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十三爺早已經和你那王公鬧翻了,從此以後,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所以,嘿嘿,那約定,你們還是去找王光濟兌現吧。”
王十三口裡說着,心中嘀咕:“就不知道王光濟還活着沒有,若是那晚死在元愷幾個手上,你們就只好追到陰間去了。”
文笙瞥了王十三一眼,說實話是對的,堂堂正正,沒必要到這時候了還打着那王光濟的旗號,只是,語氣這麼欠揍是怎麼回事?
利江明西一聽這話頓時沉下臉來,向一旁的村民解釋幾句,轉向王十三這邊:“那你來這裡想做什麼?你們兩個,若是想留下也可以,沙妮朵反正沒有成親,就便宜了你,至於她,”他頓了頓,又看了文笙一眼,“就更好安排了。”
話雖這麼說,赤月村的村民們看着可沒那麼熱情好客,村長做了個手勢,餘人齊齊退了一步,將手裡的鋼叉木棍衝王十三和文笙一通比劃。
那沙妮朵不知長得啥樣,王十三聽名字知道此女便是之前同王光濟長子定親的那個,是村長家七八個閨女之一。
王十三暗自腹誹這個破村子得有多缺人,看村長那模樣,閨女也必定是個醜八怪,估計着在村裡沒人要,才非要推給他們,至於文笙,顯是這些野蠻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奶奶的。
他壓了壓火氣,先好言同對方商量:“多謝你的好意了,我倆還沒有這等打算,就是想從赤月村這裡經過,像之前那樣。跟諸位借個道。除了這個,有什麼條件你們都可以開,只要是十三爺能做到的,必定毫不含糊。”
利江明西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他扭頭向着村長說了幾句什麼,那村長望着王十三,咆哮了兩句,狀甚憤怒。
文笙覺着不妙。果然就聽着利江明西陰惻惻地道:“族長說。外頭的人果然都狡猾沒有信用,他除了想給沙妮朵找個男人,其它什麼也不缺。既然人不肯留下,那就將命留下來吧!”
話音未落,旁邊“忽”地一聲,寒風乍起。一條黑影直撲上來,正是那隻趴在村口的狼。
這隻狼之前呆在一旁。除了目光有些嚇人之外,並沒有旁的異動,偶爾還和村長挨挨蹭蹭的,看着就像是一隻家犬。可突然之間,毫無徵兆就疾撲而至,只論速度。文笙之前殺死的那頭狼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王十三向旁一讓,叫道:“好畜生!”
狼是直直奔着他咽喉叼來。他這一讓,既擋在文笙身前,又讓出空當,左掌“砰”地一聲拍在那狼前額上。
那狼嗚咽一聲,徑直被打飛出去。
不過這一下聽着雖響,狼的腦袋經揍得很,王十三又未用全力,對那狼而言,只是有些發暈,很快就再度爬了起來。
王十三主要是對人。
赤月村藏着不少秘密,從這裡借道實屬無奈,若非飛雲江裡半路翻船,逼到這一步,他也不會帶着文笙來冒這樣的風險。
故而雖然撕破臉,利江明西擺明了說要取他性命,王十三權衡了利弊,還是覺着能不殺人就不殺,以免惹得對方狗急跳牆。
他隨手將那頭狼拍出去,右手刀在身前一劃,將伸得近的兩支鋼叉格開,突然欺身而上,探臂抓向了利江明西。
剛纔一直是利江明西對面同他交涉,兩人不過離了兩三丈遠,王十三往前一衝,就將距離縮近到五尺之內,他覺着這老頭看着行將就木,自己這一抓還不是手到擒來?
赤月村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村長,但長老這個位置代代相傳不可或缺,不管利江明西是否找好了傳人,只要能將其生擒,村民們絕不會置他性命於不顧。
只是借個道,又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到時候,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行就完了。
誰知出乎王十三預料,利江明西非但不驚慌,一張橘子皮樣的老臉還衝他笑了一笑。
這時候還笑得出來,那是何等詭異。
王十三心中警鈴大震。
這一抓便稍顯遲疑。
就在王十三手指快要觸及這老傢伙之際,利江明西突然一抖右側肩膀,他肩膀之上,王十三手指即將落下的位置突然竄起一篷赤紅色火焰。
王十三縮手不迭。
這火沒什麼溫度,甚至還有些冰手。
不等他擡手看看中招了沒有,利江明西一揮衣袖,袍子裡飛出很多褐色米分末,登時在兩人之間迷漫開來。
王十三立刻屏住呼吸,退得比適才衝那一下快多了。
不但是他,就連那隻狼,甚至赤月村的村民都一齊向後退開,顯是對這些散在空氣中的褐色煙塵十分忌憚。
王十三疾退至文笙跟前,到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一直以來都走了眼,眼前的利江明西不好對付。
谷中突有“咚咚”鼓聲響起,柵欄裡放養的雞不知什麼時候都不見了影,這鼓聲時斷時續,忽高忽低,聽着毫無美感。
王十三心中打了個突,雖未覺有異,仍向文笙望去。
文笙衝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擊鼓的應該不是樂師。
但這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王十三不再拖延,一把抓起文笙,騰身飛起,半空中拐了個彎,繞過利江明西,便向山谷中撲去。
這時候由三面的樹林裡,包括兩人來路,響起了“沙沙”下雨一樣的聲音。
這聲音開始很輕微,有鼓聲壓着,很難察覺,但架不住文笙耳音敏銳,登時身上便是一僵。
是蛇!
四面八方的聲音漸漸匯聚到一起,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竟有反過頭來壓倒鼓聲之勢。
這得有多少蛇?文笙不敢細想。
王十三這時已帶着她三兩下突破村民的阻攔,闖進了谷裡。
村子裡的情形就展現在兩人面前。
草房低矮。所有人家都將桌椅板凳這些傢什放在門口,上頭摞着鍋碗瓢盆。王十三第一眼沒看到活人,只見村子裡道路縱橫交錯,佈局異常凌亂。
到處都是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兒,有高大的石人,草扎的牛馬,還有塗畫得五顏六色的面具。風鈴隨風叮鈴作響。前頭不知誰家門上掛了個乾草環,一條灰褐色的土虺蛇盤踞在草環上,探頭“噝噝”吐着信子。
簡直噩夢一樣。
王十三警惕四望。同文笙道:“奶奶的,這什麼鬼地方,要叫咱倆真留在這裡,還不得瘋掉。”
文笙回道:“小心。”頓了頓。覺着不放心,又問:“你剛纔被那長老燒到了沒?可有異樣?”
王十三適才用的是左手。這會兒那隻手正抓在文笙腰際,聞言不加思索笑道:“晚了,我要中了毒,這會兒你也跑不了。咱們只好同生共死,做一對苦命……”
他總算是及時打住,只想反手給自己個大嘴巴。
文笙:“……”
王十三以前胡說八道慣來。從來不像現在尷尬,想想對象是文笙。就從心裡覺着不得勁兒,趕緊岔開話題:“看來這鼓聲沒有旁的作用,就是喚蛇的,它一響,滿山滿谷的蛇都跑出來了。”
文笙:“……”
奶奶的,又說錯話了。
王十三覺着頭頂快要冒煙了,幸好赤月村的村民此時前來解圍。
王十三揮刀將背後偷襲的鐵叉格開,反腕將刀壓在橫掃而來的鐵棍上,借力一躍而起,左腳在對方禿腦門上一點,右腿邁出,衝出了圍困。
他不想多殺傷人命,由剛纔的經歷,更不想與這些赤月村的村民有什麼身體上的接觸,一經突圍,帶着文笙發足狂奔,將提着棍棒追來的村民們都甩在了後頭。
在這鬼地方,非到萬不得已,王十三不打算穿房越脊,只順着路跑,跑了一陣,感覺像是到了村子中央,後頭不見有人追來,他停下來,左右望望,同文笙道:“怎麼辦,我好像迷路了。”
無怪王十三會有這種感覺,這會兒周圍已經完全看不到路了,只有東一間西一間的房舍,和那些亂七八糟的擺設,看上去就像迷宮一樣。
王十三闖了兩間,裡邊都沒有人,門窗緊閉,還用繡着那怪物的黑布遮擋陽光,大白天屋子裡黑乎乎的,叫人心裡發毛。
文笙道:“確實不對勁,你放我下來。”
兩人在稍顯空曠的地方站定,傾聽四周動靜。
“你以前沒有從這裡走過?”
“沒有。王光濟向來都是派的旁人。”
這不難理解,當時王十三不知道自己是南崇人,王光濟卻心知肚明,對他而言,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輕易不願叫王十三踏上南崇那片土地。
“我看那幾個老傢伙不會一直不露面,要不,咱去擊鼓的人那裡瞧瞧?”要是他自己,早就循聲過去了,只是思及文笙怕蛇,纔有些猶豫,想要聽聽她的意思。
文笙默了一默,方道:“去吧。”
兩人掉頭往回走,剛纔還隨處可見意欲阻止他們的村民這會兒卻都銷聲匿跡,躲了起來。
循着鼓聲三轉兩轉,腳下突然又有了路,順路走不多遠,王十三站定,自覺擋在了文笙身前。
前面他看着都覺不舒服,何況文笙。
地上爬得全是蛇,一眼望過去,密密麻麻,不下千條,各種大小花色,相互纏繞,其中幾條大蟒長達數丈,身軀粗壯,毫不懷疑若是給它機會,能一口將人吞下。
二人離得尚遠,但顯然一些蛇已經有所察覺,向着這邊半身直立起來,似是隻待一聽令下,便要羣起而攻之。
蛇海前面,是一棟二層的閣樓,鼓聲正是自二樓響起。
窗戶開着,擊鼓人手拿一面小皮鼓站在窗前,顯然也在觀察這邊的情況。
只是叫人沒有想到的是,以鼓聲召喚來這麼多蛇的,竟是一位女子。
窗前的人身上穿了件銀白色樣式古怪的袍子,輕紗遮面,只露一雙眼睛。
不知爲何,文笙離遠同她目光一觸,便覺着這女郎年紀應該不是很大。
她努力分散注意力,以減輕內心對這片蛇海的恐懼,暗想自己若不是受傷,瑤琴在手的話大約也能影響一下鳥獸爬蟲,只是那屬於樂師的手段,和這姑娘的鼓聲有着本質的區別。
就不知道她是隻能操縱蛇呢,還是所有的動物都能控制?
那女郎手中皮鼓又“咚咚”響了兩聲,手腕輕震,一串清脆的鈴鐺聲加入進來,羣蛇竟隨之分成兩隊,向着文笙和王十三所立之處左右包抄過來,要將他倆圍在當中。
王十三罵了一聲,怕文笙經受不住,問她:“撤不撤?”
文笙臉色發白,但覺心跳甚急,強撐着道:“先等等,看她要做什麼。”
這半天,文笙一直在尋找這鼓聲以及鈴鐺聲的規律,對方不是樂師,所奏的旋律應該很容易破壞掉。
只是當這些蛇失去控制,會有什麼反應殊難預料,不如先等一等,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所幸對方只是控制着蛇將二人遠遠地包圍起來。
文笙心中微動,問王十三道:“這位,是不是就是剛纔利江明西所說,想要嫁你的姑娘?”
王十三驚道:“沙妮朵?不會吧?”
他這句“沙妮朵”聲音略大些,那邊窗子前隨即又出現了一個臉帶輕紗的姑娘,扒着窗子往下看。
那擊鼓的女郎空中一隻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不知低聲說了句什麼,兩女看上去狀甚親近。
王十三左右四望,看不到赤月村的其他人,連村長和利江明西都不見了影,他想不知樓上這兩個女子是不是會比那老頭兒好說話,總要試試才知道,當即手攏脣邊,喊了聲:“喂!”
那女郎時不時敲一聲鼓穩住羣蛇,聞聲瞥了眼他,卻提高了聲音同身旁的女郎道:“沙妮朵,這個大鬍子有眼無珠,咱們將他喂蛇好不好?”
女郎說的竟然是大梁話。
她身邊那個探頭張望的姑娘便是差點嫁了王光濟長子的沙妮朵。
王十三怪叫一聲:“搞什麼,哪有這樣的,沙妮朵你下來,讓我看看你長什麼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