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的帝國物理技術研究所的放射性物理學實驗室主任,之前是前任主任漢斯·蓋革的助手的瓦爾特·博特,是桃李滿天下的普朗克的學生之一。
早在1923年,愛因斯坦向普朗克推薦了他在仩海認識的一位中囯學生陳慕武,並說他這個中囯學生有一篇論文已經投遞至《物理學年鑑》編輯部之後,普朗克就是分別找了蓋革和博特,讓他們設計實驗,驗證這個伽馬射線散射的理論是否正確。
博特這個人的命運,和卡文迪許實驗室的查德威克有些類似。
後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因爲是一個滯留在德國的英國人,而被德國政府扔進了戰俘營裡呆了幾年。
而博特的境遇和查德威克出奇的一致,他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加入了德國的騎兵部隊,然後因爲戰鬥失敗成爲了戰俘,不過關押他的不是英國政府,而是沙皇俄國。
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兩個都成爲了這次戰爭的受害者。
但他們兩個人在戰俘營中也都不忘學習物理學知識,沒有虛度那幾年痛苦而無聊的時光。
但博特和查德威克之間的相似之處,或者說是他們兩個人的聯繫,還不止於此。
在原來的時空當中,1930年,博特離開帝國物理技術研究所,轉而去擔任吉森賈斯圖斯·李比希大學的物理系教授兼任系主任。
也就是在這一年,他開始嘗試用阿爾法粒子轟擊鋰鈹硼這些質量比較輕的原子核,並檢測出來了在轟擊的核反應之後,會從中發射出一種經過電場不會發生偏轉的電中性粒子。
因爲當時在人們對於粒子的認識裡,如果一種粒子在電場或磁場中發生了偏轉,能夠檢測出帶着正電,則會對應着各種情況,最簡單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原子核。
但如果一種粒子在電場或磁場的檢測當中,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也就是說這種粒子是不帶電的電中性粒子,那麼在人們的知識範疇中,這種粒子就只可能是三大射線當中的一種,伽馬射線,也就是所謂的光子。
因爲德國和法國接壤,博特的研究就先傳到了法國巴黎大學旗下的鐳學研究所,那個居里夫人和小居里夫婦生活工作的地方。
小居里夫婦對博特新發現的這種硬伽馬射線進行了研究,也認爲這種輻射出來的物質就是伽馬粒子,只不過能量比較高而已。
這項研究又從法國漂洋過海傳到了英國,傳到了卡文迪許實驗室。
對於原子核裡面的那種電中性粒子魂牽夢縈的盧瑟福,和他的助手查德維克都對博特還有小居里夫婦的結論不太認可,他們又重新設計了實驗,最終得到了和之前截然不同的結果:
這些粒子確實不帶電,但粒子的質量並不小,而是和質子的質量差不多,完全符合人們在理論上對中子的估計。
在這個實驗當中,小居里夫婦雖然更早地接觸到了中子,但他們卻錯失了發現中子的機會。
如果排除掉小居里夫婦,中子從被攻擊出來,到最終被發現,在其中做出過重大貢獻的兩個人,也恰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被關進戰俘營中的博特和查德威克。
冥冥之中,也算是一種巧合。
此時在劍橋大學的弗雷德裡克,還全然不知他向陳慕武提出來的這種利用被加速的阿爾法粒子,去轟擊質量較輕的原子核意味着什麼,他只不過是面對這臺世界上最先進的粒子加速器,稍微發散了一下思維而已。
但其實,不需要把阿爾法粒子放入電勢差這麼大的電場中進行加速,只需要在粒子源前面加上一個大小差不多的電場,稍微給它加速一下,再去轟擊目標上的靶原子核,就能得到這種實驗現象了。
弗雷德裡克問出了一個好的問題,但陳慕武現在卻不能對這個好的問題給出一個正確的答案。
“呃,弗雷德裡克,現在這臺機器裡面的粒子源,裝的是利用氫氣產生質子的質子源。如果想要加速阿爾法粒子的話,那就需要拆開機器,對裡面的內部結構進行一定程度上的改造。工程量大麻煩不說,而且我的兩位助手現在一個去了美國,另一個去了德國,他們都不在卡文迪許實驗室,我一個人是肯定是完不成這項改造的工作的。”
陳慕武總算是臨時編了個理由,把自己的準連襟暫時糊弄了過去。
但說完這番話之後,他又很害怕弗雷德裡克會突然想要助人爲樂,說讓自己和伊蕾娜留在劍橋大學,幫陳慕武完成粒子加速器的改造工作。
那樣的話,這臺加速器的結構,包括高電勢差產生的原理,就會在拆下質子源,換上阿爾法粒子源的同時顯露無疑。
等小居里夫婦回到法國之後,他們用不了多少錢,就能向巴黎大學申請空地,在鐳學研究所裡把粒子加速器給復刻出來了。
如果巴黎有了粒子加速器,陳慕武以後再想忽悠居里夫人一家離開法國去瑞典的話,就會變得更加困難。
讓陳慕武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弗雷德裡克心裡也清楚,雖然他們兩個人馬上就會成爲親戚,但是他和伊蕾娜現在的身份,並不是來劍橋大學走親訪友,而是作爲卡文迪許實驗室的客人來參觀採訪的。
親戚之間如果有大事小情,幫個忙什麼的無所謂,但是客人表現得太過主動的話,就有點喧賓奪主的意味了。
一行三人又在粒子加速器的這間實驗室裡站了一會,聊了些和物理學或有關或無關的話題,陳慕武也翻出來了之前做實驗時拍攝的雲室照片,指着上面的軌跡告訴兩人哪個是被加速的氫原子核,哪個又是被轟擊後產生的阿爾法粒子。
小居里夫婦在粒子加速器實驗室裡的訪問終於順利地落下帷幕,離開這裡,他們又聽從主人的安排,去劍橋大學最有名的卡文迪許實驗室裡逛了一圈。
這間始建於麥克斯韋時代的實驗室,雖然是全世界最有名的物理實驗室,每年都能吸引許多物理學者們慕名前來。
但很多抱着向歐洲向英國學習先進的物理學知識,從美國而來的物理學家們,在見識到卡文迪許實驗室的真實面目之後,總會在心中產生很大的落差感,因爲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很失望,與自己心中想象的那個實驗室完全不一樣。
卡文迪許實驗室早就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儀器最出色的實驗室,就連管理水平也不夠先進,只憑着天降猛男盧瑟福,帶着一羣小猛男們,一起維持着實驗室中最後的輝煌。
這倒更像是應了那句未來清華大學的校長還沒說出來的話:“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不過,美國的物理學者們會感到失望,不代表今天來參觀的弗雷德裡克和伊蕾娜兩個人會感到失望。
近年以來,卡文迪許實驗室似乎正在煥發着它生涯當中的第二春:不斷增加的經費,更新換代的儀器和設備,還有越來越多的研究成果。
現在實驗室裡的情況,可比1923年陳慕武初到英國的時候,要好太多。
在小居里夫婦眼裡,卡文迪許實驗室反而是大戶,不但歷史悠久,而且經費充裕,相比在母親居里夫人慘淡經營下的鐳學研究所,不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兩者之間的差距,也不是三年五載就可以追得上的。
伊蕾娜和弗雷德裡克是艾芙的孃家人,那麼卡文迪許實驗室裡的衆人就算是陳慕武婆家這邊的親戚。
卡皮察這種天天往巴黎跑的人,小居里夫婦都已經數不清見過他多少次。
剩下的查德威克和布萊克特等人都是頭一次見,不過雙方各有各的遺憾。
小居里夫婦這邊遺憾的是來到了劍橋大學,沒能見到實驗室的主任盧瑟福。
而卡文迪許實驗室衆人遺憾的是,沒能見到居里夫人。
但大家的遺憾應該再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消失,因爲不久之後,連接他們雙方之間的紐帶——陳慕武和艾芙就要結婚,在那次婚禮之上,不出意外的話兩邊的人就能再次相見。
參觀完卡文迪許實驗室,陳慕武又帶着小居里夫婦二人,去了康河,去了三一學院牛頓的房間,反正就是很常規的物理學者們到訪劍橋大學後的那一套流程,一項也不落。
結束了在劍橋郡的行程之後,陳慕武沒有跟着他們一起回倫敦。
這一方面是陳慕武覺得回家時間太久,再離開學校的話他這個代理主任就太爲失職太不應該了,另一方面也是小居里夫婦的再三要求。
他們說只要陳慕武也跟着回倫敦,回到他的家裡的話,那他們這趟蜜月之旅,估計就只能每天都呆在陳公館裡和陳家人聊天了。
如果陳慕武不回去,彼此之間沒有了翻譯,相反還能夠抽出時間來去倫敦附近的其他地方看一看,比如說牛津大學,再比如說那個疑似是外星人遺蹟的巨石陣,等等。
說到巨石陣,在劍橋郡火車站月臺等車的伊蕾娜,忽然火車進站之後,向陳慕武透露了一件其他的事情。
“艾芙對你突然搞火的這個外星人問題很感興趣,她最近似乎打算嘗試着去寫一寫有關外星人的小說。你如果有什麼好想法的話,不妨多寫信和她交流一下,——千萬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她還想着等寫出來以後給你一個驚喜呢!”
陳慕武揮一揮衣袖,作別南下的火車。
他心裡想的不是應該潛移默化地告訴艾芙一個什麼樣的外星人科幻題材,而是另外一項更加重要的事情。
在有粒子加速器的那間實驗室裡,雖然陳慕武臨時用一番還算機智的回答,暫時把弗雷德裡克給忽悠了過去。
但是對方提出來的那個問題,到現在還讓陳慕武有些心驚膽戰,
就算鐳學研究所目前還沒有粒子加速器,可等小居里夫婦回到巴黎之後,他們把這個想法要麼自己付諸實踐,要麼和居里夫人說出來之後付諸實踐,那麼中子這種被物理學家們找了很多年的東西,可能就要提前和人類見面了。
陳慕武不是不想讓上輩子遺憾和中子擦肩而過的小居里夫婦,這輩子能夠得償所願地發現中子。
他們之間既有親戚關係,對方又是偉大的物理學家,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樂於見到小居里夫婦在有關中子問題的研究上取得突破性成果。
但是,陳慕武很早之前就很想把中子仍然像上輩子那樣,留在卡文迪許實驗室。
——畢竟這種和人類玩了幾十年捉迷藏的粒子,可是他的老師盧瑟福在入主卡文迪許實驗室之後,一直都心心念念想要尋找到的東西。
陳慕武覺得自己好像突然理解了一句話,叫“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雖然這句話的實際含義,和他現在的處境之間還有一定的差距,但藏背後的心情卻都是一樣的。
盧瑟福、查德威克是他尊敬的人,居里夫人和小居里夫婦,也是他尊敬的人。
二者不可得兼,舍……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誰也舍不了啊!
從劍橋火車站回大學的路上,陳慕武的心裡依然還在想着這件事。
爲什麼小居里夫婦會提前這麼多年想到用經過加速的阿爾法粒子來轟擊輕原子核?難道說也是自己提前把粒子加速器給研製出來,從而帶來的蝴蝶效應麼?
既然他們能想到這一點,那麼保不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物理學家們,同樣也能想到。
說不定德國的博特教授,現在就已經開始在做這個實驗了。
陳慕武覺得,是邀請小居里夫婦到劍橋大學來做實驗,或者是其他的辦法,必須要在老師盧瑟福回到卡文迪許實驗室後,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出來。
中子這顆蛋孵了這麼久,也終於要到開花結果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