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同樂園很大,而且大的有點過分。東至司前街,西至吉慶街,南至侍其巷,北至干將河。別人稱呼某個有錢人叫什麼半城是恭維,可朱勔卻是貨真價實的朱半城。同樂園裡,光是養魚池就是十八處,小橋亭臺數不勝數,名貴樹木,奇花異草那更是不計其數。要是對同樂園不熟悉的人進去了,那就恍如步入迷宮,找不到出路。
當今官家尊道抑佛,朱勔爲了討好官家,園中最大最豪華的建築便是道觀,名爲神霄殿,殿內供奉青華帝君,即東極青華大帝。至於爲什麼要修神霄殿,原因很簡單,當今官家自稱是神霄帝君下凡,乃是教主道君皇帝。而這也是爲何有人將朱家的同樂園稱爲東南小朝廷的原因。
每逢初一,十五,朱勔都會在神霄殿召集附近的州縣官員前來報到。他在神霄殿掛上當今官家的畫像,帶着前來報到的官員先是叩拜畫像,然後再向他彙報工作,過過人上人的乾癮,唯一昂他感到有點鬱悶的,便是他必須要掛當今官家的畫像,用自己的不成。
朱家很有錢!作爲地頭蛇,如今有“強龍過境”,朱勔爲了避免節外生枝,便讓自家的子弟最近一段時間少乾點搶男霸女的勾當,等熬到欽差大人離開了,那也就熬到頭了。可讓朱勔生氣的是,他前腳剛把二兒子朱汝功從欽差那裡“贖”回來,後腳就又有人給自己來事。
好不容易纔剛給欽差和解,朱勔還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幻想,可轉眼自家人就又給了欽差“勒索”自己一回的機會。上天垂憐,祖宗保佑,就在朱勔盤算着這回要出多少血才能擺平的時候,欽差大人卻離開蘇州去杭州了。
朱勔那個高興啊,這似乎已經成了固定式,越是有錢人越摳門。別看朱勔每回去汴梁都花錢大手大腳,裝傻充愣做着汴梁權貴的開心果,但花費冤枉錢卻一直都是朱勔反對的。比如這回,朱勔就有心不花。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先前花錢救了兒子,這回要是不花錢救族人,容易讓手底下的人造反。
作爲一族之長,這一碗水就算不能端平也不能傾斜的太厲害,否則如何服衆。上回花巨資救二兒子朱汝功就已經讓族裡的人對自己這個族長略有微詞,這回要是不救,那下面的人還不鬧翻天了。
張寶這一離開,頓時就讓朱勔感到頭也不疼了,看啥也都順眼了。只是這份好心情很快就被二兒子朱汝功給毀了。這個混小子!老子躲欽差還唯恐不及呢,他竟然提議動用海盜去劫欽差大人家的商船,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嘛。
“你說說,老子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生出你這麼個不聽話的孽畜!”朱勔指着朱汝功的鼻子罵道。
“爹,我又怎麼了?這段時間孩兒不是聽你的一直老實待在家裡嘛。”朱汝功一臉委屈的問道。
“孽畜!你還不承認?我問你,你前兩天讓你身邊的小六幹嘛去了?”朱勔瞪着朱汝功問道。
朱汝功下意識的去看坐在一旁的兄長朱汝賢,氣得朱勔罵道:“甭瞅你大哥!要不是老子正好撞見,隨口問了一句,還不知道你這孽畜膽子會這麼大。”
“爹,憑啥只准那姓張的欺負咱們,咱們就不能報復他?”見事情已經敗露,朱汝功索性就認了,不服氣的問道。
“人家是欽差,手裡拿着尚方寶劍。”
“可你也是官家眼前的紅人吶,都是給官家辦差,憑啥他就高人一等?”
“孽畜!你還敢頂嘴?”
“我哪說錯了?爹,你不要膽子那麼小。在這蘇杭,誰不知道你,誰敢不賣你幾分面子。老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是咱們朱家的一畝三分地,欽差又怎麼了?到了這裡,是龍要盤着,是虎要蹲着……”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你是不把我們全家上下害死是心不甘啊?”朱勔一聽頓時慌了,急忙阻止朱汝功繼續大放厥詞。
“爹,你怕什麼?這是在家裡,誰還能把我剛纔說的傳出去?”
“二弟此言差矣,正所謂隔牆有耳,小心駛得萬年船……”
“哼,你是站着說話不腰疼,是不是因爲前兩天那個姓張的給你幾分薄面,你就覺得得到那個姓張的重視了?不要忘了,你也姓朱,朱家要是倒黴,你也要跟着吃掛落。”朱汝功不等朱汝賢說完就冷哼一聲道。
“住口!你個不懂事的東西!來人,把他給關起來,沒我的命令不許放出去。”朱勔怒喝一聲,指着朱汝功吩咐家丁道。
等到朱汝功氣哼哼的離開了,朱勔這才安慰長子道:“汝賢,不要跟你兄弟一般見識,你二弟一向沒腦子,你也不是頭一回知道。”
“爹,孩兒跟二弟是親兄弟,這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孩兒當然不會跟他計較。只是孩兒擔心二弟這脾氣,很有可能會給咱家招來禍事。那張寶不是個肯輕易吃虧的主,咱們朱家有人,可人家手裡頭也有五千專門用來打仗的水軍,真要是讓二弟派人通知汝舟去劫張家的商船,要是能成功還好說,一旦事情泄露,讓他知道是我們派人襲擊他的商船,那他還能跟咱們善罷甘休嗎?”
“你說得對,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你認爲該怎麼辦?”朱勔微微點頭,問朱汝賢道。
“孩兒以爲,不如讓二弟暫時去外地待一陣子,也不用去遠,只要別讓他跟欽差碰面就行。二弟的脾氣父親你也知道,吃不得虧,先前在欽差那裡吃了那麼大一個虧,這口氣以他的脾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回想要讓汝舟帶人襲擊張家的商船,恐怕也是存了報復的心思。”
“嗯……那我這就給汝舟寫信,讓他抓牢手裡的人馬,不管汝功怎麼說,都不要聽他的。”
“如此最好。”
朱勔跟長子朱汝賢在商量事情,他們卻不知窗戶外面蹲着一個偷聽的。朱汝功是朱家二公子,平時又霸道,朱家的下人哪敢惹他,只能由着他的性子來。這樣一來,朱汝功也就偷聽到了自家大哥是如何在親爹面前算計自己的。
平時就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脾氣,最受不得“委屈”,一旦犯起了倔勁,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朱汝功沒有直接衝進去給他哥開戰,而是趁着送信的人離開朱家以後也偷偷跟上,跟到四下無人的地方再現身,直接就把朱勔親筆寫給朱汝舟的書信給拆了,看完以後隨手一撕,自己動手寫了一封。然後帶上平日跟着自己爲虎作倀的三十來人,一起離開蘇州去見朱汝舟。
朱家擺在明面的生意是朱家長子朱汝賢負責打理,朱汝功平時就跟着親爹朱勔一起完成替官家蒐羅花石竹木的任務,而作爲朱勔的侄子,朱汝舟就擔負起了朱家那些見不得光的買賣。
朱勔動用關係從死囚牢裡撈出來的那些亡命徒,也大多是交給朱汝舟來管理。先前張寶未到蘇州以前,朱勔爲了以防萬一,讓朱汝舟去了朱家海盜的藏身海島六橫島。六橫島可說是大宋至南洋往返的必進之地,船隻一旦經過六橫島所在的舟山羣島,通過金塘島,接下來就是進入杭州灣了。而之所以選擇六橫島作爲落腳點,那是因爲在六橫島發現目標以後,可以利用周邊的島嶼作爲掩護,跟蹤數日以後再動手,以此混淆視聽,讓有心人不好通過時間推算海盜的真正落腳點,而且人在接近勝利的時候也是精神最爲鬆懈的時候,只要通過了金塘島,那就基本算是到家了,也就只有那時候,纔是路途疲憊的人精神最放鬆的時候。前一刻剛放鬆下來,下一秒是很難再打起精神來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可以說是狗改不了吃屎。朱汝舟剛到六橫島的時候,手底下的海盜的確安分了幾天。可時間一久,那些本就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過了今天沒明天的亡命徒就不老實了。
要是這幫亡命徒真的安分守己,以朱汝舟在六橫島上貯存的糧食,少說兩年不用“做買賣”。可海盜都是亡命徒啊,他們除了金銀珠寶,美酒佳人,更尋求着刺激。朱家的私兵不是正規軍,朱勔也從來沒把這夥人當人看,只是當做一件好使的斂財工具,自然也就不會向張寶對待自家人馬那樣嚴格要求。
朱汝舟爲了保證不逼得手下人造他的反,也只好同意讓這些海盜出外活動,結果不遠萬里長途跋涉回到大宋的海商蘇有道就倒了血黴,中了頭彩,成了朱家海盜的獵物。在做完了這筆“買賣”以後,朱汝舟本以爲手下這些海盜能消停幾天,卻不想還沒安穩幾天,海盜安排在大宋境內的眼線就送回來一個叫人難以拒絕的消息。
擁有獨家釀酒秘法的張家竟然要在近期內派船出海下南洋貿易,貨物裡就有兩千壇只聞其名,未見其實的上等烈酒英雄醉。瓷器、茶葉、書籍這類東西對海盜沒有絲毫吸引力,但兩千壇上等英雄醉,就像黑白無常手裡的聚魂鉤,一下子就鉤住了海盜肚子裡的饞蟲。
作爲朱家的私兵,吃喝那是肯定不愁的。爲了叫這些人給自己賣命,朱勔也是捨得花錢。但上等英雄醉卻不是什麼人都能買到的,想買上等英雄醉,不僅要有錢,還要有勢,而是還是有價無市。
張寶來自後世,對於做買賣的手段,就算在後世不能算是個大家,但到了大宋,那絕對是能稱得上是一代宗師。獨一無二的商品,新奇的銷售點子,爲張家帶來巨大的利潤回報。比如像英雄醉的售賣,張寶採取的便是走精品路線。
一般老百姓平時喝得英雄醉也就只屬於下等,逢年過節想要喝點好的便是次等,但這下等與次等的差價就是數倍。而權貴人家與普通老百姓自然不能比,平時喝次等,逢年過節喝上等,而這次等與上等的差價,那就是幾十倍。不是大富之家,平時也不捨得喝上等。
朱家是有錢,可朱勔也不會腦子抽風爲了收買那些亡命徒就提供可供兩千餘人暢飲的上等英雄醉,平時那幫海盜喝得,也就是下等檔次的。
一般酒鬼要是喝慣了嘴,再喝其他的就感覺不對味。朱家海盜們經常喝得是下等英雄醉,但偶爾朱汝舟爲了獎勵某個立功的海盜,也會獎賞一小壇次等的英雄醉。而這事,壞就壞在這裡。
張家的英雄醉分四等,上等之上還有特等,不過那是專供皇家,別人要想得到要麼是皇家賞賜,要麼就是張家贈送,沒有第三條途徑。
一分錢一分貨的傳統觀念深入人心。品級是下等的英雄醉在朱家海盜看來那已經是美酒佳釀,那比次等英雄醉還要品級高的上等是什麼?肯定就是佳釀中的佳釀啊。海盜不稀罕張家的瓷器、茶葉、書籍等貨物,但對那兩千壇上等英雄醉,這回卻是志在必得。
酒鬼的執着是可怕的!朱汝舟雖然覺得張家此時選擇乘船出海貿易有些蹊蹺,卻說服不了一心想要搶奪上等英雄醉回來一醉方休的二千海盜。想想看,兩千壇上等英雄醉,這要是搶到了手,就算不能人手一罈,可半壇都是有的吧。
也就在朱汝舟感到局勢有些不受控制,正焦頭爛額的時候,朱汝功帶着三十餘手下風塵僕僕的趕到了。
作爲父子,朱汝功熟悉父親的筆跡,而朱汝舟也沒想到朱勔的次子,朱家的二公子會造假信矇騙自己。既然叔父大人的書信裡讓自己趕回蘇州,把手裡的兩千多海盜交給朱汝功暫時率領,朱汝舟也樂得將手裡的爛攤子交出去。
在召集來海盜裡的幾個頭目跟朱汝功見了面,正式移交的指揮權後,朱汝舟就帶着幾個隨從乘船返回了大宋境內,隨後馬不停蹄趕往蘇州。不過等他趕到蘇州見到朱勔的時候,才知道事情真相,自己竟然叫平日被自己瞧不起的二公子給耍了。不過那是後話,此時暫時不提。
單說接手朱家海盜的朱汝功,在確定朱汝舟已經離開以後,當即召集海盜宣佈了自己襲擊張家商船的決定,而海盜們正琢磨着如何攛掇二公子帶着他們去幹這一票,聽了朱汝功的決定以後,那真是一拍即合,立馬便開始緊鑼密鼓的準備起來。