,你先回去吧。太太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不要引起她的疑心。至於她想讓四德子偷偷藏於三少爺牀角的那盆紅心蕉,我會替三少爺笑納的。”烈鸞歌紅脣微微上揚,勾起的笑容諷刺而冰冷。“說起來,這紅心蕉與龍涎香都是香料中的極品,又都具有極強的靜心安神之功效,夜間就寢時給三少爺輪換着用倒是個極不錯的選擇。”
目送着綵鳳離去後,烈鸞歌暗自攥緊了雙拳,咬牙切齒道:柳氏,這次是你逼我的!等到老太太的壽宴結束後,你就跟你那個侄兒柳思明一起下地獄吧!
惹我者,尚可有條活路!可對哥哥起了歹心的人,我必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