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住在內宮西北方的壽康宮,平日燒香拜佛,不太露面,尋常殿裡也很冷清,但今兒不一樣,殿裡滿當當的都是人。
皇上,皇后,皇上的妃嬪,東宮的人,皇子,公主,都圍在她身邊。
皇太后笑容滿面。
她長着一張四方臉,即便是年輕時,看五官,應也算不得美人兒,然而,她一直很得先帝的寵愛,生了三個兒子,長子順當的做了皇帝,另外兩個兒子也一樣得先帝喜歡,先後在富饒繁華的府封王。
輪到太子拜年,皇太后笑得更是慈和,招手道:“來,快坐哀家身邊,瞧瞧,都瘦了,便是再好學,大冬日的也緩一緩,想你父皇這年紀,那會兒還給哀家耍賴,說這等天氣就該休息兩個月呢。”
她這口氣,就好似皇上還是個孩子一般。
衆人都陪着笑一笑,誰也不敢插話,皇上的面色有些不愉,可也沒有發作。
太子坐到皇太后右側,笑道:“父皇比孫兒聰明的多,可以少用些功,有道是笨鳥先飛,孫兒自然不能懈怠的。”
“太子真是一刻也不放鬆呢。”胡貴妃聞言,對三皇子,四皇子道,“你們可要向太子哥哥好好學學呀。”
胡貴妃是宮裡最受皇上寵愛的妃子,身份僅次於皇后,但人卻生得比皇后美的多,哪怕育有二子一女,風采仍不遜當年。
皇太后眉頭微微一挑,並不說話。
四皇子卻已經奔到皇上身邊,歡喜的道:“父皇,孩兒已經會背論語了,孩兒背給父皇聽呀。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爲仁矣。子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他只有八歲,口齒卻伶俐。
皇上很高興,把他抱着坐在腿上,語氣親切的問:“可知是什麼意思?”
四皇子脆生生道:“原憲問,不好勝、不自誇、不怨恨、不貪慾,這可否算是仁呢?孔子答覆,可謂難得,是不是仁,我卻不知。”他歪頭問,“父皇,這算是仁麼?”
皇上笑道:“等你長大了,細細思考一回,就能明白了。”一邊還拿自己的額頭去碰了碰四皇子的。
皇太后見狀,臉色微沉。
但皇上卻好似沉浸在天倫之樂裡,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
胡貴妃笑得格外甜美。
馮憐容忍不住朝太子看一眼。
他靜靜的坐着,嘴角竟也帶着笑意,好像看到這一幕,是多麼高興的事情,然而,他這輩子都沒有得到過皇上對待四皇子的那種慈愛。
馮憐容想起前世種種,心裡忍不住爲他有點兒疼。
太子妃心情也不好,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緊,看向皇后。
皇后卻是面色淡然,不怒不喜的,朝馮憐容幾個招招手道:“你們過來,叫太后娘娘見一見。”
她們三個是皇后親自挑選定下的,當時皇太后因身體不適,並沒有參與,如今倒是過去一兩個月了。
三人連忙上前。
皇太后點頭道:“好,好,都是百裡挑一的人兒,在宮裡,可住得慣呢?”她目光落在馮憐容的臉上。
她穿着棗紅團紋的襖子,蜜合色棉裙,頭髮梳成單螺,打扮的乾淨利落,在三人中,是最爲顯眼的。
馮憐容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妾身自小便在京中長大,倒沒有住不慣的,而且這兒有暖閣,還有炭,比妾身家裡暖多了。”
她說的很順暢,沒有任何畏懼,臉上還帶着點兒笑,梨渦一現,甜甜的。
皇太后覺得她挺討人喜歡,也笑了笑,又看看另外兩個,隨之道,“你們既入得宮來,別的沒什麼,只需謹記自己的身份,好好服侍好太子,太子妃,可知道了?”
三人都稱是。
皇太后便賞了一匣子東西給她們。
拜見完皇太后,也就沒她們的事情了,不似皇上的妃嬪,還能留下來與他們一起享用大年初一的早膳,她們三個照原路返回。
阮若琳忍不住就發脾氣:“大早上的,連飯也不給吃。”
紀嬤嬤嚇死,壓着聲音道:“小祖宗,你有話也回去說啊!再說,怎麼就沒飯吃了,一會兒自然會有的。”
阮若琳哼一聲:“我這都餓死了。”又問她們,“你們餓不餓?”
孫秀不理她。
馮憐容這時道:“阮貴人,你最好改一改呢,可別害了自己。”
阮若琳冷笑起來:“怎麼改,把吃過的蹄花再熱一熱,是麼?這種事情我可做不出來!”她一甩袖子,蹬蹬蹬的往前走了。
不過看在同是貴人的份上,想提醒她一下,怎麼就要說蹄花呢,馮憐容羞惱的咬牙看了鍾嬤嬤一眼。
鍾嬤嬤笑眯眯,小聲道:“阮貴人是在嫉妒主子呢,別說蹄花,就是菜花,她都吃不到。”
馮憐容:……
回到屋裡,她把大氅脫了,坐着喝水。
寶蘭把皇太后賞的小匣子拿來,打開給她看,只見裡頭有兩個刻有吉祥如意四字的小金錠,還有兩支鑲了大珠的金釵,以她們的身份,賞得不算少了。
在印象裡,好似前一世,也是賞的這個,馮憐容叫她把金錠收起來,又讓珠蘭把金釵插她頭上試試。
“好看。”珠蘭稱讚道,“太后娘娘給的就是不一樣呢。”
鍾嬤嬤給她們補充知識:“太后娘娘的東西,是專門由一個工坊做的,裡面的匠人,隨便拎一個出來,這京城的名匠都比不上。”她看看金釵,“唔,這個手藝算是差的了,怕是新進來的匠人做的。”
寶蘭,珠蘭都誇讚:“嬤嬤懂得真多!”
“也不看看我多大歲數,當白長了呢?”鍾嬤嬤道,“你們以後自然也會知道的,給主子擺碗,準備早膳了。”
二人就去忙了。
大年初一一過,這天兒就慢慢的開始有些暖,至少大雪很少有了,馮憐容每回起來也不用那麼難受。
這日晚上,太子派小黃門來接她。
鍾嬤嬤特意在馮憐容耳邊叮囑幾句,喜滋滋的把她送走。
這回,太子不在吃飯。
馮憐容進去暖閣後,臉就開始發紅。
太子笑道:“熱罷,把外衫脫了。”
馮憐容臉更紅了。
可她也不能不脫,就算太子叫她光光的,那也得照脫。
她自個兒寬衣解帶,好不容易把外面的襖子弄下來,裡頭就只穿了柳綠色的夾衣,太子的暖閣比起她們的,就是熱,只用穿個春天的裙衫便已足夠。
太子審視她一眼道:“還是春天好,冬天穿的胖乎乎的,不好看。”
這樣多好啊,婀娜多姿的。
馮憐容也看太子:“殿下也是穿得少,好看呢。”
太子就笑起來:“我這是英俊呢,什麼好看,好看是形容姑娘的。”他用下頜示意,“過來坐着罷。”
馮憐容就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現還早得很。”太子隨意問道,“你尋常什麼時候睡的?”
“冬天的話,酉時罷,春天差不多是戌時了,夏天太熱,妾身就睡得比較晚,可能要到亥時初呢。”馮憐容看向他的書案,上頭擺着好些東西,筆墨紙硯,書卷,連象棋都有。
太子道:“跟我也差不多。”又見她在看棋盤,便問,“會玩這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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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憐容高興的點點頭:“會,就是下得不太好。”
太子一笑:“那咱們試試。”
他叫馮憐容坐過來一些。
馮憐容這纔看清了那棋盤,原是跟她用的不一樣的,而是白玉做就,那些縱橫之處又用金液澆築,簡直是富麗堂皇呢。
怎麼以前她沒見過?
馮憐容放下一子,又聽叮咚脆響,聲音悅耳,不由好奇的看看手中棋子道:“原來這也是玉做的,可那麼暖呢。”
“暖,自然就是暖玉做的,不然這等天氣,拿着不就涼了?”
馮憐容愛不釋手摸了下:“妾身用的是楸木做的,也不冷,摔了也不壞,不過殿下這個棋盤實在太好看了,便是貴了些。”
她說完,把“炮”放了下去,兩隻眼睛盯着對面太子的棋子,好像一隻等着狩獵的小獅子。
說是小獅子,自是因爲不可怕了,反倒是叫人好笑。
那是全幅心思都放上頭了,本來太子還想就棋盤再說兩句的,倒是也沒心思說了,與她認真下起象棋來。
結果馮憐容在這方面就是個繡花枕頭,看着氣勢很足,卻連輸了三盤。
太子贏得很不爽,對手的水平實在太差了!
最後一盤,太子都沒好好下,只盯着她看。
卻見馮憐容竟是全身心投入,時而興奮,時而懊悔,時而高興,時而生氣,五官好像都在跳舞似的。
太子忍不住就笑起來,把棋子一丟:“算了,這盤算你贏了。”
看得出來,她是真得很想贏他,並不是說故意的,只是力有不逮。
馮憐容皺皺眉:“怎麼能算贏了呢,殿下厲害,妾身自知不敵,不過也不會說,輸了當贏了的。”
“哦?聽起來很有志氣呀。”太子笑。
馮憐容握拳道:“反正妾身總有一日會厲害的!”
太子唔了聲道:“那我等着呢,下回你來贏我。”又一推棋盤,“也不早了。”
馮憐容沒反應過來,就被太子拉起,摟到懷裡去了。
她比他矮一些,頭正好抵在他下頜上。
馮憐容的心咚咚的跳起來,連耳朵都在發紅。
他低下頭,聞到她發間清香,那味道像是能讓人看見春天枝頭剛剛綻放的綠意似的,很是奇特。
“這是什麼香味?”他好奇。
馮憐容道:“是忍冬花。”
“忍冬花?那不是入藥的?”
“是的,不過妾身很喜歡,在宮外就常用這個,這回也帶了一些進來。”她微微擡頭看向太子,帶着一些期望問,“殿下喜歡麼?”
太子沒有說話,低頭把答案送入到她雙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