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棄貓
方圓是幸運的,三樓,八九米的高度都沒把他砸死;
方圓是不幸的,接連遇到流血事件,他沒想着回來做歐皇,但小傷不斷也讓人很鬧心。
陳婉說沒有把他受傷住院的事情告訴劉院長。
方圓覺得她做得對,那老太太身體也不好。
他沒有親人能夠來照顧,本來陳婉說留下,但第二天她還要監考,方圓就把她攆回去了。
他住的是雙人病房,另一張牀上躺着從天而降的那位女同學。
因此,他也瞭解到事情的本源,知道了這個女生叫金笑笑。
方圓之前以爲這位女壯士是因爲高考壓力大才尋了短見,沒想到其中另有原因。
事情不大,但很正常。
壓死駱駝永遠只需要一根稻草,讓人崩潰的也都是最後一件雞毛蒜皮。
金笑笑這個名字取的好,如果追溯到家貧時期,她還是個愛笑的小姑娘。
91年下崗大潮,那時她4歲,家最貧,父母最鬧心,她最開心。
小學左右,父母下海淘金,經常早出晚歸,有時還徹夜不歸。
笑笑姑娘變成了留守兒童,性格開始有些孤僻。
那時她小,還瘦。
東北的冬天是陽光明媚的乾冷,像冰箱。
媽媽離家前總是把她用棉褲棉襖套得嚴嚴實實。
小孩子長得快,那年代給娃娃做衣服都要做的大一些,能穿得久。
她開始自學燒平房的土炕,給爐子裡的火燒得旺旺的。
可她還是覺得冷,小鼻子小嘴兒凍得通紅。
她就垮垮地摟着棉襖,緊挨火爐,像只被捆在被子裡準備自行上烤架的小鴨子。
就這樣,瘦小的“烤鴨”總會撲閃着大眼睛緊盯門口,一等就是一個白天。
她不難過,也不哭,她覺得人只有在委屈的時候才哭。
那時的她不知道別人家是什麼樣子,她不覺得自己的“家”和別人的不一樣,她不委屈。
每當午夜爸媽回來,她就會像看家的幼犬,顛兒顛兒衝到門口撲進大人的懷裡,嘎嘎大笑,特開心。
她從沒主動要過什麼,只有一次,大概是小學一年級的前期。
她想吃辣條兒,她看到同學都在吃,她沒吃過。
可她沒有零用錢,媽媽很嚴厲,不許她吃辣條兒。
那她也不委屈,媽媽說那東西沒營養,對身體不好。
她很乖,不會惹人生氣,但成績不好的時候,媽媽還是會打她,踢她的屁股。
剛開始的時候她也是不哭的,但一點點長大,她哭了一次。
她委屈了。
她的聰明和其他同齡人的聰明是不同的,她好像懂得了一些額外的東西。
她發現了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的爸媽會帶別人一起玩,所以她委屈。
村子裡沒有什麼夥伴,她自己燒火做飯、燒炕、打掃屋子;
她會把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緻,不豐盛,但精緻。
她會用時間擺盤,擺出好看的形狀。
比如說黃瓜,是可以擺出蛇形的,那要很好的刀功,很仔細地一點點切;
洋柿子紅彤彤的,那就擺成一朵大紅花吧。
往往這個時候,她很開心,即便那時她比竈臺高不出多少。
她也有很用心地去學習,可成績就是上不去,可能是她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吧,兼顧着課業,那太難了。
新聞裡好多貧苦人家的孩子考上重點大學,是的,那太難了。
她偷偷地在街上撿易拉罐攢着,就這樣她買了人生的第一包,也是唯一一包辣條兒。
一塊錢,一大包,放在書包裡,她準備回家好好嚐嚐。
但不巧的是,那天媽媽竟突然回來了。
她臉色卡白,主動跪下,上交違禁品。
那是她離辣條最近的一次。
後來,她突然就失去了對辣條的慾望。
金笑笑到現在都沒吃過辣條
一天天,一年年,金笑笑長大了,也不愛笑了。
家搬到了城裡,住上了大房子,零用錢越來越多,但就是不願意笑了。
她不亂花錢,她總是把錢攢下來給家裡添些小物件,或者留着給爸媽買些小禮物,因爲爸媽更忙了,有時一週半月都回不來一次。
別人眼中,金笑笑變成了一個文文靜靜的大姑娘。
只是成績還是不上不下,她還是比別人想得多。
被丟棄的小貓,總是會千方百計地諂媚主人,它們害怕再被遺棄,害怕即便自己無比柔順,仍被嫌棄掉毛。
她長得清清秀秀算不得難看,但去年帶了牙套矯正牙齒,她覺得自己丑了,平日在學校就更加不吱聲,更文靜。
今天聯歡會結束,很多人都因爲方圓那首歌受到了感觸,心裡傷楚。
金笑笑也一樣。
大家都搬凳子上樓,凳子腿上帶着未乾的泥土,一個男生在後面催促,用凳子在身後懟了懟她。
金笑笑不太高興,就說同學們都要分開了,爲什麼不能好好說話呢。
男生說分開又怎樣,不就是三年高中麼,說的跟誰都有多少感情似的,不見又不會去死。
聽聽,就這麼一句對話,一個心思敏感的姑娘,一個大大咧咧的男孩,有毛病麼?
但金笑笑想了很多,想到久不見面的父母,想到相處三年的同學和老師,想到心裡那個人,性格讓她更加珍惜這些日常的感情。
最後一根稻草降臨。
‘生活就是壞透了,爛透了,沒得救了。那就變成風吧,思念誰,就去輕輕吹拂。’
她像突然被灌滿的水汽球,炸開了。
她扔下凳子,從容走進教室,打開窗戶一躍而下,毫不猶豫,堅決果斷。
金笑笑確實是瘦弱的,而且有方圓墊背,被父母帶着檢查完之後,大夫說她一點事都沒有,身上只是些輕微的擦傷,如果不放心可以留院觀察一晚。
金壯士現在躺在那裡睡着了,安靜得像她在家裡養的那隻流浪貓,那個她唯一的陪伴。
傍晚的時候,金笑笑和她的父母一起給方圓道歉和道謝。
他看着一對中年人眼中的關切和歉疚,沒多說什麼。
這種事本就怨不得人家,方圓只恨自己戒菸的決心不堅定。
但又看到金笑笑眼裡的淚痕和滿臉的疲態,又想着能活人一命總是好的,有什麼東西比生命還珍貴?
天黑了,金笑笑的母親在陪護,削好一個蘋果輕手輕腳地給方圓送過來,就勢在凳子上坐下,和方圓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來,聊學業,聊家庭。
她誇方圓是個自強自立又勇敢的好孩子,說着說着就掉淚了。
“可嚇死我了。
就前兩天,她還給我打電話,說可不可以多給她一百元零花錢。
她想給‘歡樂’買個貓爬架,她怕上大學後不能陪它了,就想現在多對它好一些,歡樂是個挺老實的小貓,不亂抓沙發也不咬線頭。
我想孩子喜歡,就高高興興把錢給了她。
後來才知道,她攢的錢都給我倆準備禮物了。
我心想,就剩幾天了啊。
我和他爸把時間都已經空出來了,幾天後,我們就帶着她去遊樂場,帶她去旅遊,給她買最喜歡的手機和電腦,給她買好看的裙子,讓她找喜歡的男生戀愛,總之就讓她好好玩,畢竟辛苦了那麼多年。
我們夫妻倆掙錢,就是想讓她過好的生活,不是麼。
五一的時候,我倆在外地,她打電話跟我們說自己的成績不太好,可能只會上個二本,說對不起我們。
她自己在家查了很久的資料,說想去沈城的一所大學,這樣以後離家不算遠,可以經常見到我們。
她說老師對她很好,給她很多建議,還說東山新開了一家商場,問我回來能不能帶她逛逛……
孩子啊,阿姨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嗚嗚,阿姨那些想跟她說的話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就剩幾天了呀,可嚇死我了。”
方圓胸口有些發顫,別過頭,微微嘆息一聲。
似乎過了很久,母親已經趴在女兒的牀頭櫃上睡着了。
方圓一直在黑暗中睜着眼睛。
側邊傳來很輕微的一個女聲:
“謝謝你呀,方圓,還要再說聲對不起。”
“沒關係,我很慶幸,你和我都沒事,你爸媽也都沒事。”
“你沒睡呀?”
“沒呢。”
“疼麼?”
“一點兒都不疼,我就是爲了躲開明後天的考試才賴在這裡的。反正學校掏住院費。”
“你騙人,你學習那麼好。”
方圓嘿嘿一笑。
“方圓,我喜歡你,從你高一剛來五中時就喜歡了。”
“嗯。”
“方圓,祝你考個好大學。”
……
第二天早上,方圓醒來的時候,隔壁牀已經空了。
金笑笑沒有再回學校,他爸媽陪着她在家複習最後幾天。
陳婉趁着監考前送來一個保溫桶,又匆匆離開。
方圓捏着鼻子喝了。
上午教育局的兩個領導來慰問。
他不喜歡這種形式,但沒法拒絕,學校也不會讓他拒絕。
領導問他有沒有什麼需要,方圓說沒別的,只希望換個帶馬桶的房間。
自己的腿上大號的時候實在難以支撐,只能用左手使勁拉着水槽,但右手有傷,擦屁股時很難掌握平衡。沒聽說拉屎練胳膊的。
領導和醫院給他換成單間,很豪華。
下午考試結束,陳婉帶着劉蘇周曉峰劉煥蘇等幾個同學又來探望,問他怎麼換病房了,這哪是住院,像度假一樣。
方圓自然不可能說出原因,只說是醫院給英雄的特殊待遇。
後過來的秦婉瑜出去了一圈兒,忍着笑回來,啥也沒說。
陳婉又熬了一壺湯,方圓勸她要專注工作,而且她是數學老師,不要分心去鼓搗化學實驗。
最近,學校似乎有意讓她在官方面前多露臉,也是,這張臉不露就太可惜了。
六點多的時候,大B哥來了,同時帶來她媽媽特意燉的大骨頭豬蹄玉米湯。
可算把方圓從陳婉的毒手下解救了,他啃得滿手油。
第二天晚上,藝術班黃超和幾個籃球隊的也來了,架着方圓在安全通道里抽了好幾根菸,還給他帶來了東山晚報、日報、晨報。
頭條都是自己的‘英雄’行爲,論壇也爆炸了,衆口一致的好評,連帶着學校和陳婉都有了曝光度。
方圓覺得今天似乎忘了些什麼,直到天黑,他望着窗外的黑幕出神了好久纔想起來。
他拿出電話,單手操作給林靈珊發了條短信:生日快樂。
信息發出去還不到十分鐘,林靈珊拉着秦婉瑜就進了病房,手裡還拎着一塊包裝好的蛋糕。
“你們不應該是在開趴麼?怎麼凌公子就這麼點能耐,連人都留不住?”
林靈珊撇撇嘴,哼了一聲:“你沒去太可惜了,錯過一場好戲。”
秦婉瑜拉拉她:“好啦,我們以後不理他就是。”
方圓奇怪,一頓問。林靈珊才氣哄哄地說了,秦婉瑜臉通紅。
生日宴會很隆重,該去的都去了,不該去的在病房。
切蛋糕送禮物的環節上,林靈珊下定了決心要正式地再度拒絕凌公子一次。
誰知道好人卡發出去了,凌佳山卻沒有料想的那麼失落,轉而跟林靈珊說:
“靈珊,你是個好姑娘,我已經知道自己沒福氣和你共同擁有一段愛情,所以,婉瑜,做我女朋友吧?”
原來凌佳山公子在長久的靈珊攻堅戰中屢屢戰敗,卻在過程中轉變了戰略目標。
防火防盜防閨蜜,後人誠不欺我!
丟了面子的林大小姐和滿臉窘迫的秦姑娘只好匆匆逃離現場。
方圓大口啃着蛋糕,這情節太下飯了,邊吃邊笑:
“凌公子智商不高,但眼光很好。”
秦婉瑜眼神嗔怪,林靈珊氣得要捶他:
“哼,我告訴你啊,凌家沒一個好東西,那混球的哥哥看婉瑜的眼神……嘖嘖,讓人心裡發毛。”
“哦?凌佳易也去了?”
林靈珊問:“你知道凌佳易?”
方圓自然知道。
要說也奇怪,他打聽出來這事的時候一直覺得玖隆董事長凌歷應該是個數字狂人,不然誰會給自己兒子起名叫0+3和0+1?
佳山也就罷了,大哥的名字是不是有點腐,再過十年,這名字怕是要人頭疼吧。
方圓:凌佳易都25了吧?
林靈珊:25怎麼?男人好色還分年齡嗎?
方圓:很偏激啊,我就不好色。
林靈珊:呵呵,是麼?
方圓:不是麼?
林靈珊:是麼?
林靈珊出去接電話了,秦婉瑜衝他眨眨眼:
“《說說話》好聽,雖然詞曲上要略微遜色一些,但唱的最有感情。”
方圓摸摸鼻子:“我說是我翻唱,你信麼?”
“靈珊他們也許聽不出來,但我是學音樂的,我能聽出你和陳老師的聲線,還有,你摸鼻子了,你說過習慣和因爲習慣產生的東西是人最大的弱點。”
方圓:你有沒有聽過,女人太聰明不是很好的事情。
秦婉瑜:很可惜,這次會考不能和你比成績了。
方圓大言不慚地說:“等期末考試吧。”
端午節的時候,方圓收到了很多人送來的糉子,學校的、同學的、女同學的、老師的,還有醫院的。
李木子打來了電話,說從報紙上看到了他的事,誇他爲了姑娘連命都不要了。
李木子家是搞傳媒的,她能留意到東山的新聞,方圓不感覺奇怪,但聽她不陰不陽地嘲諷,還是反脣相譏,說她隔了這麼多天才慰問老闆是不合格的職業素養。
李木子說:“吳文遠還沒有宣判,但最少五年打底,他身上還有重傷害的案子,這已經是花錢打點後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了,你的仇人古德拜了。”
方圓什麼都沒說。
李木子這陣子一直跟家裡忙活往玖隆集團身上繼續潑髒水,還要抽時間組建優圖社區的運維團隊,所以短時間內過不來。
哈拉幾句,掛掉了電話。
隔天兒童節,有個小護士送了他一根棒棒糖……
6月4號出院的時候,糉子還剩半筐。
他投桃報李,全部分發給了樓層的護士姐姐,們。
(今天也1W+了吧?就這樣吧。心累。數據是真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