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從沈凝飛家樓下走後,二十多年沒有遲到早退的沈父打電話請了假,跟在失魂落魄的女兒身後上了樓。
先是女兒接了個電話就跑出去,沒隔幾分鐘又回來,後面還跟着丈夫,正在收拾桌子的吳語有點莫名其妙。
夫妻倆對視一眼,無聲用眼神溝通,目送沈凝飛默默回屋。
“她怎麼了?”吳語問。
沈父答:“樓下,那個女人來了。”
“哪個女人?”
“就那個。”
“哪個?”
“那個飛來集團管事的那個,長得挺漂亮的那個。”
吳語白了丈夫一眼:“多大歲數…你怎麼不去上班?”
“請假了,女兒這樣我怎麼放心走。”
吳語不說話了,她知道丈夫說的是誰。
陳婉來這幹嘛?陳婉找女兒幹嘛?
陳婉不是第一次跟女兒有接觸了,她和方圓什麼關係?
沈凝飛在臥室想着同樣的問題,但只想了一下,她更關心方圓怎麼了。
反反覆覆打電話,傳來的都是冰冰冷冷的不在服務區。
沈凝飛把文件打開,看了兩分鐘,又放下。
顧忌着門外,只能捂着嘴巴無聲流淚。
‘這是獨屬於你的花路,喜歡麼?’
‘唱首歌給你聽,滿目星辰皆是你,喜歡麼?’
‘沈凝飛,我宣你。’
‘這是我們的家,喜歡麼?’
思念是條沒有盡頭的釘板路,每一步都從腳底刺入心臟,人們在愛裡互相折磨,無力掙扎。
吳語輕輕推門而入,只看到女兒默然垂首,緊握着一條鑽石手鍊。
坐到牀邊,她拉住女兒的手。
“和他在一起,你會很辛苦,媽媽勸過你,你……”
“他出事了。”
“?”
“媽,我胸口疼。”
沈凝飛的嘴脣微微泛紫,吳語很心疼。
“他怎麼了?”
沈凝飛搖頭:“聯繫不上,已經兩天了,無人區在下暴雪。”
吳語想問那小子好端端這季節去那裡做什麼,但顯然問這個有些不合時宜,像奚落多過好奇。
沈父像個賊似的從門口探頭看了看,然後端着一杯熱水進來,被吳語瞪了一眼,灰溜溜立在一旁。
吳語問沈凝飛:“電話是他公司那個姓陳…”
“她來給我送他的…送文件。”
“媽媽能看看麼?”
沈凝飛沒說話,吳語自顧拿起方圓的遺囑瞅了瞅,越瞅越皺眉,最後發出輕輕一嘆。
讓女兒靠在自己肩頭,吳語說:“他確實很喜歡你。”
兩千萬現金,三千萬小額信託。
方圓有多少錢不算是太大的秘密,但他只給了沈凝飛這些。
沒有股權、沒有生意,只給了沈凝飛足夠無憂無慮過完一生的現金。
那小子的意思不難猜,如果一旦出了事,他希望沈凝飛能不再因他牽絆,安穩平凡地過日子。
他給了自己女兒絕對的選擇權,吳語挺欣慰的。
沈父竄過來,在數兩個條款裡的零。
然後問了兩個問題:“那別的呢?他不是孤兒麼,留給誰了?
“你倆就相處這三個月,他就給你五千萬?”
貨比貨得扔,自己混跡江湖數十年,連人家個零頭都沒攢下來,一旦自己噶了,能留給女兒和妻子什麼?
沈父有點小自卑,以及…酸。
這倆問題更不合時宜,吳語又一個白眼飛了過去,說:“他不是有個什麼慈善基金麼,想來是捐那裡了吧。”
沈父瞭然道:“應該是。”
沈凝飛沒說話,心裡在想陳婉臨走時說的那句:他保護的人裡,包括你我。
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不高,有道理,但陷入愛情裡的姑娘第六感出奇的強。
在沈凝飛眼裡,陳婉是她見過最最漂亮的女人,不論容貌還是氣質,沈凝飛不敢把自己跟人家相提並論。
三次見面,沈凝飛心裡都有些自卑。
但陳婉對自己的溫柔和善意,沈凝飛感受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方圓口中的“上下級”,絕對有深意,只是此時此刻,什麼都無暇顧及了。
她只擔心心上人的安全,搜了一下,可可西里零下三十多度,比這裡還要冷。
暴雪飛揚,比這裡還要大。
他是不是凍壞了?是不是很絕望很難過?
沈凝飛腦補着方圓在千里之外瑟瑟發抖的可憐狀況,心疼極了。
一下坐直,沈凝飛嘁哩喀喳地穿衣服,問爸媽:“今天我不想去姥姥家吃飯了。”
吳語問她要幹嘛去。
“媽,我想去草原。”
沈父詫道:“下大雪呢。”
沈凝飛卻很堅定,一定要去,穿得厚厚的毛茸茸的,直接就要走。
吳語拉住她說:“媽送你吧。”
沈父擎着文件…“這個…” 沈凝飛回過身,搶過方圓留給她的錢,一把撕掉。
“我不相信他會出事,如果……我會好好生活下去,但不要這些錢。”
吳語有臺小Q3,內蒙標配雪地胎,一家三口出門向北,50公里外就是莽莽草原。
出了市區便是雪花飄飄北風寒,草原公路上人煙罕見,天地一片銀白。
在沈凝飛的心裡,這算是身處和他一樣的環境麼?
小山包上孤零零矗立一座小廟,供奉的是螞蟻仙。
行至廟門口,沈凝飛跳下車,雪團幾秒就染白她的長髮。
野廟門大敞着,沒有人打理,灰塵遍佈,盡顯破敗。
神龕上立着牌位和神像。
沈凝飛緩緩跪在髒兮兮的蒲團上,雙手合十。
一求你健康平安。
二求你健康平安。
三願我心想事成。
神像面目不清,風雪從漏穿的瓦片縫隙裡涌入。
沈凝飛長跪不起。
沈父沈母勸說無用,索性私下逛逛。
叮叮——
過了半個小時,膝蓋跪得生疼的沈凝飛電話響了。
方圓從格而木酒店發來信息:“我都好,不要擔心,晚些電聯,麼麼噠。”
沈凝飛怔怔擡頭,望向黑峻峻的神像,滿臉不可置信。
磕了個頭。
繼而開心的笑了,站起身蹦蹦跳跳跑出去。
連天大雪,天地蒼茫,卻再沒有以往觀看時的壓迫感,只覺得無比逍遙自在。
沈父沈母都是過來人,如何不明白女兒這是徹徹底底淪陷了。
返程前,沈凝飛藉着最後一絲天光,拿手機對着雪原拍了一張照片。
這晚,她造了兩碗飯,還出奇地吃了半盤羊肉。
方圓的電話來的很晚,沈凝飛沒有怨言。
兩人聊了十幾分鍾,互相分享了一番這幾日的經歷。
沈凝飛隱去了煎熬沒提,方圓也隱去了不咋煎熬沒提。
落地濱海,方圓給沈凝飛發了消息,後者正在陪吳語準備最後一批年貨。
“陪媽媽買乾果,明天要去姥姥家過年,你來呀?嘻嘻。”
“今年被人預定了,明年去。”
“纔不信,你是要回孤兒院吧?記得給老人家帶禮物。”
“……”
除夕日。
上午九點。
沈凝飛拎着大包小裹跟父母出家門。
劉小蘇一邊發呆一邊幫着魏潔洗菜。
秦婉瑜插好了一束冬青,順勢坐在鋼琴前彈了首《夢中的婚禮》。
沈寧飛已經到了央視大樓春晚演播廳,正在後臺做妝發,鏡子裡的眼睛彎成了月牙。
楚楚切好了臘肉,指使楚巡從竹簍裡洗淨一隻稻花魚。
李理沏上一壺熱茶,山頂小屋的火爐上裂開兩枚栗子。
李響俯臥在厚厚的積雪上,瞄準了灰色的野兔,砰地開槍,給身後蹦躂蹦躂的小梓涵嚇得哇哇叫,一個屁墩砸個雪洞。
林靈珊從東山世紀春天酒店的總統套裡剛剛睜眼,抻了個懶腰,被五舅打電話叫去37樓的茶室吃早點。
小陸曦被媽媽強制性要求穿了一件大紅毛衣,撇撇嘴,又跑回屋子,換上自己喜歡的薄荷綠,對着鏡子傻笑。
徐安然幫徐清淺把雪人的大腦袋立住,姐妹倆一人插了顆凍硬的葡萄做眼睛。
宮閣又獵到一頭麋鹿,這個冬天收穫頗豐。
世外桃源的小木屋裡飄滿藥香。
微博裡,把方圓設置爲特別關注的人同時收到提醒。
又方又圓發佈了新動態:你好,2008。
五分鐘轉發超十萬,回覆超十萬。
“你好,2008!”
“Hello,2008!”
“方總好!新年好!”
坐在S400的駕駛位上,方圓笑嘻嘻收起電話,開門下車。
沒扎頭髮,清晨的逆光中,陳婉的剪影修長。
方圓迎了過去,一個熊抱,兩人擁在一起。
吻上佯做生氣嘟起的嘴巴,方圓說:“被窩暖了麼?”
陳婉樂開了花,一個笑容驅散了整個世界的寒冷,撒嬌地輕哼一聲,重新環住他的脖子。
“我的臭小子,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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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完)
第十卷玲瓏骰子(敬請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