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高斯”這個熱帶風暴很猛,在它上岸前三小時,整個港澳地帶進行了航空管制,同時,地面上也進行了機動應急措施。
一應具有地下隧道的道路都封停了,街道變得擁堵不堪。
南方沿海城市每年都會遭遇十場八場颱風侵略,百姓習以爲常了,但作爲北方來客,方圓看着酒店窗外黑雲壓城的末日景象,還是感到很震撼。
等颱風登陸時,電視新聞裡報導,說濱海二號幾棟樓的窗戶全都炸裂,很是嚇人。
想起那幾棟樓都是李超人的物業,方圓撇撇嘴,再度看向落地窗外的灰色世界。鉛色的厚重雲彩每秒鐘都在快速涌動,變換着形狀,雖然樓層高,看不到下面,但他還是能想出地表狂風呼嘯、樹搖欲墜的場景。
因爲交通擁堵,他從遊艇下來時便就近住進了酒店,夏初知道自己沒辦法回濱海,便也一同入住。
另一邊,陳婉已經和古天樂達成了協議,後者決定以未來慈善基金的大名頭,成立自己的慈善基金會。得知未來基金下一步的重點援建區域是黔貴山區,他便也打算往那邊去走走。
兩人共同吃了一頓午飯,約定好過些時日手續辦好後,再在香江召開發佈會。
本來陳婉是要過來找方圓的,但外面已經堵得一動不動了,只能就近住宿。
有藍雨一組人在,方圓不擔心陳婉的安全,她不過來,自己正好繼續琢磨“難題”。
從夏末莫名其妙的千里送一血事件引申,再詳細回憶自己跟夏初相識的一幕幕,顯然,這倆明顯不是花癡女的姐妹對自己都過於熱情了,這不正常。所以,他認爲自己正身處某個“夏氏陰謀”中。
到了如今的階層,他很難不去思考陰謀論了,尤其是涉及到項目、金錢的男女關係上,要知道,成大事的人,都是半人半獸,一旦忘掉人是動物這件事,就永遠沒法瞭解人性,也永遠無法理解歷史。
方圓的靈魂已經過了見到美色就走不動路的年紀,他很明白身爲動物,最重要的是生存和繁衍,延伸到人身上,就是金錢和愛情,前者代表生存資源,後者代表繁殖機會。
擁有FLY集團的他,已經在身家上進入叢林世界,也就是另一種鄒安曾經搏命的戰場。那裡麪人少危機多,充滿博弈和收割,以大吃小、以力破巧、以硬欺軟、以強壓弱,贏家通吃,輸了丟命。
他手上握着的資源和飛雲數據庫中的多項未面世專利,足以讓少部分知道的人玩命搶奪。
可那少部人裡,沒有夏家子孫。
遊艇靠岸的前一個小時,他在鄒安和“移動儲存庫”荊如意的闡述下,在腦中細細捋了一遍夏家的成員結構,以圖從中分析出蛛絲馬跡。
但很奇怪,從現有的對夏家兩個分支的瞭解,啥都分析不出來。
一切都顯示着,她們兩姐妹似乎真的只是在押寶,只不過一個含蓄些,用能力和素質在“勾引”,而另一個手段直接、過於粗糙。
倒是荊如意一句話讓他陷入另一個角度的思考。
荊如意說:“兩位夏小姐是堂姐妹,可長得像雙胞胎一樣。”
方圓知道依稀記得夏天長什麼樣,也見過summer集團的董事長夏末的親爹的顏值,他堅信如果不是夏末夏初的母親是兩位天仙下凡的人物,那絕逼是夏家子孫基因突變了。
鄒安說:“夏溫良和夏恭不是雙胞胎,兩個丫頭的母親都死了。用不用查查?”
方圓擺擺手,“不用,八成她們母親是雙胞胎,這不難猜。可如果那樣,本該親上加親,可那姐妹倆跟有仇似的。”
鄒安說:“很正常,再親也不是在一起長大的,成長環境不一樣,而且豪門恩怨太多了。”他覺得方某人變了,以前只是在女人方面像曹操,現在竟然連性格都變得多疑。
方圓不知道鄒安在腹誹自己,也沒把昨晚被夏末偷走一個億的事情說出來,只嘀咕着:“我只是覺得她們……算了,”他摸摸下巴,“難道真是因爲我帥?”
可夏末那女人幹嘛要裝呢?爲什麼要穿個黑裙子裝姐姐?還灰溜溜地天亮就走……
她明知道過後就會立刻露餡,何必費這個勁?
他想不通,但依舊沒有放棄懷疑。
這事兒像個高次方程,正向求是永遠無解的,只能用反向代入法求解。
他能具備這種很牛逼很高端的數學邏輯應用現實,還多虧陳小婉,否則以他的學歷和知識,永遠接觸不到。
事實上,無論高中還是大學,非科班數學系的學生,能接觸到的最多是四次方,不會接觸到五次方以上的高次方程。
陳婉雖然是師範大學畢業,但當了數學任課教師後,還真的正兒八經惡補了一陣子專業課。
兩年前,兩人剛剛同居那啥的時候,有次出去買菜嘮閒嗑,在說到百姓生活用不到三角函數這個話題時,兩人陷入爭論,陳婉爲了讓那時的方圓積極學習數學,便提到了數學是百科之母的論點。
然後用非常牛逼而且嚴謹的數學邏輯驗證了方圓偷偷拿了保險櫃裡的五千塊錢,並將那些錢的花銷猜測到一個異常準確的範圍內。
當時方圓嚇了一大跳,問她怎麼知道那些錢是自己拿去充值不健康論壇了。
陳婉小脖子一昂,說了高次方程這個邏輯。
她基於方圓那陣子和自己的夜間活動減少,表示這個年紀的男生…不可能,然後又從她對方圓的生活花銷非常瞭解,以及那陣子偷偷發現他半夜起來上網、並且鎖門、還有第二天看他瀏覽記錄清空這種事反向推理……就知道了。
方圓羞臊之餘,求知若渴,問了高次方程的邏輯。
平房、立方、四次方的方程都有現成的公式帶入,能算出答案,但現代數學早就證明了,高次方程是無解的,也就是沒有公式求解。
想要求高次方程的解,辦法只有一個,代入法。就是先預估一個數是方程的解,再代入進去反向推算……
而這次夏家兩姐妹的事,方圓就用了這個辦法,假定夏家謀算自己後,帶入進過往事件,雖然沒辦法推出來具象的一個“數字”,但方程解開了,就是說用“陰謀”假定過程,前面的所有巧合都成立。
唔……方圓覺得自己很精明,同時也覺得自己正在化被動爲主動,正在由明轉暗,正在從無辜的小知了,向黃雀蛻變。
到了酒店後,他和夏初一起吃了午飯,詳細就高校影院的下一步進程聊了一個小時,然後夏初就回房補覺了。
方圓則讓荊如意和鄒安去休息,自己在窗邊坐到傍晚,細細規劃着未來的路線,腦中那條線路上,串聯着一個個人名和標籤。
就在他陷入一種很奇妙的沉浸狀態時,房門突然被敲響。
幾秒後,走進來一個人,讓他愣了一下。
“劉姐?你怎麼來了?”
和劉菁菁數月未見,其變化着實有些太大了。
關鍵是,劉姐姐…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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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光大總行拔尖領導秦波帶隊,浦發、深發展等幾個銀行副手隨同,以及基金公司領導李理、楚楚親外加FLY集團CFO劉菁菁和手下幾名簽約外聘的註冊會計師組成的大型項目組,親赴歐洲好多天了。
這次出行規格之高,涉及現有資金與未來可預見流通資金之龐大,很可能在未來五年內撬動一大筆國家級外匯儲備,所以在出發前,幾家銀行和基金公司同時在香江和內地銀證監會做了考察活動報備,引起了上面不小的關注。
除了項目本身的業務外,劉菁菁之所以親自隨同,還有另一件事要做。
去年四月份,方圓和夏初在文萊欠了光大銀行一筆鉅款,就是那筆進入PAI項目的百億資金,算上2%的利息……從款項陸續到賬開始,至今已經過了十二個月,可以說,FLY集團已經逾期了。
但因爲種種原因(項目質押、應收賬款質押等多番操作和最重要的秦波的關係),光大始終沒有催繳。
不過作爲首席財務官,集團最大的一筆欠款她不可能不放在心上,這次歐洲行之前,她向上層做了彙報,表示年底前最好還上。爲此,她做了詳細的資金規劃方案,表示…如果不借助基金公司的力量,FLY還不起。
方圓和李理商量了,也跟秦波打了招呼,決定在這次出訪歐洲期間,挪用一筆基金池的資金堵上此前的窟窿,然後再通過FLY集團的其他業務,進行重新抵押。
秦波因此罵他滑頭,說明白方圓打這通電話的意思。無非就是希望由他出面說服其餘幾家銀行,也就是基金公司的合作方和資金託管方同意儘快批准基金公司對FLY的投資,然後再進行反貸。
說違規又不太違規,秦波側面表示同意了,但爲了規避政策風險,還是建議這筆錢在歐洲走一圈。
幾天時間裡,近一百零四億人民幣從香江走出去,通過英國、瑞士……最後又轉了回來,進入內地FLY集團的子公司飛馳物流的賬戶,再被一點點轉進各地分公司,作爲運營建設資金,最後,又作爲集團總部的抽調,集體運到母公司賬戶,還給了光大。
中間損耗不談,可想而知,單工作量就無比龐大。
而這一切,都是劉菁菁在親自或者遠程遙控。
現在,提前準備好的貸款材料需要拿給銀行做申報,材料上要附帶陳婉和方圓的簽名,本來這事兒交給下面一個會計做就好。
但得知方圓突然到了香江,劉菁菁找到了李理,婉轉地表示自己想親自見方圓一面,沒別的,表達謝意。
謝之前的一切。
李理知道所謂的“一切”是什麼,便同意了她臨時離組。
正趕上項目組在蘇黎世和伯爾尼開戶期間,劉菁菁有了三天假期,緊急買票飛了回來,落地只有二十分鐘,香江國際機場就管制了。
她很慶幸。錯過這次,再想找機會見方圓,也許只能直接了當去濱海大學,那是她不願意的,也深知是對方不願意的。
成年人的愛恨情仇,其實都很含蓄,表達謝意也是一樣。
作爲一箇中年女人,劉菁菁用了半生才明白一個道理,倒溫水、買吃的、體貼又細心,這樣的男人並不是稀有物種。她不會再像大學生一樣爲這種低成本的付出而感動得死去活來。
真正的稀缺資源是談吐、知識面、商業視野和控制局面的能力,最重要的,男人要情緒穩定。
在這個位置上兩年多,她見過太多這樣的優質男人,而最誘人的那一個,偏偏是個大學生。
望着車窗外的瓢潑大雨和能將大樹吹彎的颶風,劉菁菁自嘲一笑。
說聲“謝謝”,在這場暴雨過後,自己的人生就一切歸零,晴朗了。
車開到一半,堵住了,一動不動。
電臺播報管制信息,說擁堵可能會到半夜。
劉菁菁看看時間和身處的位置,不顧司機阻攔,拿着揹包和防水文件夾就下了車。
方圓的安保都知道劉菁菁是誰,站在門口也沒有阻攔。
進門前,劉菁菁特意整理了一下淋透的衣裙,卻仍阻止不了溼漉漉的布料往身上貼。
幾個月不見,方圓的第一感觸就是劉姐瘦好多,真會瘦,不該瘦的都沒瘦。
他驚了一下,然後直接去浴室拿了件浴袍走出來,遞給劉菁菁後,又打開門,讓安保去隔壁找荊如意,交待對方去一樓大堂的店面買套衣服。
劉菁菁看着他處理這些,一句話沒說,把浴袍披上,等他走回來後,將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深深看着方圓的眼睛,直接了當,沒有含蓄道:“方總,謝謝你。”
方圓“嗐”了聲,抽出紙巾擦着文件袋上面的雨水,“你怎麼親自回來了?李理都沒跟我說。算了,晚點兒再聊,你先去如意那裡洗個熱水澡。”
卻半晌沒得到迴應,再一擡頭,又懵了。
劉菁菁眼圈通紅,直勾勾望着方圓,先前設計好的所有說辭都忘了,此前她一直琢磨不透,爲什麼短短几個月的時間怎麼就過得既漫長又短暫,像銅鑼燒似的被兩面煎。
可站在這裡,嗅着香薰淡淡的味道,看着玻璃外和自己腿上零落成行的雨水,突然就卸了力。
還是凝眸看着他,薄薄的嘴脣顫顫,又道了句:“謝謝你。”
方圓眼珠眨眨,這才明白對方兩次道謝是一個意思。
同時也發現了劉大姐的第二個變化。
“近來跟我說謝謝的人太多了,搞得我有點害羞。其實吧,都一樣。緣深多聚聚,緣淺隨他去。怎麼還性情了呢?”
他咧嘴笑了笑,示意劉菁菁坐下,“那就等如意上來,你們一起過去,她年紀小,但挺會照顧人。”
屁股貼着軟軟的坐墊兒,劉菁菁覺得踏實了,用手將擋住側臉的頭髮撥過耳後,吸了口氣,終於笑道:“是的,現在年紀小的,纔會照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