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至此,沈清和瞬間驚醒,整個人彷彿從水裡撈出來,渾身都被汗溼透了。
愕然許久,掌根抵着額頭,低低笑起來。
笑聲無奈且悲哀。
“黛黛,你竟是連做夢都不肯給我一場完美的結局嗎?”
沙啞自嘲的聲音無盡悲涼,已然燒成灰燼。
或許在夢中,他也知道那是夢,他只是不願意醒來。
而明黛的堅定決絕,在夢裡也不會給他半分希望。
夢醒了,他和明黛最後一絲羈絆也斷了。
沈清和忽然有點明白。
爲什麼上天會讓他重生,讓他回到一切故事都沒有開始之初。
不是對他的憐憫,更不是對他的關照偏愛。
而是懲罰。
對他自以爲看盡人性自私陰暗的傲慢的懲罰。
上天就是要讓他看到明黛越過越好,已經走出陰霾開始擁抱嶄新的未來,餘留他沉溺在過去的沼澤裡,受盡懲罰。
“是我罪有應得。”
沈清和悶聲笑起來。
笑聲越來越大,帶動胸腔的震動。
只是落在旁人眼裡,他這反應越發像是精神不大正常的樣子。
……悄然出現在房間門口的易力,望着沈清和欲言又止。
“我沒瘋。”
笑到一半的沈清和,還能分神跟易力解釋一句。
殊不知,易力擔憂地看着他,再次考慮要不要把沈清和送去醫院精神科。
不過在這之前——
“沈哥,有人找你。”
“不見。”
沈清和擡手抹去眼角沒入黑暗的淚,想也不想就拒了。
他唯一相見的人是明黛,除此之外,任何人他都不要見。
可是易力的下一句話,立馬就改變了他的想法。
易力:“可是對方說,他是明老師的男朋友……”
易力臉色極其不安,有種做了壞事被人打上門的心虛。
沈清和訝然擡起眼,話鋒陡轉:“讓他等一等。”
疲憊消失得無影無蹤,身體裡像是生出了強大精力,讓他看起來精神奕奕。
以最快速度換上衣服、整理了頭髮,還原了光鮮亮麗的模樣……此時的沈清和居然有點慶幸自己是個明星,快速換衣打扮這樣的都是基礎技能。
十分鐘內收拾完畢,煥然一新的沈清和走出房間,看到進門玄關處站着個身形挺拔修長的年輕男人,穿着整套的阿瑪尼西裝,腕錶昂貴,面容英俊,身上自有一股遊走在商場的精英氣質。
這就是明黛的男朋友?
沈清和下意識地挺直脊背,拿出最好的精神狀態,心情奇妙地不想輸給對方。
他擡腳走過去,對易力說:“怎麼不請客人進門?”
易力張嘴就要解釋。
結果玄關站着的人搶先一步,微笑着開口:
“沈先生誤會了,是我說不用進來的。”
沈清和皺皺眉,直覺這人態度不對勁。
既然是明黛的男朋友,不說對他充滿敵意和不滿,至少不可能客氣溫和至此。
這人矜持禮貌的模樣,倒是讓沈清和想起了那些商界大佬身邊的精英秘書。
念頭剛冒出,沈清和就聽見了對方的自我介紹:
“你好,沈先生,我是和先生的助理何策,我家先生在樓下車裡等你,想要同你見上一面。”
……猜中了。
沈清和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
是滿腔比較敵意,審視又打量,結果到頭來認錯人的狼狽?
還是對明黛那名男友連親自露面都不願、而是派個秘書上門的不滿?
轉眼想想,又覺得可笑。
無論是狼狽,還是不滿,他是以什麼立場來表達呢?
所以,也懶得思索那位和先生的態度,對何策說:
“麻煩帶路。”
何策頷首,領着沈清和一路下到車庫。
電梯廳外不遠,停着輛黑色邁巴赫,光華內斂,看着不算多麼張揚出衆,但是沈清和一眼認出,那輛邁巴赫是限量發售版,曾經接觸過的一位業內資本大鱷,費盡心思都買不到的心愛之車。
它象徵的不光是金錢,更是地位和權勢。
沈清和腳步微頓。
完美秘書何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
他禮貌出聲提醒:“先生在等你。”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浪費我家先生時間。
真是驕傲,又忠誠地維護着自家先生的利益。
沈清和也發現,既然走到這兒,那再退避也沒有什麼意義,於是果斷邁步上前,任由何策爲他拉開車門。
地下車庫黯淡的光線,讓車內隱沒在黑暗裡,而車內那道比黑暗更加深沉濃重的側影,如大師筆下的巍峨山石,氣勢磅礴,傲然立於天地。
對方不是故意拿捏的傲慢姿態,而是與生俱來,在日日夜夜的歲月裡浸染出來、近乎深入骨髓的矜貴,正如車內縈繞的獨特薰香,神秘、獨一無二。
如果這是一場談判較量,那麼毫無疑問,沈清和已經在談判正式開場之前,就已經輸得一塌糊塗。
他心裡最後那點傲氣,被這個男人尚未完全展露的氣勢碾壓得潰不成軍,心氣先行短人一截,自然而然就再形不成對峙之勢,而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單純碾壓。
此時的沈清和腦子裡突兀蹦出來一個詞:
覲見。
下位者對上位者。
沈清和忍着心頭涼意,捏了捏手,彎腰坐進車內,視線不由自主垂下,避開了身側那存在感過分強烈的人。
不過無礙,只是驚鴻一瞥,沈清和就已經知道,自己輸得徹徹底底。
不止是外在的樣貌、財富、權勢,等等。
還有那瞬間,男人朝他淡淡看來,眼底深處隱藏得極好的審視和嫉妒。
不過男人剋制得很好,嫉妒卻不陰暗,跟他比起來,甚至大大方方、光明磊落,正如他無數次想要成爲的樣子。
“沈清和?”對方叫出了他的名字,帶着點若有若無的嗤,“我是和暮。”
沈清和抿脣不言,擱在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
他以爲自己已經低頭認輸,結果跟對方對上,人家隨意掃來一個眼神,照樣能將他的自尊放在腳下碾壓個千千萬萬遍。
以至於他心底隱約生出念頭——
明黛就應該和這樣的人站在一起,光芒萬丈。
而不是和他,呆在骯髒的污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