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並沒有對我的話表示疑惑,因爲他雖然不是很擅長研究經濟學,但我的話對於這樣一位五歲的時候就夢想着成爲一名政治家,並用自己的勇氣和堅毅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強勢人物來說,理解起來並不是很困難。而且更重要的,他關心的僅僅是俄羅斯的前途,而並非中俄兩國的差別。
“或許這會是一個問題”普京思考了一陣後,淡然的問我“葉,這種貧富差距的確將在短時間內成爲我們發展經濟的一種障礙。不過既然你已經介入進來,那麼你一定是有着自己獨到的看法的對嗎”?
“恕我冒昧”在向普京晃了晃手中的煙後,我自顧自的點燃它說道“如果想清楚地瞭解一件事,那麼就必須首先搞明白這件事形成的原因。我個人認爲,俄羅斯的私有化過程複雜且極具壟斷特色,因爲就目前情況來看,許多的官僚用自己的特權偷偷的攫取了大量原本屬於國家的財產,並繼續用這些財產爲自己尋求更多的政治特權,就好像別列佐夫斯基先生那樣”。
我觀察了下普京的反映後,繼續說道“但我認爲這件事的出現符合其歷史必然性,因爲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俄羅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的經濟壟斷程度是很高的,而包括能源礦產在內的重工業則完全是出於國家的控制之中。而在這種壟斷經濟的巨大慣性下,如果想通過正常的方式在短時間內把計劃經濟轉型爲市場經濟,這無異於天方夜譚。因爲資本的原始積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而生活在蘇維埃原有經濟體制下的人們根本不可能有充裕的資金來購買大中型國有資產,因爲時間不允許,國際環境也不允許。所以我認爲資本與權力相結合是不可避免的,用六年時間走完西方近兩百年的資本主義道路,必然產生畸形的陣痛”。
“的確是這樣的!”普京讚賞的衝我點點頭,坦誠的向我表達“我們確實是在六年時間裡完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的經濟體制改革,並通過這種改革具備了市場經濟的雛形。但同時,我個人對這種強制私有化下出現的‘寡頭經濟’,持保留得贊同態度,因爲就像你說的那樣,它讓我們形成了一種畸形的貧窮”。
“這僅僅是開始”我微微的向坐在普京身邊充當翻譯的薩蘭諾娃搖了搖頭,無所謂的衝她愕然的表情聳聳肩“丘拜斯先生一手導演的這場私有化運動,雖然破除蘇維埃原有的高度集中經濟體制,但他卻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在過去七十年裡所形成的勞動分配製度。這種本末倒置的改革,得到的只是一種具有市場經濟全部特點卻仍舊以傳統壟斷經濟爲運行軌道的僞市場經濟。
另外,這場私有化的改革使得資本過於集中於銀行、能源、礦產以及與出口有關暴利行業,人爲地造成了資本與市場的脫節,使得原本不合理的經濟結構更加畸形。而隨着這次金融危機的到來,就連這種畸形的市場經濟都令人失望。而如果不真的進行改革的話,恐怕俄羅斯將被目前這種畸形的經濟狀態拖入更尷尬的境地”。
對於務實普京來說,我的話並沒有傷害到他的民族情感,於是他思量了一番後,頗爲費解的問我“葉,據我所知,你好像已經和波塔寧、弗裡德曼以及霍爾多科夫斯基等人達成了合作協議,既然你們是合作伙伴,爲什麼你還有對他們的行爲進行否定呢?難道你認爲自己的這次投資行爲是失敗的嗎”?
“恰恰相反!”我笑着聳聳肩,看着普京的眼睛說道“我認爲我和我的這些朋友們的合作是完全成功的,但這僅限於現階段。因爲就歷史經驗來看,任何一個國家的政權都應該是控制在執政黨手中,並由執政黨用這種權力爲它所代表的利益集團服務。可是莫斯科的情況現在恰恰相反,寡頭經濟在尋找能庇護自己的政治家或者政黨的同時,已經因爲本身所掌握的資源而迷失在了政治與經濟的角逐當中,從尋求庇護的幕後支持者竟然演變成了走到政治舞臺上的表演者。
這種令人難以區分政府機構和私人集團的情況,對於大家來說無疑是危險的,它不但不能使俄羅斯成爲一個規範的開放市場經濟,還會嚴重的扭曲俄羅斯的民主進程,使得國內民衆以及國外投資者對俄羅斯失去信心。而另一方面,由於寡頭經濟造成社會貧富差距過大以及寡頭們在尋租過程中促成的官僚腐敗問題,將使得經濟秩序變得一片混亂,甚至會引起社會衝突”。
普京和薩蘭諾娃都被我的話送進了石化狀態,普京是因爲贊同,而薩蘭諾娃則是因爲迷茫。面對薩蘭諾娃的疑惑,我認真地解釋道“弗拉基米爾,我在這裡首先要聲明一點,我只是出於對俄羅斯經濟的整體評論而不得不向你坦白我對寡頭經濟的看法。但事實上,我認爲薩蘭妮、波塔寧乃至弗裡德曼這些和我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係的朋友們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可讓人非議的地方,他們只是順應了歷史潮流而以。
而且,在他們的努力下,那些從國家轉移到他們名下的企業擁有了比以前更龐大的資產,且在他們認真地經營下在全球範圍內取得了良好的商業信譽,並用這種商業信譽爲俄羅斯帶來了大量的外國資本。我對他們這些企業的投資,以及前年‘天然氣工業集團’從倫敦獲得二十五億美元的鉅額貸款和‘盧卡伊爾集團’從埃克森石油公司融資五十億美元的事實,已經有力的證明了他們對俄羅斯經濟的發展所作出的貢獻。
我想如果一定要分出是非的話,那我只能說他們在利用現有的經濟環境滿足了自己獲利的同時,也因爲自己的這種行爲而滿足了國家對政治經濟的需求,使的俄羅斯經濟有了長足的發展。儘管有些畸形,但他們所掌握的資金和企業,在支撐國家經濟方面做出了絕對的貢獻,並用自己的努力穩定了社會政治生活。而且他們還通過自己在某一行業的壟斷地位抵抗或分化了來自像我這樣的外國投資者帶來的衝擊,直接得保護了民族經濟”。
普京終於被我的正反兩套話拖進了一陣茫然,看着他失去睿智的眼神,我笑着站起身感嘆“下餃子去咯,要不然一會兒趕不上春節聯歡晚會了”。說完,不等普京反映過來,我向薩蘭諾娃悄悄的作了個手勢後,閃身進了廚房。
“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剛進廚房,薩蘭諾娃就貼上來問我“你好像是在向弗拉基米爾控訴我們的罪行,難道你已經預感到什麼而準備放棄這次投資計劃了嗎”?“你們有罪嗎?”我笑着反問了薩蘭諾娃一句,看着眼前翻騰的開水說道“馬克思說資本從頭到腳都是罪惡的,但它本身是無辜的。就如同這句話講得一樣,其實你們現在正在遭遇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危機的根源來自於你們在國家經濟體制私有化改革的過程中,利用權力、金錢甚至是犯罪等手段攫取國家財產以及肆無忌憚的左右克里姆林宮的決策,所以你們的所作所爲已經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滿,這種不滿將很有可能給你們帶來大麻煩”。
“不相信?”我看着薩蘭諾娃木訥的表情,靠在一旁點了支菸後說道“想想現在在英國流浪的別列佐夫斯基,他曾經是多麼的不可一世,可現在照樣不是被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這個老克格勃逼的走頭無路嗎?當然,我承認你們確實手中掌握着一些政治資源,但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不是那些只知道吶喊的青年黨,他有足夠的勇氣去調動起那些曾經的老部下和自己所轄的政府力量來做他想做的事情,而普京這個新上任的安全委員作爲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的親信,在得到那些反對你們的人得支持後,他難道就不會對你們下手嗎”?
薩蘭諾娃思考了一陣我的話後,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葉,你得意思是說我們的行爲或許已經構成了犯罪,甚至已經引起了那些站在我們對立面的人得不滿,他們雖然暫時很渺小,但只要集中力量對我我們某一點,我們就將被逐個擊破。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有足夠的機會去避免這一切發生,因爲雖然我們的行爲不太受歡迎,但我們卻掌握着沒有絲毫罪惡本質的資本,只要我們合理的運用自己手中的籌碼並向那些敵人示弱,他們就會和我們從對峙轉爲合作,對嗎”?
面對薩蘭諾娃的機敏,我笑着點點頭說道“是示好不是示弱!因爲在你們曾經經歷過的那個混亂的時代,獲得財富的方法可能是一種合法的手段對應着一千種非法的手段,而使用這種方法的人,更是不止幾千個。我們中國有句話叫‘法不責衆’,所以我可以肯定,任何人上臺之後都會將這一章直接翻過去而絕不反攻倒算。但如果你和波塔寧作爲這些人的代表繼續向克里姆林宮施壓的話,難保克里姆林宮不會因爲想保持自己的利益而殺雞儆猴”。
薩蘭諾娃會心的向我笑了笑,試探着向我確定“葉,如果我們不像別列佐夫斯基那樣做的話,很可能要失去很多的利益,甚至,你在這裡和我們合作的那些項目都會受影響”。“你覺得普京爲什麼今天會到這裡來?”我無所謂的聳聳肩,看着薩蘭諾娃問“據我所知普京是個極其不願意表露個人感情的人,那他爲什麼今天會這麼快的融入到咱們當中呢,難道他真的很喜歡我們中國人過傳統節日的樣子嗎”?
“咱們必須和他合作!”扔掉手中的菸頭,我認真地看着薩蘭諾娃說道“其實真正能把咱們的利益和執政者結合起來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咱們組成一個集團,並用這個集團將像普京這樣的政治家推到前臺爲咱們當代言人。而且,絕不能像別列佐夫斯基曾經所作的那樣將這個代言人拉入自己的集團,因爲這樣的話,將直接表明這個集團的政治立場,等到有一天某位政治人物結束政治生命的時候,這個鮮明的立場對於這個集團來說有可能是致命的”。
“可是這樣的話我們將必然損失一部分利益!”薩拉諾娃心有不甘的感嘆了一句,回憶般的說道“我們曾經就像是在一間賭場中和老闆串通起來坐莊,這種合作乃至控制的關係帶給我們的收益是巨大的,巨大到讓人不捨得放棄”。
“有了錢之後誰還需要賭場?”我笑着反問了薩蘭諾娃一句,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薩蘭妮,你並不能確定這間賭場的前途,也不能確定你和它的老闆的合作關係保持足夠的穩定,因爲你能給予他的東西,其他想坐莊的人也可以給他。所以,與其抓着眼前的利益不放,還不如退一步做自己的博採公司,這樣的話,無論他們誰輸誰贏,我們將永遠有利可圖。只有長遠的利益,才能真正的叫做利益……”
薩蘭諾娃真地不是一個胸大無腦的女人,只是在我的幾句點撥之下,她便睿智的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用一場中國特色的年夜飯爲自己換了普京對她的好感。而作爲一個冷靜的政治家,普京並沒有再向我糾纏那些使他困惑的問題,只是一邊專心致志的和姐姐探討中亞五國與中國的關係,一邊認真地對待自己眼前的餃子。
“葉,你覺得俄羅斯要想復興最關鍵的是什麼呢?”和姐姐談了一通中亞五國後,普京終於藉着機會將話題又繞了回來“你好像剛纔只是和我談了些我們國家目前的狀況以及這種狀況形成的原因,那麼你認爲我們如何才能擺脫目前的這種困境?或者說,作爲一個外國投資者,你更希望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俄羅斯呢”?
“民主且法制健全!”我毫不含糊的抓住機會後,認真地向普京建議道“如果俄羅斯想盡快擺脫目前這種局面,首先要做的就是擺正自己的思想,並將這種思想塑造成一種可以永久傳承下去的民族凝聚力。有了這個凝聚力之後,纔可以在俄羅斯現有的政治基礎上建立一種歐洲式的‘穩固的’政黨體系,以藉此確保國內政治生活的穩定。如果這兩點都做到了,那麼剩下的事情將簡單的多,你們只需要一邊加強國家在人民生活中的作用,一邊有條不紊的實施執政黨的施政綱領就可以了”。
“僅僅是這麼簡單嗎?”普京含蓄的衝我笑了笑,頗有深意的看着我問“葉,我不否認俄羅斯人民確實是處在迷茫的十字路口上,但我想我們還沒有失去曾經的那種民族凝聚力。另外,你真的覺得我們應該拋棄現有的政治體系而向西方靠攏嗎”?
“我可沒說讓你放棄!”我笑着唸叨了一句俄語的祝酒詞,和普京撞了下酒杯後說道“其實無論在地理位置、文化傳統以及民族起源方面,還是在你們正在轉變的經濟體制方面,俄羅斯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應當把自己認爲是歐洲國家。所以只有讓自己努力的適應歐走國家的政治生活,把發展同歐洲的關係放在首位,纔可以在藉助他們的力量儘快的讓俄羅斯復興。
當然,我不否認自己像你想象的那樣希望俄羅斯可以和中國加強合作,但我認爲這種合作不一定會因爲政治體系或意識形態的不同而受到影響。即便是俄羅斯將發展的重點放在歐洲,我想我們兩國也會因爲政制、經濟以及軍事上的多方面合作而聯繫的愈發緊密,這種緊密關係的出發點來自於對西方的反遏制,因此,俄中關係和俄歐關係只是兩種完全不同但又可以同時存在的緊密合作關係而已”。
“或許你是個不錯的政治家!”普京笑着讚歎了我一句,繼續問道“葉,你剛纔好像說的只是一種系統的總結。那麼以你的政治智慧來看,俄羅斯內部最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麼呢”?
“莫談國事噢!”我自嘲的感慨了一句,謹慎的說道“其實我剛纔已經和你提及了俄羅斯的關鍵問題,那就是由寡頭經濟造成的貧窮,如果要真正的復興俄羅斯,那就必須消除這種現象,只有消除了寡頭經濟,纔可以有效地防範官僚和犯罪集團對市場經濟的非法侵害,進而真正的在俄羅斯實現民主與法制,並用這種民主與法制保障俄羅斯人民的利益增強他們的民族尊嚴,同時,又可以獲得國外的支持和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