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六月中,本來就不太平的東海突然颳起了一陣邪風。
原來幾支海盜除非有仇怨要先解決,都齊齊撲向大梁沿海諸州,想趁亂在大梁這塊肥肉上咬一口。
可自從王十三殺了火燒雲,拿下冰剎島,海盜裡頭就竄出來一個異類來。
大約是他原本跟着王光濟,本性壓抑得太厲害,一朝游龍入海得了自由這個能折騰。
最早發現有異的是密州沿海軍民。
這一天風和日麗,密州鐵福港往東海面上突然漂來了幾艘大船。
因爲勒索的大福艦還沒到手,王十三這次一口氣派出來兩艘平底沙船,三艘大釘船,冰剎島的大船傾巢而出。
五艘大船通體披紅掛綵,紅黃兩色大旗隨風飄揚,離岸尚遠,就聽“七咚鏘”“隆咚鏘”鑼鼓喧天,不知道的還以爲附近哪家辦喜事或是商鋪開張。
一陣鑼鼓響罷,跟着沙船上響起了旖旎小調。
王十三提刀站在首船船頭,迎頭而立衣袂飄飛,哈哈大笑,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
這一番表演唱作俱佳,只可惜邊上少了欒和玉,沒人應景地問上一句:“大王因何發笑?”
欒和玉和佟大疤子被王十三留在冰剎島看家,此時跟在王十三身邊的是新提拔起來的三當家吳大嘴,他對王十三十分畏懼,等閒不敢往前湊。
鐵福港的守備一聽說海盜又來了,還鬧出新花樣來,頓覺頭大如鬥,趕緊派船出來攔截。
說是攔截,其實就是靠近了探探對方來意。前幾天剛說了要船,時間還沒到,這是又變卦了還是怎的?
被派來的水軍大着膽子靠近海盜的船,就見船頭黃色大旗上繡了五個斗大的字:冰剎島大王,兩側紅旗在風裡頭獵獵作響,左側是“海上霸主”,右側是“替天行道”。
幾個斥候合計了一下。覺着這一幕太超出想象了。有必要再靠近了探探。
王十三見對方的船隻畏畏縮縮接近過來,臉上閃過一絲嘲意,吩咐道:“將豬籠全都扔下去。”
佟大疤子趕緊傳下令去。三艘大釘船的上百名海盜齊齊動手,將數百個竹編的豬籠丟入海中。頓時附近海面上沉沉浮浮,漂的全是這種豬籠。
守軍斥候眼尖,發現豬籠裡頭好像裝着什麼東西。在船上手拿叉鉤,就近鉤了一個豬籠拉上船。仔細一看,不禁驚呼失聲。
豬籠裡頭赫然裝着個死人。
數百個豬籠,每一個都是如此,裡頭死人有的身首分離。有的四肢殘缺不全,看屍體的腐爛程度,應該剛死了沒多久。
密州的守軍從來沒打過什麼硬仗。幾個斥候也沒見過什麼太大的世面,一看對方如此兇殘。哪還敢細究,只恨爹孃少生了兩條腿,調了船頭就要跑。
王十三意氣洋洋,大聲道:“孩兒們,告訴他們,這些豬玀姓甚名誰!”
幾艘船上數百海盜早就準備好了,單等大王一聲令下,王十三話音方落,他們扯着嗓子一陣嚎,事先經過排練,聲音整齊,密州的斥候還真聽清楚了。
“大王神威,所向披靡,這批豬玀是東蒼的飛蠍子和他三百親信,東蒼已經被我們冰剎島吞併了,大王說了,到期敢不交船,叫你們都嚐嚐浸豬籠的滋味。”
“……”斥候們大氣也不敢出,灰溜溜地回去報信。
王十三望着對方的船來了又去,手摸下巴不以爲意。
縱然得罪了大梁一個州的人又如何?
他現在可是冒着掉腦袋的風險,需得趕緊壯大起來,闖出名氣,才能引起晏山之子的關注。
六月下旬,一支原本名聲不顯的海盜在頭領錢小幺的帶領下,總共五百餘人集體投奔了冰剎島。
繼吞併東蒼之後,冰剎島的實力又得到了進一步提升。
欒和玉卻有些不開心,錢小幺這一來,他覺着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王十三對這個錢小幺頗爲另眼相看,錢小幺才一上島,跪也沒跪,連禮都沒行周全,就封他做了二當家。
自己這個原二當家只好委委屈屈讓出了寶座,沒名沒分做着軍師,雖然王十三說過,他欒和玉才能足以當個國師,但國且沒有呢,哪來的國師。
王十三哪有那閒工夫管欒和玉想什麼,他只是暫時利用欒和玉穩住衆海盜,早晚要一刀結果了這小人。
一個人折騰了這麼久,他終於等來了幫手。
錢小幺這隊海盜早在五月底就被紀家軍秘密打掉了,帶隊的是校尉齊鵬。
齊鵬按照上頭的命令,率五百紀家軍殺光了海盜之後取而代之,就在錢小幺的老巢住下來,喬裝改扮適應了一個月,總算從外表看不出什麼破綻了,這纔來與王十三會合。
王十三壓力大減。
冰剎島的海盜在被他一通胡殺之後,剩下了一羣烏合之衆,之前打東蒼,殺飛蠍子,全靠他一己之力,佔了出其不意的便宜。
有這五百精兵,王十三就敢去碰碰硬茬兒了。
他動靜鬧得這麼大,冰剎島這邊實力飛漲,東海其它勢力自然無法忽視,很快就有人找上門來。
最先上門的是王三。
王三帶着禮物前來示好,與王十三見面之後頗有些唏噓,感慨道昔日好兄弟,如今分道揚鑣,他同王十三都是身世曲折,受人矇蔽,爲王光濟白白賣了這麼多年命,還感恩戴德的,諸如此類,彷彿找到了知音,絮叨了好多。
王十三左耳聽,右耳冒,問他今後有何打算。
王三打了個哈哈,道:“什麼打算,如今我只跟着二哥過一天算一天,看朝廷這形勢,指不定哪天我就跟你一樣了。到時候還需得十三弟多多關照。”
王十三到是明白他和王二此時面對的窘境。
他二人得到重用,是走了楊昊儉的關係,如今楊昊儉成了鍾天政的傀儡,部屬也差不多都被鍾天政接手,唯有他們兩個,之前狠狠得罪了蔣海龍。
在鍾天政眼裡,自然是蔣海龍要重要得多。故而他倆也就成了棄子。
若不是還有點真本事。早淪落成過街的老鼠了。
王十三好言送走了王三,欒和玉顛顛地跟在邊上,討好外加賣弄:“大王。您殺了火燒雲,帶着咱們大夥揚威東海,眼下咱們冰剎島的實力也只比蔣海龍稍弱一籌,他們幾家可都坐不住了。”
王十三腳下一頓。皺眉望向他,斥道:“放屁!”
欒和玉好懸一屁股坐在地上。見王十三不再搭理他,扭頭大步而去,心下好生倉皇,不知哪句話說錯了。又惹得大王不高興。
他暗自琢磨一番,突然醒悟:“難道大王竟不認爲我們比蔣海龍差?人數相差十倍呢,大王真是……好自信!”
第二個上門的是王五。
王五這次來。是替王光濟前來安撫王十三。
他捎來了王光濟的親筆書信。
王光濟在信裡回憶了兩人這麼多年的感情,以及他對王十三的信任。叫他別輕信王二、王三的挑拔。
至於王十三的身世他到是沒有多提,只說王十三是王家從南崇救回來的小孩,因爲大梁和南崇連年打仗,相互間都視爲仇敵,王家爲了保護他,纔對此秘而不宣,沒想到會因此被人利用,引得兄弟離心,王十三若是想知道詳情,歡迎隨時回去,他必合盤相告。
王十三接信掃了兩眼,漫不經心丟在一旁,大喇喇道:“不就是南崇人麼,三哥早告訴我了,旁的我也沒興趣知道。”
王五無語。
他們幾個鬧成這樣,他心情也頗覆雜。
王十三儼然鐵了心,連身世對他都沒什麼吸引力了,也是,他從小就沒見過父母,對南崇更加沒有感情,如今知道自己是南崇人,割斷了對大梁的歸屬,怪不得無所顧忌地做了海盜頭子,還這麼能折騰。
王五來這一趟之後,不知怎的,王十三其實是南崇人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揚開了,與之一起的,還有他和王家恩怨情仇的多個版本流言,內情之曲折,都快趕上茶館裡說書人的話本了。
冰剎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海盜們回來,都用一種奇特的眼神看向自己家大王。
就連齊鵬等人都不能免俗。
因爲只有他們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是怎麼放出去的,這位王十三,真非常人也!
到七月初,王十三一直等的人來了。
許大麻子親自到訪。
其實王十三做了冰剎島大王之後,便問過欒和玉等人。
但叫他失望的是,這些海盜是真不知道許大麻子的下落。許大麻子是派了人來不假,說是示好,更像是初步接觸一下,探探火燒雲和冰剎島的實力。
來人探過了,大約是覺着不滿意,當天來當天去,統共在冰剎島呆了不到一個時辰,也沒有說以後再聯絡。
如今許大麻子沒有被他目中無人的架勢嚇住,親自前來,想來一方面是他王十三名聲在外,確實是個大高手,這點毋庸置疑,摻不了假,另一方面,則是兩人身世有相似之處,許大麻子起了好奇心。
許大麻子一夥人不多,只有五六百,但他有個特點,不管去哪兒,這些手下都帶在身邊,同進同退,此次也不例外。
十餘條大大小小的船隻停在冰剎島附近的海面上,蔚爲壯觀,氣勢頗爲驚人。
王十三這邊自然不能認慫,他右邊跟着欒和玉,左邊跟着齊鵬,看上去兩員大將,一文一武,還挺像那麼回事。
原冰剎島的海盜們管着敲鑼打鼓,搖旗吶喊,五百紀家軍列隊肅立,殺氣騰騰,許大麻子帶着手下人一下船,
到真是被震了一下。
他腳下一頓,和身旁親信交換了個意外的眼神,大步上前,迎着王十三抱拳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冰剎島的新任當家,久仰久仰,我等來得冒昧,還請大當家不要見怪!”
他說話聲音洪亮,竟然一個人就壓住了數百人的喧囂。
只是他話一停下,海盜們“嗷”地一聲就炸開了:“大王神威,所向披靡!大王英武,海上霸主。”
許大麻子帶上岸的衆人面面相覷,有幾個沒忍住,“噗”就笑出聲來。
王十三面上春風得意,其實他也在暗自估量着這位初次見面的海上前輩。
許大麻子的長相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他身材高大,頭髮鬍子都亂蓬蓬地蜷曲成團,這還不算,仔細看,他的一雙眼珠竟是灰色的。
但不管是哪的人,此人一身武功應該是在大梁學的,只看舉手投足間的端凝沉穩,果然傳言不虛,這是個高手!
王十三心中有了判斷,迎上去回禮:“久聞大名,許大當家請了!”
許大麻子臉上帶着笑,語氣卻有些揶揄:“許某是不是該慶幸上頭還有蔣海龍壓着,在海上混了三十年,也沒能混成霸主噹噹,否則豈不是一見面就要被大當家的打落塵埃?”
他這話一出,後頭帶來的年輕人登時嘻嘻哈哈笑成一團,看得出來都不怎麼怕他。
王十三沒有笑,板着臉一本正經:“蔣海龍算什麼,給我點兒時間,發展壯大一下,早晚打得他丟盔棄甲,哭爹喊娘,從東海給老子滾出去!”
此言一出,笑聲頓時就停了。
許大麻子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意味深長起來,道:“年輕人有志向是好事,可光有志向,卻沒有足夠的實力相匹配,只能算是狂妄無知,蔣海龍麾下人馬是你的十倍,又有東夷人支持,你憑什麼和人家鬥?”
此言一出,冰剎島的衆海盜登時有些騷動。
鬥嘴的事王十三向來不怵,不管對手是誰,他張口就來:“那姓蔣的不是隻比你們稍勝一籌麼,我冰剎島人馬是諸位的三倍,他憑什麼和我鬥?”
雖是歪理,可要叫許大麻子承認他比蔣海龍實力其實相差很多,他又有些不情願。
許大麻子的手下登時有不少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許大麻子笑道:“好吧,是許某的說法有些不恰當,到底如何,還要實力說話。許某這麼多年沒遇着什麼正經的對手,手癢得很,想向大當家討教幾招,還望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