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皇帝在前頭賜宴完畢之後,才帶着諸位皇子跟皇孫到壽康宮來。這回的家宴是由佟貴妃親手操辦的,佟貴妃也順理成章地坐在除太后之外離皇帝最近的位置上,看着底下的妃嬪們你來我往。和妃密嬪等人剛剛晉了位,如今正是得意的時候,妝容衣着看得出是特意準備的。倒是良妃的扮相讓她有些意外,着實難得見良妃這樣豔麗的妝容,要是不知內情的人還真不知道良妃已經是五個孩子的瑪嬤了。

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良妃如今晉位爲妃,自己兒子又得皇上重用,幾個孫子孫女又是聰明伶俐的,真真叫人羨慕。佟貴妃不禁有些黯然神傷,她年幼入宮,服侍皇帝表哥已經十餘年,眼看着宮裡的阿哥公主一個接一個出生,可自己一直都不見有好消息傳來。她的姐姐孝懿皇后好歹也爲表哥生下過一個早夭的女兒,而她卻要被後宮的妃嬪背地裡議論,說她這個貴妃之位是倚仗死去的姐姐才得來的。

“宮裡許久沒這樣熱鬧了。”太后笑眯眯地跟瑚圖裡說着話,“哀家看到你給送來的絡子,打得極好,哀家已經讓雲嬤嬤給掛在荷包上。”

“老祖宗喜歡就好。”瑚圖裡笑着道,“老祖宗許久沒見過妹妹了吧,瑚圖裡特意帶她來給老祖宗見見的。”說罷便將宜爾哈推到太后身邊。

皇帝子嗣多,所以孫兒孫女也多。除了弘皙跟瑚圖裡等個別少數之外,太后對玄孫們的瞭解僅限於只知道是哪家的,模樣如何也只是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宜爾哈雖然逢年過節都會隨着婉寧進宮,可她實在太靦腆,不懂得怎麼在太后跟前說討喜的話,所以太后對她的印象並不深刻。

“給老祖宗請安。”宜爾哈扭捏了片刻,還是在瑚圖裡催促的眼神中乖巧地說道。

太后的鼻樑上架着一副西洋眼鏡,眯着眼細細打量了宜爾哈一番,才道:“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今兒這一身衣裳格外好看。聽瑚圖裡說老八給你取名叫宜爾哈?”

“回老祖宗的話,正是。”宜爾哈似乎很不適應衆人矚目的情況,小臉迅速紅了起來。

“太后,平郡王福晉來給您請安了。”太后不擅長找話題,宜爾哈生性靦腆也不知道如何跟太后聊下去,好在雲嬤嬤在氣氛變得沉寂前來回稟道。

瑚圖裡藉機說道:“老祖宗這兒忙,瑚圖裡先回去了,過幾天才進宮給老祖宗請安。”

佟貴妃也出來打圓場:“平郡王福晉是新嫁婦,妾身也是當初選秀的時候見過她幾次,聽說是個才貌雙全的,不如太后將她叫過來跟大家說說話吧。”

太后這才讓瑚圖裡跟宜爾哈回去,又把平郡王福晉曹佳氏叫到跟前。

這個曹佳氏不是別人,正是江寧織造曹寅的長女。曹寅本是滿洲正白旗包衣,自幼陪着皇上一起長大,深得皇帝器重。長女跟次女更是得了恩典脫了包衣身份擡了旗,如今長女賜婚平郡王訥爾蘇,成爲了鐵帽子王的嫡福晉,上個月剛剛完婚。

曹佳氏的到來引起了大家一陣好奇,瓜爾佳氏說道:“早就聽說平郡王福晉是個才女,先前一直不得見,沒想到今晚倒是叫咱們見着了。”

“可不是嗎,她阿瑪雖然尚未擡旗,可深得皇上信任,連如今的蘇州織造李煦都是她阿瑪給舉薦的。”田佳氏接口道,“聽說他們家還有個二格格,如今待字閨中,估計三年以後的選秀,皇上還另有安排呢,到時候也不知道要給怎樣的恩典了。”

“難怪這些天出去走動,總是見到平郡王福晉身邊跟着一個容貌靚麗的姑娘,想必就是她的妹妹吧。”婉寧說道,“那姑娘談吐得體,絲毫不見小家子氣,說是高門大戶教養出來的也不爲過。”

“可不是嗎,聽說今天上京選秀的時候,曹家還出動了三條大船,除了兩個姑娘的衣衫首飾之外,還有運來了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傢俱。”田佳氏道,“平郡王福晉出嫁時也是十里紅妝,可見家底之豐厚。”

曹寅除了是江寧織造外,還是巡視兩淮鹽漕監察御史,江南各個地方官員跟富商都得給孝敬,皇上南巡接駕還有國庫的撥款,積攢的家底肯定不少。曹佳氏又是嫁給鐵帽子王,嫁妝怎麼可能薄?可惜曹家得勢一時,卻虧空國庫上百萬兩,最後只落得革職抄家的下場。

婉寧抿了一口酒,看着正得體地跟太后聊天的曹佳氏,微微搖了搖頭。曹佳氏雖然跟訥爾蘇鶼鰈情深,又跟他育有數名子女,可要她看着自己孃家沒落,看着訥爾蘇因事革爵,也虧得她都挺了過來。

宴席過半,婉寧便覺得有些不勝酒力,將兩個孩子交託給田佳氏還有瓜爾佳氏後便離了席到後頭更衣順帶醒醒酒,卻不想剛換了衣裳,便見納喇氏也帶着人走了過來。她的臉頰暈着兩團紅暈,看來也是酒吃多了出來醒神的。微醺的納喇氏似乎沒了方纔那副冷清的模樣,見到婉寧便點了點頭,然後纔跟着領路的小太監往後殿走去。

“琥珀,扶我到廊下坐一會兒。”

“主子的衣衫有點薄,出去坐一刻鐘便好,久了奴婢擔心您着涼了。”琥珀扶着婉寧到廊下,玉蘭抽出帕子放在欄杆上,才讓婉寧坐了下來,“後殿裡還有宮女準備的濃茶,奴婢去給主子要一杯過來吧。”

“也好。”婉寧點點頭,“讓玉蘭留在這兒伺候我就得了。”

今晚的圓月亮如明燈,婉寧擡頭看着這輪圓月,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家時每逢中秋佳節都要放孔明燈氣球家宅平安的事情。似乎自她嫁給胤禩之後,這樣的事情很久沒做過了,她是不是該跟胤禩說一下,等什麼時候尋個月圓之日,帶着幾個孩子一起試試放孔明燈呢?

“主子,直親王側福晉過來了。”

玉蘭的聲音將婉寧漸漸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婉寧回過神來,轉頭一看,便見換了一身粉藍五彩花草紋樣旗裝的納喇氏緩緩走了過來。她臉上的濃妝已經洗去,重新上的妝容較之前的素淨,這才顯出她這個年齡應有的青春靚麗來。

納喇氏似乎沒注意到婉寧也在這廊下,又或許是她看見了卻不在意,隔着一根盤龍柱便在婉寧左右邊的欄杆上坐了下來。玉蘭跟納喇氏身後跟着的丫頭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該勸自己主子離開還是繼續留下來。

“墨蓮,我渴了,去替我泡杯茶來吧。”納喇氏首先開腔。

婉寧看出納喇氏特意遣走伺候的人,似乎有話要跟她說,遂跟玉蘭說道:“去把我的女披拿來吧。”

玉蘭有些不放心,畢竟當初納喇氏的司馬昭之心大家都知道,雖然如今納喇氏已經嫁入直親王府爲側福晉,可誰能說現在她是什麼心態呢?可是接觸到婉寧堅定的眼神,玉蘭猶豫了好一陣子,眼神在婉寧跟納喇氏身上來回了片刻,最後還是應聲離開。

“你身邊的丫頭倒是忠心,看樣子還以爲我要對你做些什麼。”納喇氏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團花龍華,“她看着我的目光生怕我會吃了你那樣。”

“玉蘭只是謹慎些而已。”婉寧撥着手腕上的鎏金水波紋鐲子,“身邊伺候的人性子穩重些也是好的。”

“可不是嗎?”不知道是不是婉寧這句話勾起了納喇氏什麼記憶,她忽然哼笑了一聲,“到嫁人了才知道什麼人是真正可信的,所以我一直挺羨慕你的,身邊的丫頭能幹又忠心,廉郡王又這樣疼惜你,哪像我在……”

“主子!”琥珀端着茶杯回到婉寧身邊,巧妙地擋住了納喇氏的視線,“熱茶給主子泡好了,主子趕緊喝了吧。方纔恆郡王側福晉身邊的人來傳話,說小阿哥醒了,哭着要找主子呢。”

納喇氏明顯是已經有了醉意,所以纔會在婉寧跟前肆無忌憚地說話。好在琥珀及時打斷了她的話頭,否則她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叫婉寧聽了什麼不該聽的,往後難免又有一番糾纏。婉寧抿了一口濃茶,苦澀的茶味將酒氣全都壓了下去,她藉着垂眸的時候看了納喇氏一眼,見納喇氏似乎有些清醒,自己也反應過來,才放下茶杯,披上玉蘭送來的女披,朝納喇氏點點頭,便帶着兩個丫頭回到宴席上去。

“去了這麼久,我都以爲你睡着了。”瓜爾佳氏見婉寧回來後趕緊說道,“你家小阿哥睡醒了,如今在殿裡頭哭着呢,良妃娘娘已經進去哄了。”

原來這不是琥珀找的藉口。婉寧跟瓜爾佳氏說笑了幾句,便到殿中抱小兒子去了。

“方纔去哪兒了?”良妃將孩子交給婉寧,“問瑚圖裡她也說不知道。”

“到後頭更衣醒酒去了。”婉寧歉意地笑了笑,“後來遇到直親王側福晉,跟她聊了幾句。”

“是那個納喇氏?”良妃微微蹙起了眉,“你怎麼跟她走一塊兒去了?”

“只是在後頭遇上了,寒暄幾句罷了。”婉寧見良妃神色有異,便道,“娘娘是有什麼要吩咐嗎?”

“那個丫頭還是少來往比較好,聽說不是個安生的。”良妃想起今晚在宴席上聽到的話,便說道。

“妾身知道的,只是礙着她是直親王側福晉,總不能轉身就走。”婉寧道,“妾身以後會注意的。”其實她也奇怪,納喇氏才嫁給直親王沒兩個月,怎麼宮裡宮外都說她是個不安生的人呢?這消息未免也傳得太快了吧。

帶着這樣的疑問,回府之後婉寧便叫來小和子,讓他到外頭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