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下不了臺
大概整天和文物打交道,被文物吸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蘇小漓暗自感慨,這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凝視深淵,也被深淵凝視”嗎?
西爾莎面上不動聲色,深不見底的眼瞳裡卻有一絲驚訝。
一眼望過去,對方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未成年小姑娘。自己要將奧斯卡和詹姆斯都交給這個女孩,她能撐住嗎?
不過看她的眼神,卻像是山茶花的第一個花骨朵,映襯出整個寒冷冬季不過爾爾。
雙方坐定,蘇小漓和西爾莎一桌,兩邊律師遠遠對峙。
蘇小漓先遞上了一份見面禮——《法國中尉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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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門起就一直冷冰冰的西爾莎,先是一愣,接着,消瘦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淺淺笑容。
背影愈發顯得瘦弱孤寂,卻又因耿直的脖子和腰身,顯得過分倔強,死守住生而爲人的最後一點尊嚴。
說着,她點起一支菸,深深吸一口,“在我死之前。”
日光斜照的餘暉緩緩地灑進室內,一縷屬於上帝的溫柔。
“可是我更愛文物。”西爾莎一張臉寫盡虔誠。
西爾莎面部表情卻鬆下來一些。
回到家,幾位男士正在討論關於在英蘭的投資,蘇小漓悄悄給了顧非寒一個眼神。
看來對於即將失去母親的奧斯卡和詹姆斯,他也只能硬着頭皮認下。
萬萬沒想到,Battle的盡頭是這麼個情況。
兩人來到室外散步,蘇小漓自是講了今天下午算不上談判的結果。
蘇小漓暗暗感喟。
手指皮包骨,卻一副超然的神態,一根菸抽得兩人眼前雲霧繚繞,似幻似真。
凌義成教的沒錯。
更別說給那位女士來點兒較爲體面的、虛無的認同,觸及對方這麼深刻的靈魂層面。
也有點兒下不了臺。
“確實應該儘快告訴奧斯卡,長痛不如短痛。”他給出自己的建議,伸手將她耳邊碎髮輕柔地收攏到耳後。
人之將死,尤其是西爾莎那麼倔強的一個人,自是要託孤,以及完成最後的心願。
應該是的。
蘇小漓搞不懂,也不想搞懂。
她沒有回頭地走了。
“我刁難你,不過也是爲了看看,你有無真正的興趣和能力撫養吉姆。”
空氣愈發潮溼陰冷。
媽的,算了,面子值幾個錢。
她緩緩問道:“還有誰知道,至少亨利知道嗎?”
人果然都只能聽見自己想聽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沉湎在自己的小宇宙裡,與現實脫節。
“華國那邊你不用擔心,可以對接到資源。”他不假思索地提了別的話題。
“今天就到這裡吧,華國女孩,委託書已經草擬好了,只等見到兵馬俑我就簽字。”西爾莎淡淡說道。
蘇小漓默默觀察對方的反應,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蘇小漓的側臉被細碎柔和的陽光親吻,她仍坐在原地的靠窗位置,努力嘗試理解消化。
沉默得叫人難受。
真是一道永恆的謎題。
尷尬,過於諷刺,甚至有一絲狼狽,預判完全失誤,也不知哪裡錯了。 英雄只怕病來磨,西爾莎的消瘦有了解釋,再看她,豈止是老瘦弱。
西爾莎緩緩開口,“但是自由、文物不一樣,它們是永恆的。”
蘇小漓只覺得頭髮都豎直了起來。
只是她這話的味道……
蘇小漓順勢點點頭。
你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我也不逆着你的想法去反駁。
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其實她覺得“薩拉”只是自戀到忘記恐懼而已,另一種意義上的“忘我的勇敢”。
今晚大概得跟奧斯卡聊聊了,即便想了這麼長時間,蘇小漓心中依舊惴惴。
蘇小漓靠在他胸口,點了點頭。
所以她這說辭……其實是同意了只要見到兵馬俑,就放委託書?
說完她就要起身離開。
既蠻橫又霸道,只尊重自己的道理。
“並不,反而很開心。”西爾莎木然沉默,久久才說道。
西爾莎搖頭。
西爾莎倒也坦誠,又或者,她根本覺得無所謂,“癌症晚期,就連坐飛機出國都不被醫生允許。”
“爲什麼?他至今稱呼你爲‘女主人’,依舊深深愛着你。”
直到慢慢喝完眼前這一杯咖啡,她才起身朝外走去。
卻也並沒有期望會對方回答她。
怎麼越聽越像是交代後事?
“你生病了?”蘇小漓終於沉不住氣,不覺問出口。
西爾莎居然又朝她笑了笑,“見到永恆不朽的兵馬俑是我唯一的願望。”
“……並沒有什麼用,也沒有什麼意義。”西爾莎忽而冷笑,直擊重點,“你的目標只是委託書,不是嗎?”
沉默半晌,她纔開口,“奧斯卡可以知道嗎?”
瑰麗晚霞都隨落日餘暉一點點消失殆盡,當真是長日將盡。
“我很喜歡這本書。”蘇小漓淡淡說道,“薩拉是個勇敢的女人。”
蘇小漓不語。
講完這句,西爾莎不再說什麼,只是吸菸。
“離開這個世界,你痛苦嗎?”蘇小漓突然開口,接着輕輕強調道:“我的意思是,心裡。”
她只有目標,將詹姆斯的監護委託書要過來,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做騙子這種事,學學就會。
蘇小漓剛要點頭,不覺猛得一驚,這話怎麼聽着不對勁兒?
“我們普通人的愛總是相對的,永不可能絕對,就象英倫的天氣一樣,一天幾度變化。”
莫名其妙地,西爾莎來了這麼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懂得了這份禮物所表達的內涵。
顧非寒聳然動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只留些許遺憾。
蘇小漓千言萬語噎住。
她慢條斯理地說:“如果你能弄來兵馬俑,說明吉姆在華國也能生活無虞。”
她語氣反而有一絲輕鬆,“遠離肉體痛苦,回自己原本的家,然後化作永恆,解脫和救贖,靈魂終於安寧。”
蘇小漓簡直不知說什麼好。
顧非寒不想自家女孩沉浸在另一個人的死亡陰影裡。
又或者,他自己不願意去想小漓的頭上,也有這片陰影。
蘇小漓怔了一下,被他的話吸引過來:“這麼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