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玻爾的想法很簡單,那就是打不過就加入。
在這次的科莫會議上,其他大部分參會的物理學家們,都把目光和心思投入到了陳慕武帶過來的粒子加速器上,紛紛心動這種改變了核物理學發展研究方向的新型實驗器材,都在考慮是不是應該花大價錢給自己所在的大學或者實驗室裡帶回去一臺,或者是看回去之後,能否根據陳慕武手下趙忠堯和考克羅夫特在《物理學年鑑》上發表的論文,從蛛絲馬跡當中參透粒子加速器的奧秘,自己動手仿製一臺。
只有對自己動手做實驗不怎麼感興趣的玻爾,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各個國家各所大學,這次來到意大利的物理學家們,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帶隊,跟着他們一起來的,也都是在物理學上或多或少取得了一些成績的中年人、中堅力量。
唯有自己老師盧瑟福所在的劍橋大學卡文迪許實驗室,他乾脆直接當起了甩手掌櫃,自顧自地回了新西蘭,把在他不在劍橋期間實驗室的管理工作,以及來科莫參加會議的這一大攤子事,全都推給了自己的師弟陳慕武。
和陳慕武一樣,玻爾也是這麼一步一步走來的。
當時領完諾貝爾獎以後,由嘉士伯基金會出資在哥本哈根修建的理論物理研究所大樓在同一時間竣工,他從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授,一躍成爲研究所的主任。
玻爾當時完全就和陳慕武一樣,哪有絲毫的管理經驗?
研究所內的管理工作,完全就是他在摸着石頭過河。
接手初期,大大小小的笑話玻爾鬧過不少。
陳博士年紀輕輕,之前又沒有一絲一毫的管理經驗,卻能把每一件事情都做的滴水不漏,比他自己當時要強的太多。
而且更關鍵的一點是,玻爾注意到了圍在陳慕武身邊的那批年青人。
他之所以要申請經費建設理論物理研究所,其初衷就是想要替自己的祖國丹麥,在物理學研究方面培養一些將來能夠接班的年青人。
但後來因爲丹麥的人口實在是不多,對物理學感興趣的年青人也就少之又少,再加上玻爾獲得了諾貝爾獎,成爲了一面插在北歐的旗幟,吸引到了很多有志於在物理學上更進一步的歐美年輕學者。
所以這就讓玻爾借坡下驢,把這間本意是爲自己國家培養人才的研究所,轉變成爲了物理青年學者的聚集地,爲理論物理學的研究颳起了一股青春風暴。
現在問題又來了,自己的理論物理研究所全是青年人,而陳慕武身邊跟着的這些劍橋學生,同樣也都是青年人,師兄和師弟兩個人再一次撞了車。
而且如果按照平均年齡來看的話,陳慕武那邊的年青人,比自己這邊的還要再年輕一些。
只是年齡從來不是事情的藉口,年輕也並不意味着他們的物理學研究水平低。
相反在這次的科莫會議上,引起了廣大參會人員重視的兩項成果,還全都來自於卡文迪許實驗室,陳慕武和他手下的團隊。
這個團隊不斷涌現新成果,而且還充滿着年輕的活力。
在玻爾的眼中,這樣一個團隊未來對青年學者的吸引,絕對會超過他的理論物理研究所。
甚至別說是未來了,就現在這個情況還不夠明顯嗎?
自己最鐘意的一個助手,還是目前德國中最天才的一個青年物理學家,維爾納·海森堡,他都已經被陳慕武迷得神魂顛倒,不光是去了劍橋大學之後一去不復返,就連離開劍橋回國過聖誕節和新年,1927年都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他還不肯再返回哥本哈根。
他又不像他的師兄泡利一樣,在首都的柏林大學謀到了一個教授職位,回到德國妥妥就變成了一個無業遊民。
玻爾還在科莫會議上,全程都看到了海森堡和劍橋那個狄拉克,還有哥廷根大學的馮·諾依曼一起做的有關量子場論的那個宣講,那三個年青人站在臺上,在一起配合的很默契。
上述種種情況加到一起,玻爾總覺得海森堡再次回到哥本哈根跟着自己做研究這件事,似乎不太樂觀。
等他回到丹麥以後,估計就要着手嘗試招收一個新助手,或者是在研究所的那幫學生裡隨便挑一個上來,幫自己寫論文了。
理論物理研究所才輝煌了沒幾年,就被自己師弟陳慕武爲首的劍橋幫給抄了過去,玻爾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當然比起個人的得失榮辱,玻爾這個人還是對物理學的熱愛更多更深沉一些。
他也隱隱羨慕劍橋大學這幫年青人聚在一起研究物理學的這種美好氛圍,也有些好奇他們是如何取得了這麼多的研究成果,是隻靠陳慕武一個人,還是說大家聚在一起集思廣益,共同探討。
可玻爾總不能說拋下哥本哈根的那一大攤子,再次返回劍橋加入陳慕武他們當中。
而他又不想被陳慕武越落越遠,所以思前想後,玻爾纔想到了這麼一種用電報發送論文的方式。
美其名曰是能夠讓哥本哈根和劍橋兩地的學術交流更加方便,但真實意圖,就是想要在第一時間就能獲得陳慕武身邊的第一手研究資料,勉強讓這兩個地方的物理學研究,處在同一水平線上。
連玻爾這個哥本哈根學派的中心人物,現在都持有這種態度,那似乎就基本上可以宣告,在上輩子很有名的“哥本哈根學派”,這輩子似乎將要不復存在,或者說連建立都不會建立,出現都不會出現了。
但玻爾心中的真實想法,沒有對陳慕武講出來。
陳慕武也就不知道,玻爾心中現在充滿了對理論物理研究所前途的悲觀想法,單純地以爲自己這個師哥確實是想找到一種能用電報發送物理學論文全文的方式。
然而,玻爾交給陳慕武的那幾張紙,畢竟是他在短短几天的會議進程當中所想到的,還有很多不完善,容易出問題的地方。
在陳慕武的眼中,這姑且只能算是一種TeX的雛形,離後世那種非常完善而且被廣泛使用的LaTeX,更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玻爾教授,您的這個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我能看得出來,因爲時間匆忙,裡面還有很多東西沒能做到最完美。
“不如這樣,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基於您這幾張紙,對這一套論文公式符號系統做些完善,爭取能夠讓電報發送時更爲簡潔,但同時也更加嚴謹,不至於出現可能會引發歧義的錯誤,這樣就能節省下不少因爲出了差錯再次利用電報進行溝通修改的時間。”
陳慕武是一心一意地覺得,現在在電報和莫爾斯密碼的基礎上,把LaTeX的基礎版本給手搓出來沒什麼問題。
又不是利用LaTeX來做論文排版,也無需利用tikz來在論文上繪圖繪表,只不過是暫時借用裡面的公式系統,更加方便地傳送論文當中的公式和符號,這個工作量其實也算不上有多大。 而且陳慕武只不過是提供了一套譯碼系統,以後發送和接收電報的時候,根本不會是他本人親自操作,只需要交給劍橋郡電報局的譯電員即可。
或者乾脆動員自己的老師盧瑟福掏錢,在卡文迪許實驗室裡自己安裝一套電報的接收和發送系統。
如果陳慕武的這套論文編碼系統可以在全世界的學術圈裡推廣開來,那麼劍橋大學絕對會在世界範圍內成爲一個接收和發送電報的中心。
不管劍橋郡電報局有多少名譯電員,他們都有可能爲這龐大的工作量所嚇到,然後紛紛罷工或者辭職,到最後讓劍橋郡電報局出現無人可用的窘境。
所以是時候在打字員之外,再培養一些自己的譯電員了。
明明都不需要互聯網,只要像二十一世紀的本那樣,有那種八十年代的老式傳真機,就可以方便地做到論文的即時傳輸,現在卻只能利用電報採用這麼原始的方式,生活在二十世紀初的不便性,再次體現了出來。
就像陳慕武不知道玻爾內心中的真實意圖,玻爾也不知道陳慕武現在是什麼想法。
他既然願意在自己設計的方案基礎上進行修改的話,就隨他而去。
反正自己一開始的目的,也不是僅僅爲了設計出一套便於世界各地的物理學家之間進行交流的符號系統,只要陳博士答應了這件事情,並且以後也會在第一時間就把卡文迪許實驗室在實驗和理論物理研究生取得的新成果分享給自己,那麼玻爾的目的就算是最終達到了。
“好說,好說,陳博士,確實就像你說的那樣,因爲時間緊,所以這個符號系統設計得很倉促,請你盡情修改,然後我們在哥本哈根和劍橋,多多嘗試交流幾次,並在這個過程當中不斷進行改進,那麼以後大家之間傳遞物理論文和成果的話,無疑就會變得比現在方便許多了。”
坐下之前,陳慕武害怕的是玻爾還像第一天見面時那樣,對自己把海森堡從他的手下拐跑這件事而興師問罪。
而玻爾則是害怕陳慕武不答應在哥本哈根和劍橋兩地之間建立一個完善及時的學術通信系統,怕自己像是奧運會賽場上被套圈的那些選手一樣,被這個小師弟越落越遠。
現在既然兩個人所害怕的事情都沒發生,那麼他們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吃這最後一頓的告別晚宴了。
誰要再說外國人沒有敬酒的習俗,陳慕武真想把這些人拉到今天的晚宴現場看一看。
因爲大家的座位全都是不按國別打散了隨意分佈,這就導致了有很多人在滿會場地端着酒杯穿來穿去,到各位大佬面前混臉熟,就像在從巴黎到科莫的火車上那樣。
玻爾這裡又成爲了重災區,陳慕武自然也是沒能倖免。
很多和陳慕武不太熟的人,都舉着酒杯端到他的面前,卻失望地被對方告知,自己不會喝酒。
但是不知道陳博士說的是真心話,還是隻是單純不想和自己產生交集而已。
被騷擾到有些不耐煩,陳慕武乾脆也起身離席,抓緊時間和明天就要分別的其他物理學前輩們溝通溝通感情。
不過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勸大家趕快拿定主意從自己這裡購買粒子加速器,讓自己別隻帶着一份美國芝加哥大學的訂單,回到劍橋。
盧瑟福可是對這次會議充滿期待,奈何這可不是軍博會,也沒有頭上戴着白色頭巾,手裡揮舞着綠色紙飄飄的狗大戶們來這裡瘋狂掃貨。
恐怕老師和他想要藉此機會撈一個盆滿鉢滿的願望註定失敗,只能期待着各位物理學家們回國之後,說服學校那邊撥款了。
普朗克和陳慕武的對話裡仍然只充滿了一件事,那就是問他能不能看在兩個人的交情上,給粒子加速器降降價。
不過荷蘭來的洛倫茲倒是問出了一個新的問題:“陳博士,明年的阿姆斯特丹奧運會,你來不來?”
時光還真是匆匆而過,轉眼間就又是一個新的四年。
明年在荷蘭舉辦奧運會,陳慕武其實是不太想參加了。
一是他的年紀大了四歲,和1924年相比,身體機能之類的東西都有所下降。
二是自從上屆奧運會拿了那麼多金牌之後,他也沒怎麼繼續從事游泳訓練,世間萬物又都和學習差不多,都是“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這個道理。
其他以游泳爲主業的專業運動員,在四年的時間裡拼命訓練,而自己天天好吃懶做,就算身體機能不下降,游泳技能也不衰減。
可是陳慕武的上限就擺在那裡,他總感覺如果再去參加奧運會,肯定不能像上次那樣佔到那麼大的便宜了。
——除非他再繼續祭出來一種大殺器,也就是所謂的潛泳,一個猛子紮下去,直接在泳池的另一面露頭。
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陳慕武現在對奧運會金牌這種已經拿到手的東西,沒有了那麼強烈的慾望。
明年他參賽與否,完全就看那個時候的心情如何,這誰也說不準。
哦,除了游泳之外,他倒是還有另外一個項目可以參加。
給愛丁頓改裝的那輛帶有變速功能的自行車,在現在這個時代裡也是碾壓級別的存在。
在晚宴結束以後的第二天,衆人紛紛離開了科莫,或回到自己的國家和學校,或跟着別人去他們的工作單位拜訪一番。
劍橋大學那邊是愛丁頓和卡皮察帶隊,陳慕武只跟着大部隊一起從科莫到了米蘭。
他將在這裡和遊歷歐洲幾個月、參觀了各大天文臺的哈勃匯合,然後一起南下羅馬,到教皇國內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