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鸞歌暗自思忖着老太太是不是準備着手爲她備嫁時,蘭心從內間走了出來。
就見她雙手捧着一匹紅豔得如火如荼的料子,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之態,彷彿手裡捧着的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貝一般。
“老太太,鴛鴦錦奴婢找出來了。”蘭心說着,雙手將料子謹慎地呈到老太太面前。
“恩,不錯。”老太太點了點頭,將鴛鴦錦接了過來。擡頭看了眼滿臉驚訝的烈鸞歌,笑着問道,“丫頭,你可知道這鴛鴦錦的珍貴之處?”
她這是順便想考察一下,寶貝孫女兒之前跟府裡請來教習小姐們規矩和禮儀的桂麼麼學過如何識別料子、各品階誥命服的區別、宮裡頭貴人的品階穿戴、規制等,也不知學得好與壞。
烈鸞歌自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想了想,而後不緊不慢地柔聲答道:“老太太,孫女兒之前跟桂麼麼學過如何識別料子,所以識得這鴛鴦錦。”
頓了一頓,又接着說道:“織鴛鴦錦的工藝極其複雜,新織出的鴛鴦錦只是一般的紅色,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鴛鴦錦的紅色便會越變越濃越變越正,收藏了三十年以上,鴛鴦錦便會顯現出璀璨如金的濃豔正紅,遠遠看去熾烈如火,炫目無比。”
“而老太太手裡的這匹鴛鴦錦,只怕是四五十年前的老料子。若沒有大幾十年的沉澱,這匹鴛鴦錦斷不會隱約閃現出如此奪目耀眼的璀璨金紅。”
“呵呵,丫頭的眼光還真不錯。”老太太滿意地笑了笑,點頭說道,“這鴛鴦錦確實與尋常的料子不同,年代越久遠,它的顏色便會越濃越豔。就像酒一樣,越陳越醇。”
“不過,丫頭似乎還有一點忘了說,恐是不好意思罷。”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烈鸞歌,容色慈祥又和藹地說道,“丫頭,祖母當年出嫁時,老太后一共恩賞了兩樣物什給祖母添妝。一樣是先前送與你的那套赤金鑲珠雪蓮花式樣的頭面,另一樣便是這匹鴛鴦錦。算起來,它都已經足有四十五個年頭了。”
老太后與老太太的外祖母乃是情同姐妹的手帕之交,而老太太的母親去得早,所以她打小便一直養在外祖母的身邊,因此深得外祖母的憐惜和疼愛
。
也是因着這層關係,老太后纔會對老太太另眼相看,格外恩寵。所以,在老太太出嫁時,老太后一併恩賞下兩樣貴重無比的物什爲她添妝長臉面。
老太太曾聽她的外祖母說,老太后當年入主中宮時,穿着的便是一身鴛鴦錦織就的皇后禮服。據說當時老太后身上的那匹鴛鴦錦已經歷經百年時光,實打實地看呆了所有朝賀命婦的眼睛。隨後的幾十年來,新嫁娘的終極夢想便是穿上用陳年鴛鴦錦縫製的嫁衣。
只可惜在二十年前織造鴛鴦錦的技藝就已經失傳了,老太太手中的這一匹極有可能是存世的最後一匹了,尤其還是四十五年的鴛鴦錦,其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暗自感慨了一回,老太太伸手摸了摸烈鸞歌的腦袋,溫聲說道:“丫頭,你年後就要出嫁了,這匹鴛鴦錦祖母就送給你做嫁衣吧。”
烈鸞歌還在驚歎於這匹鴛鴦錦的稀罕名貴以及非凡意義,聽了老太太的話,忙起身說道:“老太太,這怎麼能行呢。這匹鴛鴦錦不但稀罕名貴,更是老太后當年添給您的嫁妝,它實在是太過貴重了。孫女兒真的承受不起,還請老太太將它收回去。”
“傻丫頭,說的什麼胡話。它再貴重,終究是個死物,又哪裡比得上我們家丫頭寶貝。再說了,祖母都已經珍藏了它大半輩子,總不能死後還要帶進棺材吧。”
老太太搖着頭笑了笑,凝眸深深望着烈鸞歌,感嘆道:“丫頭啊,你是要嫁入定國侯府的,可不能弱了氣勢,讓人小瞧了去。遠的祖母不敢說,只這四十年內,便沒有一個新嫁娘是穿着鴛鴦錦出嫁的。所以,這份體面祖母是一定要替我們家丫頭爭的。”
聞言,烈鸞歌眼眶澀澀的,心下感動不已。輕拽着老太太的衣袖晃了兩下,紅脣微撅,嬌聲說道:“老太太,您待孫女兒這樣好,會把孫女兒寵壞的。”
她這份小女兒家的姿態愈發惹得老太太憐愛,手指在她雪玉一般的額頭上點了點,笑容寵溺道:“丫頭可是祖母心尖兒上的肉,祖母不寵你還能寵誰。而且,我們家丫頭知書達禮,有才有識,素來便是個好的,斷不會恃寵生嬌,蠻橫跋扈。”
說着,老太太將鴛鴦錦往烈鸞歌身上比了比,滿臉驕傲且自豪地笑道:“我們家丫頭標誌可人得跟仙女兒似的,到時候穿上這匹鴛鴦錦做成的嫁衣,還不知要好看成什麼樣兒呢
。”
“老太太,哪有您這樣誇讚自家孫女兒的。”烈鸞歌伸手搖了搖老太太的胳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見狀,老太太不由樂了,眼角眉梢漫上更多的笑意來。
一旁的蘭心看了眼心情大好的老太太,隨即笑着插(禁詞)進話來:“我們家三小姐清貴高雅,原就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縱然穿的是荊釵布裙,也難掩蓋絕色傾城之姿。更何況穿上鴛鴦錦嫁衣,到時候只怕是要生生眩暈了所有人的眼睛,迷醉了所有人的心呢。”
話音落下,玲瓏朝她輕啐了一口,一副護短模樣地笑說道:“蘭心姐姐也忒壞了,盡拿我家小姐打趣說嘴,實在是該打,該打。”
說罷,玲瓏上前一步,作勢就要去擰蘭心的嘴。蘭心忙一邊討饒,一邊伸手去擋。兩個大丫頭頓時鬧作一團。
老太太和烈鸞歌見了也不管,只笑着搖了搖頭,憑她們倆鬧去。
老太太縱容梅心和蘭心,就如同烈鸞歌縱容玲瓏和素妍一樣。
而因着老太太對烈鸞歌的無上疼愛和寵溺,梅心蘭心兩個大丫頭自然也是將烈鸞歌當做一等一的主子來恭敬對待和伺候,更與她跟前的玲瓏素妍二人打成一片。
如今這四個大丫頭之間的感情已經好得如同親姐妹,小打小鬧的那是常有之事,不過多數時候都是爲了活躍一下氣氛罷了。
不一會兒,蘭心和玲瓏鬧罷,互望着彼此嘻嘻一笑,隨後又各自站回老太太和烈鸞歌身側。
老太太來回瞧了她二人一眼,將手裡的鴛鴦錦小心翼翼地擱放到一邊。
默了片刻,老太太拉着烈鸞歌的手說道:“丫頭,這幾日祖母細細尋思了一回,你今年年後就要嫁入定國侯府了。算算日子,也就還剩下半年多一點的時間,怎麼看都不算太寬裕。一般來說,姑娘家的都是十三議親,十五出嫁,中間可是有足足兩年的時間留給女方來置辦嫁妝,籌備婚事。”
輕嘆一口氣,老太太又接着說道:“丫頭,我知道你心裡有些個不願意將自個兒的婚事對外公開,可這原也是不現實的,總不能等到你出嫁的那天,再倉促地爲你籌備一切吧?所以,我昨兒個晚上已經與你父親大人商議定了,從今兒開始就要着手爲你籌辦嫁妝了
。免得臨到頭了慌亂中出差錯,到時候鬧出什麼笑話來,不但失了我們司徒府的臉面,也失了定國侯府的體面。”
聞言,烈鸞歌心下大驚,可一時間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反對老太太做這個決定的理由。
她的待嫁時間原就不寬裕,更何況嫁的還是定國侯府那樣的高門望族。所以,她與雲墨非的這樁婚事確確實實需要提早籌備,以做到萬無一失,不出任何紕漏。
她心裡知道嫁妝籌備之事已經不能再拖下去,可是哥哥那邊……她是真的好怕哥哥知道這件事。
老太太一直盯着烈鸞歌的那張俏臉,見寶貝孫女兒滿臉糾結爲難之色,不由語氣柔緩地說道:“丫頭,你關心你哥哥,爲你哥哥的身子着想,自然是好的,可也不能因此而耽誤了自個兒的終身大事啊。”
“再說了,你年後就要嫁人的事情,你哥哥他遲早是會知道的,你不可能瞞住他一輩子。而且,你哥哥這段日子在你的調養下,身子已經大好,就算知道了這件事,也未見得就一定會因爲大喜而發病,丫頭該把事情往好處想纔是啊。”
見烈鸞歌半天不說話,老太太知道寶貝孫女兒是聽進去了。
靜默了一會兒,老太太繼續說道:“丫頭,雖說這嫁衣要由姑娘家的自己親手繡,不過那樣太耗神了,祖母可捨不得累着你。所以,祖母今兒個一大早已經着人去請了巧娘子師傅,讓她來給你繡嫁衣。巧娘子師傅已經答應了,說是過兩日會來我們府上住下,安安心心地給你繡嫁衣,丫頭就不用再費這份心了。”
烈鸞歌緊攥着雙手,許久才揚了揚脣角,扯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強裝開心道:“孫女兒沒有任何意見,一切事宜但憑老太太和父親大人做主。”
“呵呵,這樣纔對嘛。”老太太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面頰,又細細看了寶貝孫女兒一回,方說道,“好了丫頭,祖母這兒也沒什麼事了,你先回去吧。對了,你姨娘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一定要囑咐她早點歇着,好生養着,我老婆子還盼着再得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呢。”
“孫女兒謝過老太太的關心,也會照顧好我姨娘的,到時候一定讓老太太添一個白白胖胖的大孫子
。”
烈鸞歌柔順地一一應下,而後起身朝老太太福了福,這纔拿着老太太賞給她的那匹鴛鴦錦告了退。
回到梨香苑,烈鸞歌直接將鴛鴦錦交給了蘇姨娘,又將老太太和父親大人準備爲她置辦嫁妝的事情如實相告。
蘇姨娘原本就因爲老太太剛不久前指派梅心送名貴藥材以及補品來給她而高興開心着,眼下又見寶貝女兒得老太太賞下一匹如此稀有名貴且意義非同一般的鴛鴦錦,更是激動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半晌,蘇姨娘才按捺下激動的情緒,緊緊拉着烈鸞歌的手,嗓音微微發哽地說道:“鸞兒,你終於可以風風光光地體面出嫁了,爲孃的欣慰啊。”
她原本以爲她們娘仨遲早會被柳氏給挫磨苛待至死。就算不死,她也萬萬不敢想象鸞兒會有如今這份旁人望塵莫及的榮耀和體面,更不敢想象鸞兒會被定國侯府天神一般完美的小世子給相中,還非鸞兒不娶。
老天庇佑,實在是老天庇佑啊!她們娘仨個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蘇姨娘疼愛無比地撫摸着烈鸞歌的面頰,眉眼含笑,溫柔說道:“鸞兒,還是老太太和老爺考慮周全,你待嫁的時日已經所剩不多,確實是該好生籌備一下你的婚事了。”
頓了頓,又道:“你哥哥那邊,就由爲孃的先去給他隱晦地吱個聲兒。免得等到鸞兒的婚事公佈開來,你哥哥會覺得太過突兀,而導致情緒大起大伏傷了身子。”
“姨娘不要。”烈鸞歌拉住蘇姨娘的胳膊,咬着雙脣遲疑了半晌,方纔下定決心說道,“還是女兒自己去跟哥哥說吧。”
蘇姨娘點了點頭,笑道:“鸞兒親自過去說自然最好不過了。”
“那女兒這就過去跟哥哥攤明,姨娘自個兒好生歇着。”烈鸞歌看了眼蘇姨娘,而後福身告了退。
回房將那瓶中午纔剛煉製好的養心護肺丸小心翼翼地裝入袖袋裡,烈鸞歌望着漸黑的夜幕出了一回神,而後一路心情沉重地往司徒脫塵的西廂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