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熱氣升騰，白霧嫋嫋。
白瓷盤中本就活靈活現翹頭擺尾的一條魚，在熱油的刺激之下，頓時魚皮緊縮，鱗片飛張，魚身連尾一動，彷彿要直接從盤裡躍出來！
雙眼盯得目不轉睛的明黛，瞬間驚了下，條件反射往後仰頭。
幾乎同一時刻，和暮起身越過餐桌，伸出大掌擋在明黛臉前，將她護得結實。
明黛的兩隻手立馬攥住他的大掌，心有餘悸地看着仍然躺在盤中的魚，發現它並沒有跳起來，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傻事。
明黛唔了聲，略微尷尬地鬆開兩手，擡手整理起頭髮。
倒是和暮，很淡定地拍拍她的頭，安慰說了句沒事，順帶看了眼孫老。
孫老：“……請對我這位廚師有點基本的尊重。”
和暮想了想：“嗯，很藝術。”
孫老差點兒沒忍住，當着身後徒孫的面兒翻起白眼。
“行了，快吃，免得錯過最佳入口時機。”
好在孫老沒有打算繼續深究這個問題，明黛的尷尬症狀也有所緩解，趕緊撈起筷子向盤中的魚伸去，本意是想打破這略微凝滯的氣氛，可是等到那筷子魚送進嘴裡，腦中再沒有多餘的想法！
鮮！嫩！滑！
明黛甚至覺得自己吃到的不是魚，而是豆腐，小塊魚肉入嘴一抿就化開，順着食道一路下落，以極致的鮮味溫養着她的胃部，讓她感受到食物帶來的純粹愉悅。
在和暮的引領下，明黛已經嘗過很多令人驚豔的美味，可是今天這道魚，仍然開啓了她對魚肉鮮味的認知，內心不由得冒出念頭——
原來魚還能這麼做！
好似打開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門！
美味，實在是讓人心情愉悅，明黛吃了兩口，便忍不住眉開眼笑，連頭髮絲都跳躍着愉悅因子。
和暮見了，臉上不知何時多出溫和笑意，溫柔注視着明黛，好似不用吃就飽了。
一旁的孫老，本想等着聽他們的點評，見狀不由得牙酸。
要不是他老伴兒去世多年……
“我去後廚看看。”
匆忙丟下一句，捧着發酸的一顆心，暫時退場。
而孫老都離開了，其他人就更不會沒眼色到留下來當電燈泡。
轉眼室內就剩下明黛和暮兩人，他們的氛圍本就圓融到旁若無人，這下子更是沒了顧忌。
“好吃嗎？”
“太棒了太棒了！”
明黛毫不吝嗇讚美，恨不得搜刮所有的溢美之詞送給孫老！
咦？孫老呢？
和暮：“其實這道菜譜的過程，孫老幾次詢問過我的意見，他最早的靈感來源，是以已經瀕危的江鮮爲食材的一道菜……”
三言兩語，就把明黛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很快無暇去顧及孫老在不在的問題，開始仔細聽和暮的講述。
不愧是兼職的美食作家，哪怕是娓娓道來的幾句，和暮也講得格外生動。
好的故事可以爲美食增添滋味，明黛頓時覺得吃得更開心了。
可惜的是，之後陸續上的幾道菜，都比不上第一道魚。
饒是明黛的舌頭不如和暮這等美食家敏銳，都能吃出幾道菜之間明顯的差距。
和暮：“很正常，這道魚應該灌注了孫老的畢生心血。而另外幾道菜，明顯是孫老精力不濟，有些工序是由徒子徒孫代勞的。”
說着，兩人不約而同看向院落裡站着、正朝着徒子徒孫數落錯誤的孫老，他的徒子徒孫們倒是頗爲聽話，神態動作都能看出是對孫老實打實的敬仰信重，而非表面演戲。
可以想象孫老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之高大，也是，孫老出神入化的廚藝值得所有的敬仰，任何站在行業頂端的人都是如此。
哪怕他現在年邁，依然不會磨滅他所存在的價值。
明黛精神微晃，聯想到了自己。
“在想什麼？”
和暮看出了明黛的走神。
明黛粲然一笑：“就是很佩服孫老，希望我也能成爲這樣的人。”
和暮忽然來了句：“沒有偉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會成爲偉人。”
明黛眯眼笑開，驟然覺得生命無限，未來備受期待。
“吃菜吃菜！”
這滿滿一桌的美食，可不能浪費了！
親密無間吃飯的兩人，孫老沒有讓人隨意去打擾。
和暮投桃報李，在飯後爲孫老寫了份點評。
廚師與美食家向來相互成就，往往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和暮寫的內容，明黛看過了，只有驚歎自己爲什麼沒嚐出這些。
孫老看得若有所思。
“那魚呢？”
“很完美。”和暮看着孫老，“恭喜孫老，又創了一道名菜。”
一個廚師的畢生心願，大概就是能在美食界留下獨屬於自己的菜譜，並且名揚天下，代代流傳。
孫老已經有兩道菜譜做到了，今天這道魚是第三道，仍然讓他眉開眼笑，得意地感慨自己寶刀未老。
“對了，答應你的文章，會在下個月內發表。”
孫老不忘叮囑：“要你本人動筆啊！”
和暮不作聲，靜靜看着孫老，把孫老看得都心虛了。
“我不是懷疑你的人品啊……”
和暮不打算和孫老過多計較。
外面天色沉沉，下起了毛毛細雨。
店裡的服務員特地送來了傘，和暮擡手將傘打開，側身朝着明黛：
“黛黛，走吧。”
他長身玉立，骨節分明的手握着黑傘，在夜色裡好似不會被風雨侵擾的孤鬆。
唯獨在看向明黛時，低眉間，是不必言說的溫柔。
明黛加快速度，小跑過去，帶着溼意撞在他身側。
“嗯嗯，走吧！”
道別孫老，兩人因爲傘太小而依偎得格外親密的身影漸行漸遠，化進這溫柔夜色裡，宛若一段美妙的綺夢……
“怎麼沒拿把大點的傘？我看和先生左邊肩膀都淋溼了。”
身後眺望的人裡，有個不解風情的，傻乎乎來了句。
送傘的服務員：“你懂什麼！”
說着，與身側小姐妹交換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磕到了！
孫老慢吞吞掃過店裡的人。
“你們應該知道什麼不該說吧？別砸了咱們的招牌。”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